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路明

從生活開始

馬路明

黃昏

至少，世界此刻是美的：

太陽壓著松樹林

卻沒有壓壞一根樹枝

沒有壓彎一根松針

也不會把巨大深沉的綠色寂靜

壓出一個窩

至少，落日此刻是輕盈的

甚至是鋒利的

可是沒有任何一只鳥可以用雙翅

將之抬高一寸

也沒有任何東西，哪怕薄如蟬翼

會被落日割傷

光線或纖細(xì)，或粗壯，可都非常柔韌

光線一束束、一股股、一排排、一堆堆

沒有什么可以逃脫這光芒之網(wǎng)

沒有什么可以逃出這巨大的美

此刻，就連一只烏鴉、一塊石頭、一只螞蟻

也都一一變成了黃金

一只不知名的鳥

“我要……我要……我要……”

這是只什么鳥

它就這么叫。

“我要，我要，我要……”

一大早，在我家院子角上的一棵大槐樹上

它到底要什么？

“我要我要我要我要……”

看來什么也要不到它生氣了。

起床。萬化俱寂。

院子里，晨光鮮嫩。

槐樹上，青天浩淼。

宇宙與梨樹

這棵梨樹是宇宙的一部分。

也可以說，宇宙

是這棵梨樹的延伸。

必是創(chuàng)造宇宙者

創(chuàng)造了這棵梨樹；

或者：宇宙形成與一棵梨樹形成

一樣的原理：

宇宙呈現(xiàn)出綠色、紅色、黑色、白色

梨樹也有這樣的色澤，在四季變化中。

梨子在梨樹上。

星星在宇宙中。

圓，繁多。還有其他

你可以說出的相似性。

梨樹開花，梨樹結(jié)果

宇宙是否已過它的開花期、結(jié)果期？

梨子隨風(fēng)而落。

宇宙這棵大樹，

可不由我撼動。

當(dāng)然了，也不由你。

站在梨樹下

我驚訝于梨子的甜美

也驚訝于宇宙及其中萬物的完美。

那就用我的牙齒大加贊美吧。

黃昏獨往上亭廟

進(jìn)廟門前我把手機調(diào)到了振動。

這是一個好習(xí)慣。盡管

神可能對手機鈴聲習(xí)以為常不以為然。

鐘鼓樓。明月升天。春風(fēng)柔軟。

我摸了摸牛皮鼓面。我用手指敲了敲鐘

它鑄造于2007年。投資造鐘者眾，他們中肯定有人已不在人世間。

廟門敞開，黑燈瞎火，神仙面目猙獰。

一群男人，圍桌吃面，說著有色笑話。

院子里磚瓦朽木縱橫：廟宇拆舊蓋新。

一對小石獅子送我出門。

它們一點也不威嚴(yán)，倒像是我家的一對寵物。

我摸摸它們的腦袋，拍拍它們的脊背。

建筑工地照明燈。電焊光。塔吊。攪拌機。汽車。

刺眼。震耳。桃花開自己的，草木香自己

的，若無其事。

看來我想多少也是瞎操心。我一個人來。我

和明月一起下山。

聲音

林子里充滿了各種各樣的聲音：

陽光從葉子上滑落的聲音。

葉子掉在葉子上的聲音。

螞蟻搬動一塊死蟲子尸體的聲音。

枝條互相撫摸、安慰的聲音。

種子慢慢肥大使果殼開裂的聲音。

螞蟻急忙尋路踩在光線上的聲音。

秋風(fēng)把喜鵲的羽毛吹彎的聲音。

幾只鳥在干枯的植物中尋找食物的聲音。

一只藏身于此的野兔輕輕的鼾聲。

這都是聽得見的聲音。

聽不見的聲音來自于我的內(nèi)心：

我向一個不在我身邊的人

說話，差不多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一個黃昏。

◎馬路明，上世紀(jì)70年代生。畢業(yè)于西北師大中文系。詩歌見《詩刊》《星星》《飛天》《黃河文學(xué)》《中西詩歌》等。作品曾入選《年度中國最佳詩歌》等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