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德宏

最近林濤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老爸越來越瘦了，精神頭差了好多，吃東西總是懨懨的樣子，即使是他最喜愛的菜也只是隨便吃幾口就不吃了。

林濤問老爸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到醫(yī)院檢查一下，老爸卻笑著直搖頭：“花那錢干什么？我的身體我知道，什么毛病也沒有。”

林濤問：“那您為什么沒胃口呢？”

老爸說：“我不是沒胃口，我只是吃不慣你們城里的飯菜而已。”

林濤又問：“那老爸您想吃什么？”

老爸想了一下，然后神情有點異樣地說：“我想吃咱老家的豆腐?！?/p>

林濤一聽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老家一直以來就是遠近聞名的豆腐之鄉(xiāng)，或許是村旁有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水潺潺流過的原因，用溪水做出來的豆腐特別醇香可口，老爸最愛的就是這口。自己早就應(yīng)該想到這個，真是太粗心了。

豆腐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滿大街都是，林濤當(dāng)即來到菜市場?？墒嵌垢I回來后老爸只看了一眼，然后說了一句：“我說的是老豆腐，不是這種嫩得捧不上手的石膏豆腐?！?/p>

林濤一聽直罵自個糊涂，老爸一向只喜愛鹽鹵豆腐，也即老豆腐，比起石膏豆腐，鹽鹵豆腐更結(jié)實也更香，怎么連這個也忘了？

林濤再次來到菜市場，發(fā)現(xiàn)嫩豆腐滿眼都是，老豆腐卻沒有。萬幸的是，轉(zhuǎn)了一圈后終于在菜市場一角找到了老豆腐。

可是，回到家，老爸貼近這塊老豆腐只是嗅了一嗅，說：“這塊豆腐樣子是對了，可沒有香味，加的雜質(zhì)太多了，寡淡寡淡的?！?/p>

望著老爸無精打采的樣子，林濤心里很不好受，好在還有辦法：到家鄉(xiāng)買老豆腐。

說來也巧，正好單位里有同事到老家小鎮(zhèn)上辦事，林濤忙拜托人家?guī)讐K老豆腐。

把豆腐拿回家，老爸一聽說是老家的豆腐，頓時高興起來，立即挖了一大勺入口，可隨即搖搖頭說：“這個也不對，沒有以前的味道了?！?/p>

林濤驚訝極了：難道是同事買的不正宗？看來唯一的辦法就是親自回老家一趟了。

林濤好不容易才抽出空，立即馬不停蹄地開車回到老家。林濤有好多年沒回老家了，他依稀記得全鎮(zhèn)就數(shù)鎮(zhèn)東頭的楊二嬸做老豆腐最好，當(dāng)即趕去買了幾大塊，在接過豆腐的一剎那，林濤嗅了嗅，發(fā)現(xiàn)跟同事上回帶的味道一模一樣。

好多年不見，楊二嬸也有些老了，她熱情地和林濤寒暄了幾句，又問林濤爸身體好不好。

回家后，林濤告訴老爸這是他特地去老家買來的。老爸眼睛發(fā)亮、神情激動，就像貪嘴的孩子見到世上最可口的美食一樣?？墒牵瑖L了幾口后，老爸的臉上卻滿是疑云，喃喃說道：“這是怎么了？怎么沒有以前香了？以前可不是這個味啊，想不到老家人也會偷工減料了！”

失望之極的林濤這下子算是真正明白了：不是家鄉(xiāng)的豆腐變了，而是老爸變了，老爸的味蕾退化了。一句話，老爸真的老了。

林濤這下子無計可施了，眼瞅著老爸茶飯不思的樣子，心里既無奈又著急，就在這時老家來人了。來的人叫五叔，是林濤爸的老哥們，他是進城來辦事的，順便來看看。老家來人林濤當(dāng)然不能怠慢，要請五叔到飯店吃飯。五叔卻擺擺手，一臉神秘地說：“濤子，不用出去吃，就在家里好了，因為我太知道你爸最想吃什么了。”

