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

1

馬玉山老兩口居住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里，靠從石頭縫里摳出來的一點點土地維持生計；再加上老馬十幾年前出了一次意外，左腿殘疾，也不能和村里其他人一樣去山上砍柴、挖藥材去城里賣，所以家境很是窘迫。

老馬膝下有個兒子，叫馬強，今年已經(jīng)二十多歲，到了成家立業(yè)的年齡。相親的對象不少，可每次人家來他家看一眼就走了，原因在于馬家太窮了，一家人居住在兩間破舊的老房子里，連新瓦房都翻蓋不起。馬強相親屢受打擊，心情郁悶，就埋怨自己老爹既然沒有本事，當初生下自己干什么。老馬聽得氣不過了，隨手打了他一巴掌，結(jié)果馬強一氣之下就去了千里之外的城里打工。

有一天，老馬家忽然有了個360度的大轉(zhuǎn)變的機會，起因就在于城里人陳大金的出現(xiàn)。

2

那天，老馬正和老伴圍坐在土炕邊吃飯，忽然從外邊走進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一進門，那人就笑著打招呼說：“呦，大叔大嬸，吃飯呢？”

山里人實在，對外人也沒有什么戒心，來者都是客，老馬就起身打招呼：“一起過來吃點吧！”來人說：“你們慢慢吃吧，我已經(jīng)在村頭飯店吃過飯了。”接著他自我介紹道，“我姓陳，住在城里，是下鄉(xiāng)收老貨的，你家沒有嗎？”

“老貨”是當?shù)赝猎?，就是古董的意思。老馬聽后，就笑了笑說：“俺家是三輩要飯，五輩貧農(nóng)，哪有那值錢的玩意呀！”

陳大金不甘心，圍著這老房子轉(zhuǎn)了一圈，見確實沒有什么有價值的東西，正想轉(zhuǎn)出去，忽然，他的眼睛在房子的某處定格了！過了好一會，他才醒過神，說：“大叔，你看著這么一個大寶貝，怎么說沒有寶貝呢？”

老馬一時聽得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疑惑地問：“俺家的家當都在這里，哪有什么值錢的寶貝呀？”

陳大金說：“這房子不就是寶貝嗎！”

老馬苦笑一聲，說：“俺這老房子上邊一把草，下邊一把泥，也就是能擋個風遮個雨，比起你們大城市里用鋼筋混凝土蓋的房子，簡直就一錢不值，算個啥寶貝??！”

陳大金搖了搖頭，說：“你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知道嗎？大城市雖然樓高街寬，道路整潔，購物也方便，但是那噪音一天到晚都不消停，廢氣24小時嗆人肺腑，廣告牌子遮天蔽日……我現(xiàn)在一直深受城市之害呀！”他又指著老馬家的房子，“你這房子雖然破舊一點，但是前邊靠水，后邊靠山，風景優(yōu)美，喘口氣也舒坦。一直以來，我的理想就是找這樣一間房子，白天侍弄二畝土地，晚上喝著菊花茶賞月觀星，安安靜靜地頤養(yǎng)天年呢！”

對方一通慷慨激昂的話，說得老馬一愣一愣的。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住了半輩子的老房子竟然有那么大的魅力！于是，老馬試探著問：“那……你的意思是？”

陳大金說：“我想買下你的房子，到時候和我老伴一起在這里養(yǎng)老，不知肯不肯割愛??？”還沒等老馬說話，他又補充一句，“如果你肯賣房，我可以多給你錢，3萬元怎么樣？”

1萬塊錢在山區(qū)就能蓋三間像樣的大瓦房，3萬元就連兒子的婚事也夠了。老馬頓時喜出望外，正要答應，卻被老伴使了個眼色制止住了。

陳大金見老兩口不吭氣，又接著說：“你們是嫌少吧？那我就再加一些，4萬5，怎么樣？”

這一下，老馬不再理會老伴的眼色了，連說：“成，成，俺賣，俺賣！”接著，他又遲疑著問：“那個，你真出4萬5買俺這房子？你要是反悔咋辦？”

陳大金拍著胸脯說：“我說話從來都是一言九鼎，你要是不放心，咱們可以去你們村委會，讓村干部做個證明！”

老馬覺得這個主意好，就帶著陳大金去了村委會，雙方簽署了一份賣房協(xié)議，讓村主任做了中人，三方都在協(xié)議上按了手印。末了，陳大金還付了老馬兩千元保證金。

3

陳大金回城里取錢去了，老馬的兒子馬強卻從城里回家了，原來他聽說了家里要賣房的消息。一進門，他就埋怨馬玉山老兩口：“叫我怎么說你們呢？幾萬塊錢就把房子賣了……”

老馬嘆口氣說：“唉，強子，你看看咱家的老房子，你看看這屋頂?shù)拿┎?，這土坯墻……就連3000塊錢都不值，可人家出了整整4萬5，你還不知足嗎？”

馬強一撇嘴，說：“你知道啥？我在城里打工就知道，城里人可刁了，他們絕對不會做虧本買賣的?！闭f到這，他指了指老屋，接著說：“你不是說過，咱的老屋是解放后斗地主分田地時分到的嗎？既然原先這是地主的老宅子，說不定他在這房子里藏了啥寶貝，那個城里人無意間知道了，所以才會花高價買這座舊房子！”

老馬仔細一琢磨，兒子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就問：“那你說該怎么辦？”

馬強說：“這還用說嗎！一是加價，4萬5肯定不行，我們要10萬元；二就是不賣，我們自己把老屋拆掉，尋那寶貝，這樣說不定咱們就發(fā)大財了……”

