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樹建

道德的制高點

□徐樹建

寒冬的風里，公交車靠站了，下去幾個人，又上來幾個人，然后再次奔馳起來。車內(nèi)有人閉目休息，有人看著手機，還有人用力揉腿，一副痛苦的樣子……

突然有人驚叫起來：“錢、錢！錢沒啦，那是我老頭子看病的錢啊！”

眾人齊刷刷一驚，循聲一望，只見一位農(nóng)村老大娘正一臉驚慌地渾身亂翻著，那樣子都要哭了。

大伙同情地望著，那大娘渾身顫抖著又翻了一通，依舊沒有，終于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又用頭狠命撞座椅。

旁邊人連忙拉她，可哪里拉得住，這時有人若有所思地說道：“肯定是剛才下車的那幾個人偷的，幾個家伙個個賊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東西，一處不擠偏偏往人多的地方擠，太可惡了！”

又有人說：“確實太可惡，連人家看病的錢都偷，真沒良心！”

這時有人站起身，這是位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十有八九是大學生，只聽他聲音清亮地說道：“我說各位，天氣雖然寒冷，可人心是暖的，難道咱們就忍心看著這位大娘尋死覓活嗎？忍心看著大爺在醫(yī)院里苦受煎熬嗎？在此我鄭重倡議，咱們立即行動起來，獻份愛心捐點款，不論多少，只表心意，讓本次行程成為一趟小小的、短暫的溫暖之旅，好不好？”

此言一出立即引發(fā)一陣叫好聲，然后年輕人帶頭捐款，并請了一位老先生和一位女士收款并監(jiān)督，大伙隨即紛紛掏錢，個個臉上洋溢著快樂而善良的笑容。那大娘眼淚流得更歡了，不過這回是感動的淚水。

可是，當年輕人來到一位中年男人的面前請他捐點錢時，意外發(fā)生了：那中年男人一邊揉腿，一邊扭頭望著窗外，好像完全不知道眼前正發(fā)生的事。

車內(nèi)這么大的動靜，中年男人不可能不知道，之所以如此，只有一個原因：他不愿捐款。

一腔熱血的年輕人本以為一呼百應的，想不到出現(xiàn)這種局面，一時間有些尷尬，可他是個執(zhí)著的人，于是俯身輕聲叫道：“先生、先生！”

中年男人依舊沒有回頭，但從側(cè)面可以看到，他的臉有些紅，眼神也有些慌張。

車內(nèi)輕微地騷動起來，有人撇撇嘴，一臉的不屑，有人從鼻子深處連聲嗤笑，更有人聲音小小的，但偏又能讓那中年男人聽到：“小氣鬼、自私蟲！”

中年男人更不自在了，可他身體僵硬著，就是不回頭。

他不捐總不能搶吧？年輕大學生沒法了，只好繼續(xù)募捐，最后交到大娘手中，伴隨著大娘滿眶的熱淚，大伙熱烈地鼓起掌來。

做善事從來就是這樣，贈人玫瑰，手留余香。

可事情到此并沒有完，在他們忙著募捐的時候，車子停了，又上來幾個人，大娘因為站著，所以他們把大娘的座位占了，現(xiàn)在大娘無座可坐。

大學生沒有跟占座的人說什么，卻一把拉著大娘來到先前不肯捐款的中年男人面前，語氣生硬地說：“請你給大娘讓個座好不好？”

大學生之所以這么做，原因很簡單，他還對剛才中年男人不肯捐款的事耿耿于懷。

中年男人的臉再次紅了，可是，他不動身，他竟然不動身！

大學生的聲音高了起來，以至于一車的人個個聽得清清楚楚：“先生，你先前不肯捐款也就算了，可連讓個座也不肯嗎？”

眾目睽睽之下，中年男人一動不動，這下終于惹了眾怒，有幾個人甚至躍躍欲試地站起身，虎視眈眈地逼過來，那樣子看上去，只要中年男人還不讓座，他們就會一擁而上，拎小雞似的把他拎起來。

在如此強大的威懾力下，中年男人頭上的汗下來了，可他還是沒動，而是緩緩開了口：“各位，不是我不讓座，實在是因為……”

中年男人停頓了一下，似乎不想再開口，然后伸手扶著前面座椅，用力站起身，再伸手一拉自己的褲腿，大伙一瞥，啊地低聲驚呼起來。

那是一條義肢，更觸目驚心的是，義肢的頂端有斑斑血跡。這是怎么一回事？

中年男人吃力地說：“我的義肢出了毛病，把腿都磨出血了……我很疼，所以，實在沒法讓座，對不起！”

大學生的臉有點紅了，想了想問道：“那你為什么不換一下義肢？”

中年男人苦笑一聲，說：“我剛從醫(yī)院回來，換條新義肢要好多錢的，我沒有，實際我身上只有坐公交的錢，我真的沒有錢捐款……”

中年男人說著掏出錢包，打開，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車內(nèi)一片靜默，一個有自尊的男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公開自己的傷病和貧窮，他該是多么的無奈，又是承受多大的羞辱啊！

好半晌大學生向中年男人深深鞠了一躬，艱澀地說道：“大哥……對不起！”

這時一個戴眼鏡的老先生沉吟著開了口：“我們都該說聲對不起，當我們自以為搶占了道德的制高點時，是否就可以居高臨下地對待別人了呢？”

（作者地址：江蘇省寶應縣東升路鴻運巷59號 郵編：225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