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為霜
核桃
文+為霜
我對核桃這東西,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它的味道曾甜美了我童年太多的往事。
父親家里兄弟多,分家的時候,母親和父親兩雙筷子兩個碗,就另立門戶來到了分給他們的院子。院子不小,卻落蕩蕩的,只有兩顆很大的核桃樹,一前一后像兩個老人一樣照應(yīng)著它們底下的一間瓦房。等到我記事,院子里的情況并沒有什么變化,核桃樹也自然就成了我最親密的伙伴。
核桃樹枝疏葉大,結(jié)果之前首先會長出毛毛蟲一樣的穗子,這穗子無色無味,綠色,我經(jīng)常摘幾個玩?,F(xiàn)在想來,那也許就是核桃花吧。我要不摘,指不定會多結(jié)幾個核桃呢。不過這些穗子也終會自己落下來的。等核桃樹掛了果,我的注意力也就慢慢的從樹上的鳥窩轉(zhuǎn)移到核桃上來了??粗颂乙惶焯扉L大,我的心就越來越癢。等核桃由黃豆大小到葡萄大小的時候,我已經(jīng)忍不住饞蟲的挑逗開始摘著嘗了。這時候核桃沒什么仁,幾乎全是汁液。再過些日子,核桃長到乒乓球一般大小,這時候仁就可以吃了,不過好像沒什么嚼頭,也吃不出那綿延悠長的香味來。到中秋節(jié)前夕,核桃就完全成熟了,這時候的核桃仁,又香又脆,嚼著余味悠長,就成我每天必不可少的零食了。
再過些天,中秋節(jié)就到眼前了。父親選一個晴朗的日子,扛上一根長竿子就上了核桃樹。核桃樹很大,高大的父親第一次顯得那么渺小。他掄開竿子,照著核桃簇集的地方一頓猛敲,核桃就像落雨一樣噼里啪啦的穿枝拂葉落下來,這時候還不能去撿,因為還有核桃斷斷續(xù)續(xù)地從樹上落下,要是不小心被砸一下,那是很痛的,甚至?xí)軅S幸淮挝夷筒蛔⌒宰?,核桃沒敲完就沖出屋去撿,結(jié)果父親沒發(fā)現(xiàn),一竿子敲下去,我的頭上就被落下來的核桃砸了好幾個包。我當(dāng)時是一頓狂嚎,搞的父親停工了好一會。
褪掉青皮的核桃,大部分是要賣掉的。剩下的小部分要分給鄰居和親戚一些,自己家留下來的其實就不多了。我在兜里裝幾個,分給小伙伴,大家一起在核桃上鉆孔,再穿入一根竹棍,竹棍頂端鑲上一個舊時電線桿上用的小瓷板,再穿入一根縫化肥袋子的細線,便做成一種扯一下細線,竹棍和小瓷板就能跟著吱吱旋轉(zhuǎn)的玩具了。雖然我以前曾羨慕伙伴們漂亮的彩色筆,新縫的花布書包,可現(xiàn)在小朋友卻都是羨慕我手上自制的核桃玩具,我無疑是自豪的。
中秋節(jié)前一天的晚上,母親要開始蒸月餅了。我坐在灶臺旁邊,幫母親砸核桃,剝核桃仁。家里蒸的月餅可不像現(xiàn)在市場上賣的那么精致秀氣,每一個蒸好的月餅都像臉盆口一樣大,七分筷子那么厚,里面的餡則是紅糖、蜂蜜、核桃、花生、葡萄干等。我小時候吃的月餅,餡永遠是核桃多余其他,我曾經(jīng)問母親為什么不多放點別的,母親笑笑沒有回答,等我想明白原因,那已經(jīng)是很多年之后的事了。
中秋節(jié)過了,核桃樹的葉子逐漸凋落下來,母親放在柜子里的核桃也逐漸被我拿光了,可核桃還是遠遠沒有淡出我的世界。我開始地毯式地搜索院子里的每一個角落,磚瓦底下,花木叢里,每次有了收獲,都將是一陣歡喜來襲。到后來,院子里實在找不到當(dāng)時落下的核桃了,我的目光便又瞄上了核桃樹頂端那些核桃們。核桃樹很高很高,拿竿子是夠不著的,扔木棒什么的我力氣又太小,于是便拿彈弓打。此時核桃樹頂端的核桃外包裹的綠皮早已像鮮花一樣綻開,核桃就像一個光屁股的小孩一般躲在里面。彈弓子只要打中,幾乎都能落下來。不過很多時候,彈弓子都偏離了軌道,落在自家或別家屋頂上擊打得磚瓦咣當(dāng)咣當(dāng)響,這時又免不了一陣雞飛狗跳人不安寧。
當(dāng)然這些被遺忘的核桃也有自己落下來的時候。秋冬交接之時,晚上最好來一陣疾風(fēng)驟雨,睡夢中便能聽到那些隱藏在枝葉間的核桃紛紛蹦了出來,輕輕叩擊屋頂瓦片的聲音。早上去上學(xué)時,天漆黑漆黑的,拿著手電筒在屋子周圍照照,便能找到好些核桃,課間便又能趴在教室的水泥臺階上砸啊敲啊掏核桃仁吃,放學(xué)之后,在父親的幫助下拿梯子赤腳爬上屋頂,清理核桃的枝葉,便能看到不少光屁股的核桃蓋著葉子,枕著樹枝,在瓦溝里呼呼大睡。拎著籃子細細一撿,竟又能撿滿滿一籃子。我還記得,我曾不止一次撿到過各種奇形怪狀的核桃,有的兩個連在一起,有的只有指尖那么大,還有的像鴿子蛋一般的形狀。揀完了核桃,便要用小掃帚把枝枝葉葉掃下屋頂,以防下雨阻了水路。盡管我很小心,身量也不重,但有時還是會踩破了瓦。記憶中,小時候父親一年要修葺一次屋頂,每年便是在這個時候。屋頂核桃撿完了,院子里的角角落落這時候又可搜尋一番,有些核桃也會落在那里藏起來。
后來,家里建房,兩個核桃樹都太大,占了不少地皮和空間。父親只好將它們都砍掉??硺涞臅r候我落了淚,父親臉上也一副嚴(yán)肅的表情。那核桃樹,也好像舍不得離開這塊土地,發(fā)達的根系緊緊地扯著地皮,父親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才把它們清理干凈。核桃樹終于被砍掉了,二人合抱的軀干躺在院子里。一起砍掉的,還有我的童年。等到家里的新房建好,我大部分的時間已經(jīng)在學(xué)校度過了,隨著書包的日益沉重,我的心里也被填充了越來越多不曾預(yù)料到的記憶和思想。但是我知道,我心里永遠都有專屬于核桃樹的一個角落。
編輯: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