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劍杰
抗日戰(zhàn)場長達八年的硝煙血火背后,其實一直存在著另一個無形的戰(zhàn)場,這就是情報戰(zhàn)。它是不見血肉橫飛的暗戰(zhàn),然而又是如此重要,小到一波炮彈定向轟擊的精準方向,大到戰(zhàn)略部署、重要軍政人物的出行路線。戰(zhàn)場上的勝負,往往在情報戰(zhàn)結果分曉時,就已注定。
戰(zhàn)爭前夜的情報戰(zhàn)
張學良的貼身侍從鄭副官,在薄裙掩身、施展媚術的川島芳子面前,處于朦朧和意識渾濁的狀態(tài),他毫無顧慮地取出那份絕密文件,就像一件小禮物似的送給了川島芳子,那是北洋政府首腦、奉軍大帥張作霖從北平返回東北的具體路線和日程安排。
幾天后,隨著皇姑屯的一聲驚天爆炸,張作霖被日本人的30麻袋黃色炸藥炸死。這天是1928年6月4日,距離標志中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的七七事變還有將近十年。但這個時候,日本在華間諜活動已經全面鋪開。主導者之一,就是川島芳子的老師,日本大特務頭子土肥原賢二。
土肥原正是皇姑屯事件的主要策劃者。這個被稱為日本在華“第三代特務頭子”的資深情報專家,后來又陸續(xù)參與策劃建立“滿洲國”及鼓動“華北自治”。“日本陸軍在中國的一切陰謀詭計和恩威并施當中,日本方面有一個小人物始終活躍地上躥下跳,無論什么地方,只要有他沾邊,哪怕是寫上幾個字,作上一番鼓動就注定要出亂子?!庇榜v日本大使克雷吉爵士說的這個人,就是土肥原。
川島芳子這個一心夢想光復大清的前清格格,懷著和日本老師不盡相同的目的,成了日本在華最得力的諜報干將之一?;使猛褪录?,作為日本軍部“骨干青年”的川島芳子,被派往大連負責調度“滿洲青年聯盟”的活動。這是日本軍部為了對付東北抗日活動而創(chuàng)建的組織,成員是一群狂熱的日本人和中國漢奸。在川島芳子的指揮下,這些青年掌握了大量有關張學良所部的駐兵情況、武器裝備等方面的重要情報。
不久,川島芳子又被土肥原派駐上海。
到上海后,每到周末,川島芳子就精心打扮,然后出入上海幾家聞名的大舞場賣弄風情,很快就引誘了國民政府中央政治會議秘書長唐有壬。
1932年“一·二八”事變發(fā)生之時,川島芳子從唐有壬那里得悉國民政府在上海的中央銀行已經瀕于破產,以及國民政府迫切希望停戰(zhàn),結果,日本政府得以在談判桌占盡優(yōu)勢。事后國民政府嚴查情報泄露,唐有壬受到追究,在唐面臨生命危險之際,川島芳子又將唐隱藏在家中達兩周之久。
此間,通過唐的牽線,川島芳子結識了孫中山的長子、行政院院長孫科,后來還做了孫科的日文秘書。1932年,從孫科口中,她又搶先捕捉到蔣介石下野的消息,這對于日本軍部制訂對華侵略政策、調整戰(zhàn)略部署意義十分重大。孫科也因泄露情報而受到蔣介石彈劾,又是川島芳子讓孫科悄悄溜到停泊在上海港的日本客船,幫助孫科逃離上海。
除了在社交場合施展本領外,川島芳子又只身潛入吳淞炮臺,查清了該炮臺的炮數,然后向上海臨時派遣軍參謀長田代皖一郎作了報告。為了摸清中國方面的抗戰(zhàn)動向,川島芳子甚至秘密地來到第十九路軍軍長蔡廷鍇的住所,與之攀談,弄清了蔡的抗日意向非常堅決,并把這一情況報告給日軍植田謙吉師團長,因而使日軍能主動地采取迂回戰(zhàn)術,避免了更大的傷亡。事后,植田謙吉對川島芳子的諜報才能贊不絕口,說她“可抵一個精銳的裝甲師團”。
