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東峰

1976年7月7日清晨7點半，一輛北京牌吉普車從福州北郊的馬鞍山一號大院急急駛出。車上穩(wěn)坐著一位上嘴唇微翹的老軍人，他的右眼蒙著一塊紗布，臉上肌肉如刀削斧劈，唯有左眼眼神里閃著焦慮不安的神色。他就是福州軍區(qū)司令員皮定均中將。

這一段時間，皮定均右眼動了手術，青光眼，右眼角長了一個瘤子，所以身體不大好。突然，馬路邊的廣播里傳出了哀樂聲：全國四屆人大常務委員會委員長朱德同志不幸逝世……將軍頓時愣住了，身子不由自主地搖晃了一下，兒子皮國宏連忙上前扶住他?！罢嬖愀猓肿吡艘晃弧绷c半吃早餐。誰也沒有說一句話。

吃罷早飯，皮定均給福州空軍參謀長惲前程掛了電話：“飛機準備好了沒有？馬上就走，越快越好。回來后，我還要參加朱老總的追悼會……”

皮定均此行的目的地是福建南面沿海的東山島。再過幾天，福州軍區(qū)要在東山島舉行規(guī)模宏大的軍事演習。這是一場師級規(guī)模的有海、空軍參加的實戰(zhàn)演習，屆時不但總部領導要來觀看，海、空軍和各大軍區(qū)軍事主官也要來觀摩學習。

1975年初春，北京召開了軍委擴大會。會上，鄧小平歷數(shù)軍隊建設中懶、軟、散的種種典型事例：“軍隊要整頓，軍隊要統(tǒng)一，軍隊要準備打仗！”皮定均聆聽報告，精神陡然振奮！

整頓開始了。皮定均全副武裝站在檢閱臺上，一位“高干學員”隨著將軍的口令，單肩背挎包跑步。沒跑多遠，這位大腹便便的師級干部就氣喘吁吁，滿頭大汗，挎包也滑了下來。

“這像不像軍人？能不能打仗？”皮定均將軍大聲問。全場鴉雀無聲。皮定均提高嗓門：“鄧小平總長說，軍隊要整頓，就是要整頓作風紀律。整頓作風紀律，我就要從你們這些頭頭抓起。”

從此，每天清晨，在這個軍、師、團三級干部集訓班里出現(xiàn)了十多年來難得見到的情景：皮定均嚴肅地站在操場中間，上自軍長、省軍區(qū)司令員，下至團長、政委，還有各大機關處以上干部，一個不落地跑步集合。福州軍區(qū)的整頓就這樣從高干集訓班拉開序幕。

皮定均的重點是抓“作風紀律”。整頓鐵面無私，不近人情。一次，軍區(qū)召開會議。走廊上，一位軍職干部“拋物線”式地吐痰，因為沒有瞄準好，痰吐在了痰盂旁邊，當時這位軍職干部連看都沒看就朝前走?！罢咀。〗o我擦掉！”將軍說。軍職干部的秘書趕緊掏出紙來要去擦。皮定均怒眼一瞪：“誰叫你擦啦！”就這樣，皮定均站在那兒，看著軍職干部當眾把痰跡擦干凈。

東山島的軍事演習，就是在軍區(qū)大刀闊斧整軍的基礎上提出來的。皮定均認為，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通過實兵演習來檢驗和鞏固整軍的成果，進一步提高部隊戰(zhàn)斗力。1976年初，中央軍委批準了這個自“文革”以來我軍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軍事演習方案。

上午9點，皮定均乘坐伊爾-14軍用值班機離開福州，他要先到漳州，再從漳州空軍機場轉乘直升機飛到東山島。上午10時10分，將軍的飛機到達漳州空八軍場站。此時，陰沉沉的天空布滿了灼熱的云。一架米-8蘇制直升機在靜靜待命。一位飛行副團長說：“剛接到報告，前方航線云層底高4000米，現(xiàn)在放飛……”福州空軍副司令員蔣亭望了望陰云密布的天空說：“天氣不太好，我看還是等一等再說！”在停機坪的草叢上，皮定均不安地來回踱步，一會兒看看表，一會兒望望天，神態(tài)憂慮。將軍沒有想到，這竟是自己人生道路上的最后一次抉擇！

皮定均這人十分獨特，從不攀龍附鳳，也不拉幫結派。他原則性強，責任心也很強。他的許多部下都說：“在皮司令手下工作，一點也馬虎不得！不高興，當場發(fā)火，跟著皮司令，他不批評你就是表揚……”他和跟隨他的老部下、秘書、保衛(wèi)干事、警衛(wèi)員、駕駛員都建立了深厚友誼，但他們全都沒有被破格提拔，沒有得到恩寵和禮遇，他的幾任秘書沒有一個躍居要職。

也許正是這一特點，他雖然來自大別山的四方面軍（曾是張國燾領導的部隊），但他并沒有被排擠到“另冊”去。劉伯承器重他，陳毅提拔他，林彪沒有小看他，1955年評軍銜，毛澤東親筆批示“定均有功，由少晉中”。這在四方面軍將領中是極少有的“厚遇”。也正是由于皮定均這一特點，他在“文革”中沒有“尾巴”“辮子”可抓。

本來這次演習，皮定均是可以不去的。演習的方案原來就是由軍區(qū)直接指揮實施，再派工作組指導。他只需在演習那天陪同總部首長參觀，念念稿子就行了。但皮定均還是來了。上午10點40分，將軍大步走向直升機……

1976年7月7日11時整，皮定均等人乘坐的米-8直升機逆風起飛，開始往北，然后轉向東。11點10分，米-8直升機與地面指揮中斷聯(lián)系。下午1時左右，漳浦縣東坪村一位民兵看見一架飛機向灶山上的一塊巨巖撞去，翻滾后解體、爆炸、起火……灶山高580米，飛機在480米處的山腰間出事。同機共13人（包括皮定均長子皮國宏）遇難。據(jù)說當時空中能見度尚好，而出事現(xiàn)場呈現(xiàn)異常情景，由于當事人全部身亡，故飛機究竟是怎樣撞山，將成永遠不解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