吳波
想讓淮河的一切停住
從老皂莢樹的空洞望去,兩岸
揚花的麥地還在保持著蔥郁
河風里的幾條駁船隱向山后
過河的人鐵般地鑄在小渡口
濃烈的柴油味,穿過這山口小鎮(zhèn)
穿過這斑駁的古亭。那么久了,一對青年男女
相擁在躉船的錨鏈邊
生怕被下一陣風吹散。我眺望著
和這慰農(nóng)亭一樣,無法
讓一切停下:那些生長的、遠行的
包括流水里的倒影。這孤島上
我能做的是聽白己軀體衰老的聲音
回憶
流水阻攔了那些被風推移的
小火苗。野火燒過的冬天
燒荒的孩子是何時返回的呢
流水帶走了稚嫩的影子
此刻,我們的幾莖白發(fā)
和那些碳化的蓖麻桿
在時間差里,形成了對比的真實
這個冬日的下午
我們無目的地走到
不知名的角落,像是站在大地的邊緣上
任由我們尋找記憶里的
植株、草埂、飛鳥和風掠過時
空氣里窸窸窣窣的的微妙的聲音
單調(diào)的景色已足夠我們幸福
傍晚前,我們要退回城市
退回到各自的不同商標的燈下
做著一些近乎偏執(zhí)的,諸如
涮洗碗筷、檢查博客和熨平皺紋的事項
那個燒荒的孩子呢?
流水已經(jīng)帶去了他的影子
我又想象了一遍火苗跳躍的姿勢
瓦埠古鎮(zhèn)
被瓦埠湖水裹纏的很緊
夏至日,風把渡輪
左右搖晃。我在想
被湖水帶到周朝的
深處??鬃拥牡茏渝底诱境闪艘粔K石雕
面對湖和青苔覆滿的古鎮(zhèn)
我何等不堪
站立在甲板上,想想
如何回答:水可倒流,風可逆轉(zhuǎn)
陰霾的天空下湖水無邊
渡輪渡出了孤獨
星星點點的漁人,在傍晚
的灰漾里布下漁網(wǎng)
那古鎮(zhèn)被清水環(huán)繞
在眼前幾乎對話,卻無聲地開始倒退
湖波蕩著的
漁船、綿延的攔網(wǎng)
和我,和一艘渡輪
正在漸漸地互為渺茫
蠶吃桑葉的聲音
這些天賜人間的蟲子
依附著春天,依附著桑葉
有了飛翔的夢想。在一片青嫩里
蠶正在把豐滿變得通亮
水塘生清風,一陣連一陣
和我一樣駐足在一座蠶房
在鄉(xiāng)間,我要帶回這沙沙的蠶聲
簡單的,食與眠
交替,蠶在積攢
已經(jīng)不是和春天的相約
最終要在某一天把絲吐露成為高尚
沙沙地吃青桑,醒來的生命
洶涌的沙沙聲
蠶呵,暖風源源不絕地送來
桑葉,已經(jīng)成為浩大的春天
陌生感
獲悉了幾條消息
有的已經(jīng)是蒙塵的故事。
薔薇盛開的時節(jié),面對又一季鮮艷
成長的腳印幾乎沒有幾只值得收藏
自己已經(jīng)匆匆忙忙地變老
只是每年一次的春天
我越來越分不清:我和春天
誰是誰的守護者。在我剛才經(jīng)歷的山谷
我在想,一幅巖畫
假如不經(jīng)過山峰的允許
雕刻的人會不會死去
或者是石頭上的記憶早已消失
春天因此被轉(zhuǎn)述地陌生。我是不是又像嬰兒
第一次睜眼,向一個叫母親的人投出吃驚的眼神
畫眉鳥把陽光纏繞在翅膀上
不再飛走,它的歌唱是否把溫暖永遠留住
其實我看見的:盎然和閃電一樣的短
----對于淮河邊的山野
對于我祭奠過的覆滿了青草的墳
生命太輕了,在這新的春天
一小陣風便會把我吹走
陽光燦爛
我真的羨慕眼前的荒草
前一萬年、后一萬年
一年一回地重復(fù)它們的姿態(tài)和思想
我站在這里,被稱作過客
陌生疊加著自責
名字
陽光照在那些墓碑上,被解體的石頭
擁擠在朝南的山凹里
為了被刻寫的名字站得筆直
陽光同時照耀著荒草
花開得五顏六色,那些移動的遮陽傘
一把掩蓋著一個,活魂靈
做了不一樣的掃墓的姿勢
初夏,即使在墓地
竟然也結(jié)合出這么多的美麗
我不能說誰死了就是死了
我也不會說我活著也是死了
----反對的傳統(tǒng)總是有效
死了的世界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了
石頭,名字,也許有后人為自己繳費
----理想的境界,還有青春的花朵
墓碑上,往往是兩個人的名字
并列,豎排,仿佛古典
而花草搖頭晃腦的不道德的樣子
其實這些山野的花草真苦
我不知道下一場干旱后
我再來,它們還能不能見到我
被堅持的碑上
名字有的被描的朱赤,有的卻已斑駁
蔥
青蔥的香,晨風從菜場吹來
這來自泥土的味道
親切地像某個家人的呼吸
多么具有常常期望的安全感
菜場的一隅,一個老人
一堆整齊的青蔥。陽光掠過他們
好像是縮影的老家在眼前閃亮
不需要任何一聲叫賣,父親
為了蔥郁,為了一種叫蔥的植物
黑發(fā)變作白頭。一個城市人
而我卻怎么越來越不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