國民政府中樞部門已被日諜侵蝕
以土肥原為首的日本“特高課”,網羅了大批如川島芳子一樣的間諜,竊取情報,而直到七七事變發(fā)生,中國方面依然沒有開展十分有針對性的反間諜工作。于是,在前期的諜報戰(zhàn)中,似乎始終都是日本人占據著主動,直到幾年后極為嚴重的國務秘書黃浚泄密案發(fā)生。
抗戰(zhàn)爆發(fā)后的1937年7月28日,蔣介石在南京中山陵主持國民政府最高會議,決定采用“以快制快”“制勝機先”的對策,搶在日軍行動之前,選擇長江下游江面最窄的江陰水域,在江中沉船,堵塞航道,再利用海軍艦艇和兩岸炮火將長江航路截斷。這樣就可以將長江中上游九江、武漢、宜昌一帶的70艘日軍艦船和日海軍陸戰(zhàn)隊圍而殲之。會議屬高層機密,由侍從室秘書陳布雷和行政院主任秘書黃浚擔任記錄。
但在會后,黃浚立即將這個絕密情報告訴了日本特高科間諜。結果就在蔣介石剛剛下達封鎖命令時,日本海軍陸戰(zhàn)隊卻搶先一步,連夜東行,沖過江陰江面,撤出長江口。封鎖江陰要塞的軍事計劃就此破產。
僅僅幾天后,8月12日,蔣介石計劃在中央軍校發(fā)表講話,但儀式還沒開始,就有兩名日本間諜乘坐轎車混入軍校,企圖暗殺蔣介石,被發(fā)覺后立即逃走。
“八一三”淞滬抗戰(zhàn)爆發(fā)后,蔣介石幾次準備去上海前線視察及指揮作戰(zhàn),卻因寧滬之間的鐵路、公路都受到日軍飛機嚴密封鎖而一直未能成行。8月25日,副參謀總長白崇禧向蔣介石建議:26日,英國駐華大使要從南京去上海會見日本駐華大使,蔣介石可以搭乘他的汽車去上海,英國是中立國,汽車上有英國國旗,可以免遭日軍飛機轟炸。蔣介石表示同意。黃浚正好列席會議,會后立即向日方傳遞了這一情報。
8月26日,蔣介石因事臨時取消上海之行。在滬寧公路嘉定段,英國大使的汽車遭到兩架日本飛機輪番追逐襲擊,汽車被炸翻,大使被炸成重傷。事件發(fā)生后,舉世嘩然,英國政府向日本政府提出強烈抗議。
連續(xù)幾次最高軍事會議泄密,以及日本間諜兩次企圖暗殺蔣介石的行動,使得蔣介石意識到,日本間諜已打入了國民政府中樞部門。于是,蔣介石密令國民黨憲兵隊調查內部人員,限期破案。
破案小組篩選了幾次最高軍事會議的與會人員后,確認黃浚嫌疑重大,因為黃浚平時生活放蕩,與日本人又素有來往。不久,憲兵隊又查清中央軍校刺蔣案中,兩名日本特務乘坐的正是黃浚的轎車,至此案情逐漸清晰。
谷正倫派員策反了黃浚家的女仆蓮花,令她監(jiān)視黃浚的行動。此后又查明,在一家“國際咖啡館”,黃浚的司機利用禮帽向日本方面?zhèn)鬟f情報——將藏有情報的禮帽掛在衣帽架上,然后讓日方人員用同樣款式、顏色的禮帽換走。
隨后,在黃浚再一次派司機傳遞情報時,憲兵隊搶在日本人之前,悄然換走了禮帽,鎖定了黃浚通敵賣國的鐵證,然后將黃浚一伙秘密逮捕。審訊中,黃浚對其漢奸罪行供認不諱。國民政府軍事法庭以叛國罪判處黃浚死刑,公開處決。
“中統”“軍統”與“76號”的諜報血戰(zhàn)
此后隨著戰(zhàn)事愈發(fā)激烈,蔣介石越來越感到組建諜報組織對抗日本情報戰(zhàn)的重要性。1938年春,在3月29日召開的國民黨臨時全國代表大會上,蔣介石決定把原有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改組,擴大成為“中統”“軍統”等3個公開的特務組織,而以軍統最為聲名赫赫。
