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雪

小人物的戀愛絕活

◎高 雪

一

那個秋天天朗氣清，只有陶青青頭上陰云不散。陶青青過手的一單交易意外出現(xiàn)紕漏，損失頗大。平日冷傲的陶青青像一則小笑話中的錯別字，成為人們恣意議論的話柄。陶青青郁悶卻不能辯解，因為那樣將牽扯到陳子駿。

陳子駿是陶青青的頂頭上司，就像人們口中的青年才俊那樣，挺拔硬朗，一襲喬治白襯衫妥帖而不失瀟灑。無論是強大的能力、超高的學歷還是海歸的經(jīng)歷，都讓陳子駿有了不可忽視的光環(huán)。對于陶青青，陳子駿不僅僅是上司，還是完美愛情照進現(xiàn)實的一道光。

對于陶青青的心意，陳子駿從未正面回應，他的青睞像一塊紅布，只在需要時才拿出來抖一抖。在和陳子駿的這段感情中，陶青青就像重癥晚期的病人，時時面臨絕望，卻又總希望能從天上掉下個偏方，好多活些時日……

面對工作與愛情的雙重無奈，陶青青不得不請了假在家整整睡了兩天。如果不是劉一櫟連打二十幾個電話，陶青青仍不會走出家門。

在劉一櫟的小飯館里，陶青青和他共守一只黃銅火鍋，騰騰的熱氣使坐在對面的劉一櫟如騰云駕霧的仙人一般。

雖然桌上菜很香，劉一櫟的笑很暖，但陶青青還是抖抖索索地翻出面巾紙擦起淚來?？粗涨嗲嗟膴y花了一臉，一貫善于插科打諢的劉一櫟也想不出該如何安慰，最后干脆從廚房里抱出一個青瓷罐子，舀出一勺玫瑰糖填進陶青青嘴里。

那次，陶青青真的沒有再哭，因為眼淚雖然是苦的，嘴里卻有甜。

二

陶青青和劉一櫟相識于年少，給陶青青記憶里留下最多的是那些飄著小浣熊干脆面味道的舊時歲月。

高中三年，陶青青總在午休時間偷偷去教室復習。周遭寂寂，只聽白楊樹上蟬鳴翻騰。同時賴在教室里的還有劉一櫟，那時他還是消瘦的男孩子，習慣把白色鈣片一片一片拋向空中，然后用嘴巴去接，樂此不疲。

陶青青忙著做習題，劉一櫟卻忙著用從家里拿來的電磁爐偷偷為陶青青煮方便面。他細心地在面里埋一只荷包蛋，多放一撮鹽，只因為他知道她愛吃咸。劉一櫟和老師打游擊四處藏電磁爐時總會說：“陶青青，你吃了那么多我煮的面，可要記得你的高考軍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哦……”

后來，像眾人預料的那樣，書包里裝滿菜譜的劉一櫟沒有考上大學，而陶青青的名字卻高高地寫在光榮榜上。陶青青享受愜意的大學時光時，劉一櫟忙著考證，忙著做學徒，忙著學怎么把土豆和豆腐做出肉的滋味。再后來，陶青青成了小白領，而劉一櫟一路追隨，把自己的小店開在街角，拿著炒勺闖北京。

曾經(jīng)，陶青青對劉一櫟說過：“別再喜歡我，因為不會有結果?！眲⒁粰祬s笑笑，說他只是喜歡一個女孩子，并想一直喜歡下去。

其實早在高中時，陶青青就明白和劉一櫟在一起是件讓人安心快樂的事，但劉一櫟這份天真魯莽的喜歡，陶青青卻遲遲不敢接受。這不是因為長輩們斷言成績糟糕的劉一櫟未來不會有出息，而是因為陶青青早早地在心里就對愛情有了屬于自己的定義。

陶青青希望自己的愛情能充滿光和熱，就像九十九只煙花同時燃放。她希望自己的愛人有無限的榮光繁華，受人仰望。劉一櫟的感情卻像是他煮的那一碗面，雖然溫香可口，卻沒有絢麗的外表以及讓人無比留戀的魔力。

