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開花
在我還只有五歲的時候,塑料槍尚是個稀罕物。不過那時的塑料槍沒有任何傷人的可能,僅僅只是孩子的玩具。
生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人對這種玩具槍應(yīng)該并不陌生。兩毛錢一包零食,零食包里有各種各樣的小玩具,當(dāng)然,最新鮮最好玩的,當(dāng)屬這種橡皮筋塑料槍。
五顏六色的小槍占領(lǐng)了那個時代的童年記憶。蓋上小蓋,拉上橡皮筋,就算上膛了,只要輕輕扣動扳機,啪的一聲,小蓋就會被突來的猛烈氣流沖飛出去。
記得有次我買了好幾包零食,都沒有抽到塑料槍。最后,我把手里剩余的兩毛錢給了同桌小胖,讓他把塑料槍借我玩一個晚上。
那晚,我開心極了。盡管我知道第二天這把小槍將不再屬于我,可我還是拿著它打這打那,樂不可支。
興許是玩得太累,我不知怎么就回屋睡去了,醒來已是第二天清晨。
我忽然想起小槍還在院子里,圍著院子找了好久,卻始終沒能尋得小槍的蹤影。
可想而知,因為這事,小胖不但把那兩毛錢砸到我臉上,還和我在課桌上大干了一場。
老師把我們勸開之后,小胖還是不依不饒。他說好不容易才抽到一把小槍,我無論如何要還他一把,不然,他就在放學(xué)后跟我回家,告我的狀。
我不信他有那樣的能耐。放學(xué)后,我大步流星,頭也不回,直奔外公家。
這時,外公正在后院揮舞著笨重的斧頭砍柴。
我剛進門不到兩分鐘,小胖就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鬼喊鬼叫了。
起初我跟外公說不認識他,別開門。后來,這小子索性坐門口了,一邊哭著喊我名字,一邊叫著要我還他小手槍。
外公打開門之后,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問小胖:“你知道什么地方賣這種小手槍嗎?你領(lǐng)我去,我給你重新買一個”。
小胖立馬從地上爬起來了:“學(xué)校門口就有,可是,不一定能抽到?!?/p>
“要是抽不到小手槍,用其他玩具跟你換行不行?”
“不行!我就要我的小手槍!”小胖橫得像只肥螃蟹。
那天傍晚,外公跟著小胖,我跟著外公,左彎右拐,只為在天黑前到達校門口那家小店。
外公從上衣的內(nèi)兜里掏出一塊格子手帕,里面躺滿了花花綠綠的零錢。在那個困窘的年代里,這塊手帕,幾乎是外公的全部。
他遞給老板兩毛錢,開了第一包零食,結(jié)果里面是把鉛筆刀。
他又掏出兩毛錢,開了第二包零食,結(jié)果里面是個哨子。
他有點生氣,哀嘆一聲,然后從手帕里挑出一張一塊的,拿了五包零食,讓我?guī)兔Σ稹?/p>
就這樣,我們開了第八包、第九包、第十包……
天色像不斷加深的墨水,正蠶食著最后的光明。我和小胖坐在地上,捧著下巴,一邊吃著滿地零食,一邊看外公焦急的模樣。
第三十七包零食打開后,我和小胖終于歡呼雀躍。這個時候,我和小胖不再是敵人,也不再是債主和借者的關(guān)系。我們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捆綁在一起,像硝煙戰(zhàn)場上的兄弟,一同等待最后一批援兵背負光明到來。
回去的路上,外公一直沒說話。到家后,他也沒有批評我,只是獨自打開燈泡,來到后院,繼續(xù)用笨重的斧頭把堆積在黑暗角落里的柴火砍得劈啪作響。那些鏗鏘有力的聲音,像鋒利的刀片,在我心底劃上了無數(shù)深深淺淺的印記。
幾年后,外公病逝,我仍然對此事無法忘卻。
成年立業(yè),每當(dāng)我因為這樣那樣的利益糾葛想要失信于人,想要逃避,就總會想起外公上衣兜里的那條格子手帕和躺滿一地的三十七包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