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橘子

蒲公英的遠行

文+橘子

2011年5月下旬，因緊急事情，我匆匆回了一趟東北老家，下車后用幾個小時的時間在城里辦了點事，會了幾個朋友，然后打車回到了鄉(xiāng)下父母身邊。

一到家里，父母和村鄰們見到我無一例外地詢問我能在家住多久。用了兩天半的時間轉(zhuǎn)了四五次車好不容易才到家的我強忍著心里的淚，對他們說我只能在家呆上兩夜一天的時間，并且向他們解釋道，怕即將高考的女兒因惦念我而分心，我是瞞著她出行的，我得趕在她知情前回到她身邊，陪她度過高考，我在下火車的時候已經(jīng)買了后天早上的回程車票……

見留不住我，在我回家的當晚母親便開始為我規(guī)劃該往我的行李箱里裝點啥。

第二天早上，母親聯(lián)系好了去城里辦事的鄰居，塞給他們二百元錢，讓他們給我在城里買些當?shù)氐耐撂禺a(chǎn)，比如我愛吃的粉條之類的。

上午，母親讓我在房間里好好休息一下，以便恢復體力迎接第二天的旅程?？粗饷媸窃谥貞c難得一見的陽光燦爛，我怎么也躺不住，便跑到房前和屋后的菜園里陪母親，幫她間間苗，拔拔草。母親向我嘮叨著各種秧苗的喜人長勢。她說現(xiàn)在家里人少，已經(jīng)不需要種太多的菜了，但她還是每樣東西都種上一點，包括我們小時候愛吃的香瓜、甜桿兒和菇娘兒，怕的是哪個閨女兒子孫子外孫子回來時到菜園里找不到這些應季的東西，她心里會不舒服的……

一棵水靈靈的婆婆丁突然映入了我的眼簾，很久沒進過菜園的我驚喜地叫了起來：“看，這有棵大婆婆??！我要把它挖下來！”母親遞給我一把小刀，我輕松而熟練地把那棵又青又白又嫩的尤物從泥土里請了出來，沾沾自喜地把它捧在手心里欣賞和把玩。許多有關它的往事一幕幕呈現(xiàn)在我的眼前。

所謂“婆婆丁”，它的學名叫蒲公英，是東北老家常見的一種野菜，東北人喜歡用它蘸醬，或腌制成咸菜。在我剛學會走路剛學會用刀剪時，就學會了識別它和采挖它，常常屁顛屁顛地跟著母親姑姑們或者比我大一些的孩子們到野外去尋找它的足跡，吹著山野暖暖的風，發(fā)現(xiàn)新目標時的那夸張的一驚一乍聲充分地讓我們展示著原始的野性。在我十幾歲時，家里養(yǎng)著一頭老黃牛，雖然我對這帶角的大牲口有些畏懼，可在春天的周末我還是會主動要求去放牛，不為別的，只為能一邊看著牛慢悠悠地吃草，一邊挖婆婆丁。

母親會把我挖的婆婆丁擇好洗好放在冷水里泡一會，然后把它們請到飯桌上。被涼水泡過的婆婆丁越發(fā)地精神，它的苦味也稍稍被泡淡了一些。雖然我喜歡采挖它，但小時候的我并不喜歡吃它，也許就是因為它的苦味吧！

我不喜歡吃苦的東西，生病不肯吃藥就是因為懼怕藥的苦味。長大后，經(jīng)歷了許多人生苦痛后才懂得有些苦是需要吃的，許多痛是需要忍的。于是我喜歡上吃婆婆丁的韻味，那種苦中帶甘，甘中有苦的清香鄉(xiāng)野氣息。我除了喜歡采挖它，還喜歡采摘它那嬌艷的花朵，把它插在頭上，采摘它那毛茸茸的種子，順著風的方向把它吹遠，也把一個個小小的愿望傳向了遠方……

我跟母親說，重慶的夏天天很熱，人們需要喝一些清涼解暑的飲料才能度過那漫長的酷暑，用婆婆丁的葉子泡水喝就是一道解暑的好茶。聽我說它可以泡茶喝，母親便建議我多挖點。

我們用那一上午的時間挖了一大筐的婆婆丁。又用了一下午的時間把它晾了個大半干。

離別的時刻匆匆到來，母親把我的旅行箱塞得滿滿的，最后把那包半干的婆婆丁葉子和鄰居給我買的我最愛吃的老家的燒餅放在了我的手提袋里，囑咐我，燒餅在路上盡量吃完，裝婆婆丁的袋子一定要敞開再晾晾……

母親的眼淚沒能留住我，母親為我晾曬的婆婆丁伴我去遠行。

在火車上，安頓好了行李，我歉意地跟同座位的幾個乘客商量，我要占用半個桌子，因為我有點東西必須晾一下。他們好奇地看著我把敞開的袋子放在桌上，問我這是什么好吃的，我笑而不答，讓他們猜猜看。在他們討論著它的時候，我的思緒又飄向了遙遠的地方，那個長滿了婆婆丁的地方。

記得那時我很小，還未到上學的年齡，有一次因為打針感染，臀部鼓起了一個很大的包。當我高燒不退，臥床不起時，家人才發(fā)現(xiàn)我隱藏了近兩個月的秘密。在巨大的震驚面前，當晚，父母親、姑姑帶著大弟弟打著手電筒到野地里去挖婆婆丁根，傳說這東西能消炎消腫止痛。但在那早春二月的北國，到處是冰雪的天地里，找到它的蹤跡實在是難上加難，想把它挖出來也非易事……

最終把我醫(yī)治好的是醫(yī)生的手術刀。幾十年過去了，我從未向家人重提過這件事，但每當看到有關蒲公英的圖片和文字，我都能想起它，想起挖婆婆丁那晚全家人的忙亂，它已經(jīng)刻在了我的記憶深處。

60多小時后我回到了重慶的家里，在最后一次轉(zhuǎn)車的時候，我戀戀不舍地扔掉了那包陪我走過大半個中國，已經(jīng)發(fā)霉的婆婆丁。

到家后打電話給母親向她報平安，我沒有說那包婆婆丁最后的結(jié)局。喜歡報喜不報憂的我，不想讓父母知道我是如何思念家鄉(xiāng)的味道，如何掛念家中的父老，如何夢見在故鄉(xiāng)的田野里奔跑……

那是我近年來最后一次回老家，最后一次與父母團聚?；赝约喝松男谐?，不正像蒲公英一樣嗎？選擇了飛翔，把苦痛掩藏在心里，最終留戀的仍然是那片生養(yǎng)我的土地，向往的仍是蒲公英種子飛去的方向……

編輯：田慶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