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昆明 張菊蘭(彝族)
纏滿記憶的山坳
云南昆明 張菊蘭(彝族)
久居小城,思鄉(xiāng)之情如窖藏的彝家小鍋酒,越來越濃烈。于是,家鄉(xiāng)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常常像電影鏡頭,不斷在我眼前閃動。尤其對范堡(彝語:意為有洞的巖子)的記憶,尤為清晰、深刻。
范堡是“山”還是“坳”?恐怕沒人能界定清楚。
從穿村而過的那條河溯流而上,鉆過一片濃密的樹陰,就會看到兩棵圍把粗的大黃連樹,肩并肩蒼天聳立。樹下躺著一塊青色大石頭,兩彎澄澈的溪流從兩條不同的山箐竄來,如久別重逢的戀人,在石頭下?lián)肀вH吻,然后合二為一,順著河道流去。
面朝范堡,依著青石悠閑地站立或哼著山歌輕松地坐在石上,無意間,就會有一個臉盆般大小的清洌洌的龍?zhí)队橙胙酆?。秀氣婉約的潭水,在潭中一陣呢噥軟語后,露出嬌滴滴的笑容,依依不舍地走出龍?zhí)?,撲入兩條溪流匯聚后的河流。三股水流聚會之處,樹林特別茂密,彝名叫“以孜絲”(彝語:意為“樹林濃密有水的地方”)。
佇立以孜絲,翹首仰望,直立的崖壁披著青蔥的灌木和藤蘿,范堡就是一座陡峭的山峰。
如果從東北或西南方向繞道爬上范堡,除了西邊的以孜絲是向下的峭壁外,其他三面都被大山包圍著。東邊是一座節(jié)節(jié)拔高,似乎欲撕云摘月的巍峨挺拔的大山,山頂三棵出類拔萃的松樹,猶如長在了藍汪汪的天空中;南邊是連綿不絕、終年郁郁蔥蔥的一條山脈,像是范堡忠實的衛(wèi)士;北邊是一面無法攀爬的赤色懸崖,懸崖上長著奇形怪狀的知名或不知名的樹,懸崖頂端撐起一座近乎圓形的山峰,如彝族老人頭上層摞層的大包頭。
年年歲歲,范堡溫暖舒適地躺在山們的懷窩里,做著甜美的夢。這不是一個典型的山坳么?
山坳南北兩面,各有一彎淚泉般纖細的山溪,長年躲在灌木叢中淺唱低吟,應和著啁啾不絕的鳥鳴,給這方水土增添了無限韻味。北面溪邊草肥花香,溪水和懸崖間,有一塊肥沃的橢圓形黑土地,土地上輪番種植著洋芋、蘿卜、包谷等;南邊溪水靜靜地躺在陡峭的山腳下,溪邊藤蘿密布、綠意盎然。
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造就了范堡多棱的自然景觀,成了村里人放牧牲畜的好場
所,深深吸引著少女時的我。
范堡是一塊四周被樹木包圍著的平地,地上長著牲畜永遠啃不光的青草,還有牛羊嘴邊漏下的野花。偶或一兩只蜜蜂或蝴蝶,在草叢和花朵間蹁躚,整片草地就靈動起來。平地東邊大多是落葉樹,最多的是杜鵑,春天姹紫嫣紅,夏季濃蔭匝地,秋日黃葉飄飛,冬季滿目蕭條;南邊和西邊幾乎是松樹,長年蓊蓊郁郁,很是養(yǎng)眼;北邊溪流旁是濃密的灌木叢,樹林間常有鳥兒嘰嘰喳喳爭吵,松鼠蹦來跳去嬉戲。平地中間有一處漏斗形的凹地,凹地上覆蓋著密密匝匝的藤蘿。小心翼翼地蹲在“漏斗”邊仔細觀察,你會發(fā)現(xiàn)藤蘿最濃密處隱藏著一個水井樣深不見底的洞,洞里一片灰暗,洞壁好像是堅硬的巖石。我想,范堡該由此得名吧?