抗戰(zhàn)開始后,上海的英租界和法租界依靠外國人的勢力超然于戰(zhàn)禍之外,而中統和軍統在上海大量潛伏特工,刺殺漢奸和日本人,使得土肥原扶持漢奸協助日本人掌管上海的想法長期無法實現。于是,土肥原想到了創(chuàng)建和中統、軍統一樣的特務組織——汪偽76號。
日本在上海的特務機關稱為“梅機關”,因該機關選址在上海虹口日本僑民聚集區(qū)一座被稱為“梅花堂”的小樓里而得名。在1939年5月汪精衛(wèi)從越南河內回到上海開始籌建偽國民政府的同時,日本軍部也派出了以影佐禎昭為首的一批軍政人員,以“梅花堂”為據點,謀劃支持汪精衛(wèi)成立偽政權的各項活動。
1939年9月5日,汪偽“中國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特務委員會”正式成立,由丁默邨、李士群分任正、副主任,實際上執(zhí)掌這個特務組織的是李士群。它成立后,由于人手不夠,李士群曾想辦法和青幫老大杜月笙拉攏關系,未果。后來,李士群又拉攏了另外一個青幫頭目——季云卿,因此季云卿的弟子也投靠了“76號”。就這樣,一棟洋房,一筆經費,幾條槍,上海最讓人聞風喪膽的特務機構開張了。
在汪精衛(wèi)來到上海組建偽政權之前,“76號”直屬于“梅機關”,正式名稱為“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特務委員會特工總部”。直到移交給汪精衛(wèi)直屬后,在“76號”內仍駐有一支由澀谷準尉統領的日本憲兵分隊,職責就是監(jiān)視“76號”的特務?!?6號”每采取大的行動,不但要事先知會日本特務機關,還要在日本特務機關派員督導下方能實施。
“76號”成立不久,就在與軍統的情報交鋒中吃了一個敗仗。由于汪精衛(wèi)與日本人一直在商談密約,蔣介石命令軍統設法得到密約內容。戴笠受命后,立即從汪偽政權內部物色人選,最終選定的是偽國府外交次長高宗武和宣傳部長陶希圣。
高、陶二人追隨汪精衛(wèi)出走時,對汪與日本人密談的性質并未有充分思想準備,等見到賣國密約時,大感吃驚。同時,高、陶二人發(fā)現自己在未來汪政權中的位置雙雙落空:高本認為自己至少做外交部長,陶則想做教育部長。此間,戴笠請時在香港的杜月笙派人與他們接頭,答應摘掉他們的“漢奸”帽子并給予10萬元的“活動經費”,于是兩人最終決意“反正”,依靠特權進入“76號”緊緊看守的“六三花園”,由高宗武用相機拍下密約內容,然后按照軍統的安排,先躲在上海法租界,然后乘美國輪船抵達香港,將密約交給軍統,并在香港《大公報》上公開,引得舉世嘩然。
除了諜報,軍統和“76號”在相互刺殺方面也曾血戰(zhàn)上海灘。軍統刺殺了“76號”的頭目、青幫大佬季云卿,但刺客詹森也在不久之后被“76號”殺死;隨后軍統又派戴炳星、吳賡恕刺殺汪精衛(wèi),事情敗露,二人都被“76號”擒殺。后來還是杜月笙居中調停,軍統和“76號”的血戰(zhàn)才稍微寧靜了些。
大后方的密電破譯戰(zhàn)
中日雙方特工在淪陷區(qū)直面搏殺的同時,中國大后方的密電破譯戰(zhàn)也悄無聲息地展開了。在重慶,早年留學日本的譯電員池步洲,年僅30歲,經驗尚無,但是他發(fā)現收到的日軍密電基本是英文字母、數字、日文的混合體,這成為他破譯日軍密碼的起點。
“在翻閱英文日密過程中,只見英文字母一個接一個地連綴在一起……”他很快找到門道,“首先,我斷定它只能以兩個字母為一組來代表日語的一個字母或一個漢字,或一組漢字。其次,就按我這個思路把每一份日密從首到尾劃為雙字組,然后再進行觀察,看一看能否從中找出什么名堂來?!?/p>