五叔又對林濤爸說：“老伙計，怎么的，幾個月不見，怎么瘦成這樣了？看，我給你帶了什么?！?/p>

五叔說著得意洋洋地從隨身帶的包內(nèi)拿出一個飯盒，打開，是兩大塊老豆腐。

五叔說：“這是鎮(zhèn)東頭，這個這個，楊二嬸做的?！?/p>

一言既出，林濤頓時暗吃一驚，因為老爸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只見老爸眼睛瞪得像燈泡一樣閃閃發(fā)光，蒼白的面容剎那間像要射出紅光來，以至于拿筷子的手都有點抖。萬分小心、萬分珍惜地夾下一小筷后，正要往嘴里送，誰知手抖得太厲害，那塊豆腐掉到了桌子上，怪事發(fā)生了：老爸竟低下頭把嘴湊在桌子上，只一吸，便把那一小塊豆腐完好無損地吸進了嘴里。

然后老爸再閉起眼小心咀嚼、回味，細細咽下，末了睜開眼長吐一口氣：“就是這個味，太正了！”

林濤心里震驚得無以復(fù)加：我上次專門駕車回老家買回來的豆腐，也是楊二嬸做的呀！

五叔該走了，林濤開車送他去車站，在路上林濤一臉無奈地說：“五叔，我爸真的老了，都有點糊涂了，我上次專門回了一趟老家，買的也是楊二嬸做的豆腐，可老爸卻說不好吃。今天您老帶來同樣的豆腐，他卻像見了寶貝似的。唉，我爸舌頭不靈光了?！?/p>

五叔不吱聲，臨下車時忽然嘆了口氣，說：“濤子，要我說你什么好呢？你這孩子，粗心啊，怎么一點也不理解老人的心呢？你啊你，我只說一句，你爸苦??！”

當(dāng)晚林濤失眠了，翻來覆去回味五叔的話，五叔的話好像意有所指的樣子，可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折騰到后半夜，林濤突然坐了起來：明白了，全明白了，原來老爸思念的絕不僅僅是家鄉(xiāng)的美食。

在林濤很小的時候，媽媽就生病走了，是老爸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老爸可以說是冷清了一輩子！

而楊二嬸也早早守了寡，同樣冷清了一輩子。

林濤上次回老家買回來的老豆腐，并沒有特別說明是楊二嬸做的，所以老爸并不上心。

就是這個理……

對老人來說，好吃好住并不等于幸福，他們也有情感需要。難怪爸當(dāng)初不肯進城，是林濤一再強調(diào)要盡孝，說要是老爸不進城，老家人會罵他不孝的，老爸這才勉強同意。

過了兩天，雙休日到了，林濤說：“老爸，咱一起回趟老家吧！”

只見老爸愣了一下，隨即隱隱興奮起來，從未有過地喝了兩大碗粥，當(dāng)然就粥吃的是五叔帶來的老豆腐。老爸慢吃細品，五叔帶的老豆腐還是吃完了。林濤看在眼里，直想笑。

車子平穩(wěn)地開著，很快來到了老家小鎮(zhèn)。老爸打開車窗大口呼吸著，貪婪地看著外面的桃紅柳綠，說：“幾個月不見，還真有點想哩，還是家鄉(xiāng)好……濤子你開錯了，應(yīng)該朝西拐彎的，怎么朝東拐了？呵，你連老家的方向都忘了?！?/p>

林濤也笑了起來，快活地說：“爸，沒有錯，放心好了?！?/p>

沿著那條清亮蜿蜒的溪水，車子在一戶人家門口停了下來。林濤先下了車，朝屋里叫道：“嬸，給我爸來塊豆腐。”

原來車子停在了鎮(zhèn)東頭的楊二嬸家門口。

兩位老人久別重逢，一時間都有點難為情的樣子。這時林濤插話道：“爸，在老家您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什么時候想進城了就告訴我一聲。還有，爸，無論您想做什么，我都贊成。嬸，我走了，我爸就交給您了?！?/p>

林濤快樂地發(fā)動了車子，透過反光鏡，看到夕陽的霞光照在兩位老人的臉上，楊二嬸一臉的紅暈，遞過一塊老豆腐，然后微笑地看著老爸，老爸則大口大口地吃起噴香醇厚的家鄉(xiāng)美食來。

（發(fā)稿編輯/蘇 ? 朝 ?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