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輝的詩

還有紙上的一條條小魚

徑直游到大海

舊火車

舊火車比較辛苦，爬坡的時候

它把煤當飯吃。煤吃多了

火氣特別大，到了進站時

才泄下滿肚子的

氣

舊火車，愛生氣，都是出了名的

那些給它飯吃的人

大多摸清了它的脾氣

只要它一上路

就會定時定量，讓它吃飽喝足

帶上眾鄉(xiāng)親

氣打一處去

安靜的書

我并沒有說書上的每一個字

都是睡著的。橫豎撇捺

書的心脈

和呼吸

吸氣，不一定要爬起來

披上漢服

讀民國的書，早些時候的案頭

已經擺滿

書報

那么多的紙頁

被漢字說成雨，被雨說成江

因為波濤

其路漫漫，翻開第四頁

李白沒找到

屈原

毫發(fā)未損

落日之后

當那枚圓盤呈現醉態(tài)

它的臉格外的紅

我很想把它當作女人

吻它一下

這時，問題出來了

它會說，我的臉紅

不單單是為男人準備的

那么長的夜晚

一個人的青春

當所有的人，跟著所有的人

所有的黑，所有的白

只有落日之后的

兩個人

談月老

談天荒

惟獨不談

何時雞叫，何時魚肚白

誰給愛情標個價

可能要到酒吧里去

在酒里加點蘇打

照照口紅

看身段

愛不愛

一個人的時候，最怕像黛玉

拿著鎬，培些土

把花都賣了

還不知道愛情的

價格

多少事

愛情急

雪紛紛地來

雨慢慢地下，人

一個個

鳥獸

散

紅緞子

其實，當我把紅緞子

從那頭牽到這頭

一種沒有方向感的牽扯

不只是柔軟的

一小部分

紅緞子很容易攤開

它讓我想到一個老去的人

用紅緞子裹身

就像一抹晚霞

還要包住那么寬的

夜晚

這個夜晚

紅緞子一直牽到村里的水窖邊

我舀了一瓢水

這一瓢水

應該是世上最小的

池潭

那年，我聞不出大米的氣味

小時候我家的米缸

有一半的大米是祖國的

雖然老師沒教我們讀唐詩

我也不知道盤中餐里的大米

粒粒

都那么辛苦

后來學校發(fā)了一本紅語錄

說米粒也有階級和斗爭

我特地跑到田里

聞一聞王大龍的稻穗

憑我的嗅覺

一時還聞不出他

地主的氣味

有一天，我跟著爸爸到了鎮(zhèn)上

用糧票買回一袋大米

我不知道那袋大米

會不會是王大龍交出的公糧

到了吃飯的時間

我端著碗

扒了幾口

米粒到了嘴邊

我還是吃不準

這一碗米飯是哪個階級的氣味

回鄉(xiāng)偶書

我偶爾回一趟老家，小溪沒了

小窖井也沒了

村尾的老槐樹

養(yǎng)了一大堆蟲子

有蟲子吃是幸福的

沒蟲子吃也未必不幸福

如今，我的小溪

改了嫁

我的窖井

有口說不出話

雞鴨還算成群

莊稼比較孤單

幾株稻穗，下地的老人

靠天來養(yǎng)

先人呆在地底下

衣食無憂

蟲燈

蟲燈一般都不用添煤油

在林間，它并沒有想照亮我

只是我好奇，很想順手挑它一燈

聞聞它的光

會不會有焦味

我不死心，一路跟著它們

從溪水到古剎，從三兩聲的狗叫，獨木橋

再到老屋門縫，一卦字符

也許我太矮，也許

它的亮光，不是人間的東西

但我不信

那么多的蟲燈一路排開

那需要多少條的小路

拿來

照亮

誰拿走了時間

我看見它時

它好像等待我多時，像是下了班還在等著

接班的人

天漸漸冷了下來

冷不是什么好與壞的詞

當花瓣緊握

黃昏

一株接著一株

往下

數

是誰拿走了時間？那一株被凍僵的

四處張望的朱頂紅

已經用過了

一生

哲學，大多是撿石子的過程

哲學，大多是撿石子的過程

有人彎腰

有人玩味

有人無意間看見一道彩虹

一條鯉魚

跳龍門

有些哲學：拔一根雞毛

都上了天

那么多的唯物，唯心

甘心留在典章里

被蟲

指認

當然還有抄在本子上的哲學，那里有

柏拉圖，亞里士多德

生活多美好

曇花有一現

復燃非

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