村里的老人說,這是一個落水洞。夏天山洪暴發(fā),從三面山上奔騰而下的雨水,漫過小溪,匯到這個“漏斗”里。洪水從洞中擠下去,就從西邊山腳以孜絲的龍?zhí)吨杏砍鰜怼?jù)說,為了證實這點,村里曾有人趁洪水進去時,端了一撮箕米糠往洞里倒下去,米糠果真順著水流從以孜絲龍?zhí)独锾食鰜砹四?。我相信這說法,因為以孜絲的龍?zhí)端呵锒舅慷疾淮?,而且清澈涼爽,一到漲水季節(jié),水流極大,濁浪若奔,不時裹著腐葉和雜草。
既然是落水洞,有水進去,從山下出來,這不奇怪??纱呵锒?,地面沒有半點水進洞,以孜絲的龍?zhí)端畯哪睦飦砟??這個問題,一直懸在腦際,勾起我少女時強烈的好奇心。于是,只要有機會放牛(比如,寒暑假或周末),我就把牛吆到范堡,蹲在“漏斗”邊仔細觀察、思索。可每次都沒能看出個所以然,就被嚇跑。一陣風來,洞里隱約傳出嗚嗚聲,似悲似戚,似怨似怒,似聲聲啜泣,像極了奶奶故事里女鬼的哭聲,讓我感到毛骨悚然,又覺得神秘莫測。
最終,好奇心還是戰(zhàn)勝了恐懼感。我一次次被嚇跑,又一次次到洞口流連。清楚地記得,當年(包產(chǎn)到戶之初)我常放兩頭耕地的黃牛和三頭黑豬(一頭架子豬,兩個小豬)。黃牛很乖巧,一般只會在草地上悠然地搖著尾巴曬太陽、啃青草,只有幾頭黑豬喜歡東竄西跑,有時還會不知天高地厚地鉆到“漏斗”旁的藤蘿下拱地皮。要是不小心掉下“漏斗”去,就死翹翹了!因此,每次蹲在洞口,我還得放聰耳朵,聆聽周圍的動靜,提防豬們靠近“漏斗”。幸好豬也有可愛的一面,只要一發(fā)現(xiàn)它們鉆到藤蘿下,我就立刻退到平地上,“咯啦咯啦”地吆喝兩聲,豬們就會“嗯嗯”地答應著,跑到腳下輕輕拱我的腳板。每當這時,我就會從身上斜挎著的布包里,掏出幾粒包谷籽,獎賞它們。
可那一天,活該出事。暮春午后,平地上青草柔嫩鮮美,東面的杜鵑落花紛紛,我看到牲畜們沒有偷溜的跡象,也沒聽到附近有牛鈴叮當,就一心一意撲在“漏斗”邊。金黃的陽光暖融融地灑在身上,層疊的藤蘿枝葉柔軟地托著我的身軀,有種飄飄然的舒服。有風經(jīng)過,洞里的“嗡嗡”聲也很輕微,沒有了往日的可怕。幾瓣粉紅色的杜鵑花,輕輕飄落在我身旁,似要和我一起探究洞里的秘密,又像想窺探我心中的秘密。我盯著洞口,猜想著洞內(nèi)的情形,專心致志、心無旁騖,忘記了一切。
又一陣風后,周圍的樹木大合唱般“簌簌”作聲,幾只烏鴉“呱呱”飛過頭頂,兩條黃?!斑柽琛苯袉局魅耍蠢锏穆曇粢菜坪踔饾u變得凄清。猛一抬頭,目光正和微黃的斜陽碰觸,晃得我睜不開眼。該回家了!揉了揉眼睛,我拾起丟在一旁的牧鞭,急忙回到平地上。兩條黃牛并肩站著草地上,摔著尾巴,昂著頭,眼巴巴等著我。多可愛的牛兒??!我露出山茶般淳樸的笑,伸出稚嫩的小手,分別拍了拍兩條黃牛的長臉,既是鼓勵,又是安慰。
揚起鞭子想吆喝牛兒回家,可三頭淘氣的豬還沒影子。我摸摸身上布包里的苞谷籽,開始呼喚。一遍,兩遍,三遍過后,那頭架子豬才慢騰騰地帶著一個小豬,“嗯嗯”答應著,從北面小溪邊的刺窠里鉆出來。
三頭豬一般都不會分開的,可那個花腰桿小豬呢?我傻眼了,一邊給來到腳下的豬撒苞谷籽,一邊焦急地繼續(xù)呼喚。一遍、兩遍、三遍……十遍、二十遍,喊得我口干舌燥,急得我淚盈滿眶,還是沒有“花腰桿”的影子。兩條黃牛,三頭豬是我家當年的生活保障。家鄉(xiāng)的山地“種一皮坡,收一籮筐”,犁田耙地全靠牛;架子豬是當年的過年豬,來年十二個月鍋底不生銹得靠它;兩只小豬一只預備做第二年過年豬,一只養(yǎng)大一點賣錢,就是我和弟弟的書本和學費。丟了咋個得了?我把布包里包谷全抖出來,扔到草地上,讓兩頭豬耐心去拱吃,然后去找小豬。邊喊邊走,邊走邊喊,不知在平地周圍轉(zhuǎn)了多少圈,還是沒有小豬的影子。整個下午,沒發(fā)現(xiàn)豬到“漏斗”周圍,應該不會掉進洞里。小陽豬雖然調(diào)皮,但附近沒有放牧的人,不可能跟人家的豬跑了。這年頭,又沒有山貓貍、豹子、老虎,小豬到底去哪里了?我心里一陣陣發(fā)慌、害怕,眼淚稀里嘩啦往下落,卻無法可想,又擔心其他兩頭豬跑遠,只好回到牧群旁,癱坐在草地上,懷著一絲渺茫的希望,等待