三

陶青青陷在靠窗的座位上迎風發(fā)呆，劉一櫟就靠在廚房門上，咬著煙陪著。

忽然，陶青青抬起頭來，說：“我向陳子駿表白了，我說，如果他不給我答復，我就離開了。他說只要不在公司公開，他愿意和我在一起?！?/p>

劉一櫟愣了很久，直到手上的煙灼到指頭。他彎下腰來看著陶青青，問：“那你快樂嗎？”

陶青青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問：“你會因此不快樂嗎？”劉一櫟沉默了。過了半晌，他卻又笑了，轉身從廚房端出一盤紅亮的菜，另一只手在陶青青的額頭微微指點：“四月街，陽光烈，汽車跑，情人吵，這本來就是個吃川菜喝啤酒的季節(jié)，自己幸福就行，沒有必要去管別人快樂不快樂?！?/p>

陶青青低頭去看，那是一盤白切雞，翠綠盤子，玉色雞肉，一碗小料醇香油亮。劉一櫟總能用最樸實的法子戰(zhàn)勝生活。但陶青青抬頭，依舊看見他的笑凝在喉頭，有著不可吞不可吐的難受。

陶青青和陳子駿一起出差去南京，短短半個月，陶青青見識了南方古城的山溫水暖，卻也經(jīng)受了這幾年最嚴重的一次胃炎。和客戶洽談，席間太多啤酒、太多海鮮，陶青青中途退席，想要陳子駿伸手照顧時，卻看見他凜然的眼神。

在酒店，胃痛如絞的陶青青裹著厚外套獨自跑下樓去買藥，但到了藥店陶青青卻呆了—許多的藥盒擺成一堵城墻！出差之前餐飯都有劉一櫟的指點，胃炎久不犯，陶青青不知道自己該用哪一種。

打電話問劉一櫟，即使相隔千里，也能聽出那頭的劉一櫟是如何擔心急迫，一遍一遍交代藥名之后還再問，是否要他過來……

聽著劉一櫟的聲音，陶青青的心忽然變得柔軟。

其實在愛情之中，陳子駿只是凡夫一名，有著自己的小心思，是陶青青對于愛情的夢讓陳子駿披上完美的光暈。一個長久仰望星空的人，在真的得到一顆星星時，就會發(fā)現(xiàn)星星失去距離和光芒后，只是一塊有點涼的巖石而已。

就在這滿街開滿梔子花的江南，陶青青想念劉一櫟。那一夜，陶青青久久不能睡去，因為，她發(fā)現(xiàn)自己對劉一櫟不只是想起而是想念。

四

從南京回來正逢北京有雨將歇。陶青青雙腳被路邊積水浸透，雖然淋漓狼狽，但陶青青還是奔向劉一櫟的小飯館。

看見雙腳濕透的陶青青，劉一櫟心疼地驚呼起來，隨后拿出一雙老北京布鞋放在陶青青腳下。劉一櫟又說：“青青，我給你熬一碗姜糖水，熱騰騰喝了才不會感冒?！闭f罷，轉身就進了廚房。

陶青青雙腳踏進鞋子，尺碼正合適，剛剛好的溫暖和舒適。陶青青走進廚房看劉一櫟穩(wěn)穩(wěn)地忙碌，在熱水中化一方桂花糖，又放幾片姜。陶青青看著眼前這平凡卻又純粹的男子，自尊自重，信念單純，為自己喜歡的人默默守候。

“鞋子正合適，你怎么知道我腳的尺碼？”

劉一櫟笑得很憨：“有一次我的菜單正好落在你腳邊，我目測過，你的腳恰好和32開的菜單等長。要知道，我們小人物對于自己關心的人和物，都有著自己的關注和絕活……”

陶青青笑了，上前一步抱住了劉一櫟的腰。在微黃色的燈光下，兩個人的影子重重疊疊映在廚房墻上，就像普通的煙火夫妻那樣，不可分開……

（原載《故事林》2015年10月上 江蘇鄧俊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