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當代貴州全媒體記者 姚源清
孟子義利觀與和諧社會構(gòu)建
文丨當代貴州全媒體記者 姚源清
編者按:作為中國古代倫理學上的重要命題之一,儒家尤其孟子的義利之辯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如何正確看待孟子義利觀,孟子的義利觀體現(xiàn)了哪些思想,其對當下有何啟示?本刊就此問題采訪安徽大學哲學系教授錢耕森。
錢耕森:所謂義者,“宜也”(《中庸》),“行而宜之”(韓愈《原道》),即合宜的道德、行為或道理;而利則指的是利益、好處??梢哉f,義與利是儒家思想、言論和行動上重要的范疇,在先秦社會、經(jīng)濟、政治及道德史上,爭論十分激烈。
義利之辯也是《孟子》全書的第一個討論?!读夯萃跎稀肥渍掠涊d,孟子見梁惠王,面對梁惠王“亦將有以利吾國乎?”的問題時,孟子立即答以“王何必言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可以看出,他的觀點和態(tài)度是非常明確,毫不含糊的,這句話也因此成為孟子義利觀的名言。孟子這個論斷并非憑空提出,他的根據(jù)在于,如果一旦“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那么“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抓住這一點,即可分析出孟子所言“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的客觀根據(jù)以及合理性。
但一段時間以來,有的論者根據(jù)這個論斷,以及“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一句,認為孟子是把利與義對立起來,崇仁義而輕功利,迂遠空疏,不切時宜,甚至上升到維護統(tǒng)治者利益,反對勞動者利益云云,對此,我覺得有必要予以糾正。
錢耕森:事實上,孟子首先反對的就是統(tǒng)治者的無義之利,為此他進一步舉例:“萬乘之國,弒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萬取千焉,千取百焉,不為不多矣?!泵献铀幍膽?zhàn)國時代,不僅國與國之間為擴張勢力而爭,而且各國內(nèi)部政治集團也逐利而爭,如果輕義而重利,那么不鬧到篡奪君位的地步是不能滿足的,亦即所謂的“茍為后義而先利,不奪不饜?!庇纱丝芍?,孟子“懷仁義去利”的一貫主張,其主要針對的只是大大小小的統(tǒng)治者以及他們內(nèi)部的你爭我奪而已。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中“庶人”一詞,在古代不僅指老百姓,而且還專指小官吏,如在“嗇夫馳,庶人走”(《書·胤征》)中,孔穎達疏,“庶人走,蓋是庶人在官者,謂諸侯胥徒也”;再如“庶人為國君”(《儀禮·喪服》)一句,賈公彥亦疏“庶人”為“府吏胥徒”。在我看來,孟子在這里所說的“庶人”也應(yīng)作小官吏的新詮。哪有老百姓擁有兵車“乘”呢,更何從談起“萬乘”、“千乘”、“百乘”?可知孟子所要闡述的,仍然是戰(zhàn)國“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的社會亂象,以及“交征利”所帶來的惡果。與此相反,在孟子看來,“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后其君者也。”所以他反復(fù)強調(diào),“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
錢耕森:在《梁惠王上》第一章中,孟子明確地向統(tǒng)治者提出要“懷仁義去利”,第二章后便開始為民要利、爭利了。所以,當梁惠王在皇家苑囿里獨自逍遙、忘乎所以地問孟子“賢者亦樂此乎”時,孟子直率地回答:“賢者而后樂此,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意思是說,有德行的人才能體會到快樂,沒有德行的人縱有美麗的花園,但也無法體會。他接著引《詩經(jīng)》所載周文王與民同樂的范例,得出統(tǒng)治者只有與民同樂,才能得到真正的快樂的結(jié)論,同時又引《尚書·湯誓》里百姓詛咒暴君夏桀“時日害喪,予及女偕亡”的話來說明脫離與民同樂與背叛民利的下場,孟子以正反兩方面的典型事例告誡梁惠王,必須與民同樂,讓利予民。
為給老百姓爭“養(yǎng)生喪死無憾”的福利,孟子提出一系列要求,如“不違農(nóng)時”、“數(shù)罟不入洿池”、“斧斤以時入山林”等,這樣谷與魚鱉將不可勝食,材木將不可勝用,從而“使民養(yǎng)生喪死無憾也?!泵献诱J為,只有治國理政做到“使民養(yǎng)生喪死無憾”,才能開始實現(xiàn)儒家所竭力提倡的王道的政治與社會。