“這是一個十分瑣碎而又枯燥乏味的繁重工作。但功夫不負有心人,這話不差。一天晚上,我對若干份英文日密進行劃組觀察時,發(fā)現有那么若干雙字組特別顯眼,例如MY、HL、GI……”
池步洲作了進一步統計后,發(fā)現這樣的英文雙字組正好有10組,極可能代表著0~9的10個數字。根據這一發(fā)現,池步洲做了大膽的猜想:他將這十組假設的數字代碼使用頻率最高的MY定為“1”,把頻率最低的GI定為“9”。另外,日軍密電中的數字,很可能表示的是當時交戰(zhàn)軍隊的部隊番號和兵員數目等數字。然后池步洲到部隊進行核對,由此找到了越來越多的突破口。
除此之外,他并結合密碼中的許多隱語,如“西風緊”表示與美國關系緊張,“北方晴”表示與蘇聯關系緩和,“東南有雨”表示中國戰(zhàn)場吃緊……順藤摸瓜,最終破譯出一份份日本軍部大本營發(fā)出的密電。
1941年12月3日,池步洲破譯了截獲的一份由日本外務省致駐美大使野村的特級密電:
1.立即燒毀一切機密文件;2.盡可能通知有關存款人將存款轉移到中立國家銀行;3.帝國政府決定采取斷然行動。
與此同時,軍統女譯電員姜毅英也破譯了日本軍部無線電密碼,偵知日軍將于同年12月7日偷襲珍珠港美國海軍的絕密情報。她立即將此情報交戴笠親自處理,戴笠極為興奮,立刻將電報轉呈蔣介石。
蔣如獲至寶,即批示“速通知美國政府”。但美國人一向輕視中國,因而對中國提供的情報付之一笑。一位海軍官員還說:“哪有這種事,是中國故意挑撥美日關系的伎倆吧!”由于美方絲毫沒有采取預防措施,結果日本于美國時間1941年12月7日凌晨突襲珍珠港,使美軍太平洋艦隊幾乎遭到滅頂之災。
盡管如此,蔣介石對戴笠能及時獲得日軍情報,并事先轉告美國,感到十分滿意,稱軍統情報工作做得好,提高了中國情報工作的聲譽。
日軍的偷襲證實了軍統情報的可靠性,美方開始對軍統刮目相看。后來,美國海軍司令部主動找戴笠,協商成立了“中美情報合作所”,由戴笠任主任,美國海軍準將梅樂斯任副職。從此,大批美國特務人員及特種裝備源源進入中國。
姜毅英由于及時偵知日軍偷襲珍珠港的情報被嘉獎,晉升為軍統本部第四處電臺臺長,后來成為軍統局唯一的女少將。由于姜毅英是諜報人員,必須保密,所以她晉升的消息并未記錄在臺灣“國防部”等單位官方公開的數據中,但在“情報局”內部檔案卻有清楚的記錄。
日本海軍大將山本五十六在偷襲珍珠港成功后,向東南亞進軍,攻占英、法在東南亞的屬地,控制馬六甲海峽。1943年4月18日,山本五十六及其隨從分乘兩架專機,由6架戰(zhàn)斗機護航,出巡太平洋戰(zhàn)爭前線,鼓舞日軍士氣。
遠在重慶的中美情報合作所得到兩份關于山本五十六出巡日程的電報。一份用日本海軍密電拍發(fā),通知到達地點的下屬;一份用LA碼拍發(fā),通知日本本土。后一份密電被池步洲破譯了,包括山本的到達時間、離埠時間和相關地點,以及山本即將搭乘的飛機型號和護航陣容等,被中方一一掌握。
蔣介石下令將此遞交給美國總統羅斯福。由于此前有過珍珠港的教訓,羅斯福這次命令海軍部長諾克斯“干掉山本”。諾克斯授意海軍上將尼米茲執(zhí)行命令,尼米茲與南太平洋戰(zhàn)區(qū)指揮官哈爾西商討后,在4月17日批準了攔截并擊落山本座機的刺殺任務。
4月18日,山本的戰(zhàn)斗機隊伍一如情報出現在南太平洋目標空域,被美軍16架P-38戰(zhàn)斗機急襲,山本的座機被擊落,山本當場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