第三天，陳大金風塵仆仆地回來了。一進村子，他就直奔馬家，卻見老馬一家人態(tài)度很冷漠。陳大金感到有些奇怪，忙問：“你們這是怎么了？”

老馬說：“我們?nèi)抑匦律塘窟^了，這老屋不打算賣了！”

“不賣了？”陳大金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說得好好的，為什么又不賣了？”

馬強在一旁插話說：“也不是不賣了，你的價錢不公道，所以我們還要再商量商量。”接著，他報出了事先商量好的那個價格。

原本馬強以為對方會跳起來，與他們爭執(zhí)，沒想到陳大金只是嘆了一口氣，說：“10萬元實在太多了，眼下我拿不出。這樣吧，我給你們5萬塊，行不？”

老馬朝兒子使了一個眼色，那意思是說：“已經(jīng)不少了，賣了吧！”豈料馬強連理都不理老馬，一口咬定：“這房子非10萬元不賣！”

陳大金一臉無奈地看著馬強，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老馬，想了想，說：“那這樣吧，你容我回城里再湊一湊，一旦湊齊了馬上就給你們?！?

4

陳大金又回城里了。這似乎更加證明了馬強的分析是對的：老屋中藏著重大秘密。馬強與家人商量一晚上，決定等他回來，再次將價格提高，非15萬不賣。

誰成想，天有不測風云。就在第二天，忽然開始下暴雨，暴雨在當晚的下半夜引發(fā)了山洪，老馬家的房子在瞬間就被山洪沖毀了。幸虧就在上半夜，村里的干部及時將老馬一家轉(zhuǎn)到地勢較高的地方，一家人這才免于一難。

第二天，晴空萬里。馬玉山老兩口看著已經(jīng)被夷為平地的家，哭得昏天黑地。馬強想著幾萬元就在自己的貪欲下煙消云散，更是后悔得直扇自己的大嘴巴。

陳大金來了。馬強原本想著，他看見眼前的一幕，肯定會和自己一樣捶胸頓足，后悔失去了發(fā)財?shù)臋C會?？墒?，陳大金不但沒有這樣做，反而上前勸慰馬玉山夫婦：“大叔、大嬸，想開點，錢財乃身外之物，人沒事就好?！?/p>

馬強感到奇怪極了，他上前問陳大金：“我家的房子塌了，你發(fā)財?shù)臋C會沒有了，你不覺得后悔嗎？”“發(fā)財？后悔？”陳大金被問得一怔，“我發(fā)的什么財，后的什么悔？還請你把話說的明白點?！瘪R強就把自己的推斷說了一番，陳大金苦笑一聲，說：“小兄弟，怪不得你一個勁的加價，原來你以為我有所圖呀！看來，我只有把實情說出來，才能消除你們一家的誤會了！”

陳大金將頭轉(zhuǎn)向老馬，說：“大叔，你還記得在15年前，您曾經(jīng)在城里的運河救過一個落水的小孩嗎？”

老馬回答道：“記得呀！怎么會不記得呢？那年我在城里的建筑工地打工，那天上午，我吃過早飯，就去附近溜達。剛到里星河附近，就聽見有人喊救命，跑近一看，原來是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掉進了河里，喊救命的是小孩的父親，他是個旱鴨子，他苦苦哀求我救他兒子一命。不是有句話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有啥可說的，我一個猛子就扎進河里……那時的河水真冷呀，我?guī)缀跻粌鼋┝?，但我還是咬牙挺著！”

馬強急問：“那您把小孩救上來沒有？”

老馬說：“當然救上來了。可是我也被凍了個半死，上岸后哆嗦成了一團。后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們紛紛稱贊我的見義勇為行為，還有人叫來了報社的記者要采訪我?！闭f到這，老馬自豪地把頭揚了一下，“原先，我家里還有一張記者采訪我的報紙，被我糊在了墻上，可是這一次被洪水一塊沖走了……”

接下來，他的語調(diào)又有些憤慨，說：“可是誰也沒注意到，我把人救出來之后，不知什么時候，那一對父子卻不見了蹤影！”

馬強問：“他們?yōu)槭裁匆苣兀俊?p>

“是為了逃避可能的賠償！”老馬還沒有說話，陳大金接上了一句。

“你是怎么知道的？”所有人的頭扭向了陳大金。陳大金一臉的嚴肅，說：“因為，因為我就是那個被救小孩的爸爸。”

接著，陳大金講了整樁事情的原委。

5

原來，當年陳大金的孩子被老馬救上來之后，陳大金看到老馬的腿在流血，人也幾近昏厥，生怕他會出什么意外，那樣的話自己必然要承擔責任。于是，他就在給報社打了電話之后，帶著孩子悄悄溜走了。

但從這以后，陳大金無時無刻不為這件事耿耿于懷，忍受著良知的拷問，特別是后來他聽說救命恩人的腿因為此事致殘后，心里更加后悔了。他想找到恩人，偷偷給他寄一筆錢，但是那時，老馬卻跟著他所在的建筑隊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那天，陳大金去了老馬家，因為時間過去太久的緣故，兩個人并沒有認出來，但是陳大金在老馬家的墻上發(fā)現(xiàn)了當時刊載那件事的報紙，才驀然發(fā)現(xiàn)，老馬竟然就是自己孩子的救命恩人！他當時就決定報答他，但覺得自己實在沒有臉面面對對方，于是就心生一計，借口買房子來給恩人一筆補償。

但好事多“囧”。沒想到，這事最后還是被馬強給攪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