錢耕森:是的。當時的老百姓“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苦,兇年不免于死亡。”可見其生活之窮苦。而這一切,孟子認為主要是由于君王制民之產(chǎn)不當所致。所以,在他看來,有無“恒產(chǎn)”對老百姓來說,直接關(guān)系到他們能否生存,以及生活水平的高低,是否安定,講不講禮義道德等等,十分重要。
為讓老百姓能夠維持生計,孟子進一步為民爭利,提倡君王應(yīng)當讓老百姓擁有一定的“恒產(chǎn)”,這些“恒產(chǎn)”主要指“五畝之宅“的房產(chǎn)和“百畝之田”的地產(chǎn),其標準和具體表現(xiàn)即是 “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shù)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通過“制民之產(chǎn)”,制“恒產(chǎn)”,讓老百姓“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兇年免于死亡。”過上溫飽與小康的生活。
而在主張推行“制民之產(chǎn)”、制“恒產(chǎn)”的過程中,孟子又企圖通過“井田制”按九個單元進行等量的公平分配。按照規(guī)定,其中一個單元為公田,八個單元為私田,分別由八家農(nóng)戶負責耕種,并且,在要求農(nóng)戶“公事畢,然后敢治私事”的同時,堅決反對暴君污吏“慢其經(jīng)界”的貪腐行為,如此“經(jīng)界既正”,則“分田制祿”兩方面就“可坐而定也”,對官與民都盡可能地實現(xiàn)公正公平。
錢耕森:孟子提出反對官吏交相逐利、為民求利甚至爭利的義利觀決非偶然,而是有其深厚的理論基礎(chǔ),在我看來,這首先與孟子提出的“民本”思想相關(guān)。眾所周知,無論是孟子之前還是之后的很長一段歷史時期,“君”都被看成是高于“民”的,孟子的可貴之處正在于,他在兩千多年前便首次明確提出了“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理念,這在當時無異于顛覆性的論斷。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孟子就是先秦最大的民本主義者,因而,他的義利觀中也充滿了民本思想;其次,與孟子“性善論”的主張也有關(guān)。因為孟子認為,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四心”作為“四德”(仁、義、禮、智)的發(fā)端,人皆有之,而這種善心又莫不向義,因此只要把這“四心”發(fā)揚光大,“四德”自然能使天下人民安居樂業(yè)。
當然,孟子這一義利觀也與其“仁政”主張及孔子思想的影響不無相關(guān)??鬃雨P(guān)心民利,提倡治國理政要做到“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論語·季氏》),把反對貧富差別放在了第一位,主張“富而后教”,而孟子的“仁政”思想在此基礎(chǔ)上更加具體,如“夫仁政,必自經(jīng)界始”,細化落實到經(jīng)濟社會層面,無疑是對孔子“德治”、“禮治”思想的傳承與發(fā)展。另一方面,孔子提倡用“義”來規(guī)范“利”的行為,如“見利思義”(《論語·憲問》)、“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論語·述而》)等,孟子則把“義”與“仁”連用,并以道與義作為取舍的根據(jù),極大地補充和發(fā)展了孔子的義利觀。
錢耕森:“與民偕樂”、“制民之產(chǎn)”、制“恒產(chǎn)”、“井田制”……種種主張和措施不難看出,孟子義利觀所體現(xiàn)的,正是為老百姓爭取“養(yǎng)生喪死無憾”的權(quán)利,以及過上溫飽與小康生活的權(quán)利這一實質(zhì)。而另一方面,在反對統(tǒng)治者交相逐利的同時,孟子也并沒有忘記統(tǒng)治者應(yīng)得的合乎“義”的“制祿”的利益,并且,孟子義利觀的要旨正在于通過“仁義”來引導、規(guī)范和制約“利”,從而使統(tǒng)治者上下與老百姓能共同建構(gòu)其理想社會,這與“懷仁義去利”非但沒有矛盾,而且正是對“懷仁義去利”原則的貫徹落實。實際上,通過孟子義利觀所建立起來的“仁政”、“王道”社會,對我們今天構(gòu)建和諧社會是有所啟迪的。
值得注意的是,2014年7月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韓國國立首爾大學發(fā)表題為《共創(chuàng)中韓合作未來 同襄亞洲振興繁榮》的演講時指出,妥善處理國際關(guān)系既要注重利,更要注重義,只有義利兼顧才能義利兼得,只有義利平衡才能義利共贏。毫無疑問,習總書記這番論述,正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義利觀的傳承與發(fā)展。
(責任編輯/李 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