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花

春 雨

楊小花

18歲的時候，我在收賬公司做實習生。春天里的一天，我得到了第一張工單，到另一個城市去要賬。雇主是一個行動不便的老婦人，我需親自上門去與她簽單。

老婦人的家在全城最出名的狀元坊街，那種古老的房子，天井的東南角放著七八盆盆景，綠色的青苔從地上一直生到墻頭。她坐在輪椅上，看上去快有一百歲了，誰知道呢，反正我從沒見過像她那么老的人。

她并沒有馬上讓我簽單，她對著那些盆景說，又挨過了一個冬天，都活回來了。我說是的，春天到了，萬物生長。她又讓我把她推到天井里，好讓她曬曬太陽。做完了這些之后，她才讓我簽單。單子上寫明，對方所在城市的地址，所收賬目的數(shù)額，還有應付給我的報酬。賬目一項只有四百元，而我的報酬一項卻是三千六百元。

看著我驚訝的表情，老婦人給我講了一個教師救助學生的故事。她說，他病得很重，我花了很多錢才救活了他，他后來上了大學，有了工作，但為了賴賬，竟然躲藏起來。這些年，我一直在向他追討，到目前為止，他還欠我四百元。我說：“您就不擔心我從自己的錢包里拿出四百元來交賬，再從您手里要三千六百元的報酬？”她指著簽單上的條款，快樂地說：“你辦不到的?！倍鴮嶋H上我是辦得到的，那些條款有很多地方都可以被人們利用或破壞。真正讓我震懾的是她的那句話：我救活他的性命，卻沒救活他的靈魂。

在之后的許多個春天里，我都會想起這件往事，古老的房子，有一位女教師，坐在陽光下，春天的雨水，已然沿著墻頭，流進她家的天井里，滋潤著盆景里的生命，還有那些青苔，鮮綠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