那只小豬回來。
斜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范堡,吵嚷了一天的鳥雀也飛到山背后去了,寂靜的山野陡然凄清起來。兩條黃牛疑惑地望望我,又望望回家的路;兩頭豬“嗚嗚”哼著,一副想跑又怕挨鞭子的神情??奘菦]有用的,得想辦法!我記起,村里小伙伴們丟失東西時,都會用的那些占卜法。我曾多次譏笑過小伙伴們迷信,但此時此刻,也只好“病急亂投醫(yī)”,試試看了。
想了一下,先從比較文雅的“松毛占卜法”開始。我就近擒了一把綠茵茵的松毛,認真理整齊,雙手握緊湊到嘴邊,閉著眼睛默默祈禱,嘴里輕聲念著:“山神樹神,求你保佑,讓我找到我的小豬。請你告訴我,小豬在哪里?”念完后,把手里的松毛直立于地面,使勁往順時針方向轉(zhuǎn)一下,急忙放開手,青松毛就在地面形成一個扇形。扇形往哪個方向,丟失的小豬就在哪個方向。一般重復三次,次數(shù)多的方向為準。
我認真地重復做了三次,每次都很虔誠,但三次的方向都不同。我不合年齡的長嘆一聲,又用第二種辦法——“鞋子占卜法”,希望這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我把腳上的繡花鞋脫下來,默念祈禱后,雙手丟到地面,看落在地面的鞋尖方向。兩只鞋的鞋尖方向一致為定,也要重復三次??蓙G了三次,有兩次方向都相反,只有一次一順,鞋尖朝著“漏斗”方向。小豬難道被藤蘿纏著了?我心中升起一線希望,慌忙跑到“漏斗”邊,一聲聲呼喚著,像找繡花針一樣仔細搜尋,可還是失望。
我灰溜溜地回到草地上,仍然不甘心,用起第三種方法——“唾沫占卜法”。我攢足唾沫,吐了一大泡在左手心里,湊近嘴默念祈禱后,用右手中指使勁一彈,看唾沫飛往哪個方向。依舊重復三次,次數(shù)多的方向為準??蓮椓巳?,三次飛往三個不同的方向,無法確定。
這些占卜法,本來就只是小孩子幼稚的游戲,怎能寄希望于此呢?我啞然失笑。山野漸漸灰暗,只好忐忑不安地吆著牲口回家,硬著頭皮準備挨罵。
一進大門,見到拎著豬食從石階上下院子的阿媽,我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阿媽見到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嚇得手中的木桶“咣當”一下掉在地上,豬食撒了一地,她也來不及管,連忙摟過我,關(guān)切地忙問究竟;等在堂屋里準備吃晚飯的阿爹,聽到動靜,慌忙跑出來,驚慌失措地詢問;阿弟和阿妹,扶著堂屋門框探出半個頭,莫名其妙地望著我。我的淚像決堤之水,肆意汪洋,無法吐出一個清楚的詞語。
“是不是小豬丟了?”阿媽看到跑到腳邊“嗯嗯”找食的兩頭豬,恍然大似地說問。
“嗯,嗯嗯——嗚嗚——”我?guī)е耷弧?/p>
“莫哭了!哭也沒得用,說說在哪丟的,應該找得到?!卑屌呐奈业募绨颍参空f。
“莫著急,慢慢說!”阿爹溫和地說。
出乎我的意料,沒人罵我,甚至沒有半句責備的話。一股暖流倏然流遍我的周身,我盡力平靜自己,說出當天的情況,當然隱瞞了我觀察“漏斗”忘記看牲口的事。阿爹聽完我的話,連晚飯都沒吃,拿著手電筒就出門。
我隨便扒了幾口飯,有心沒腸地上床躺下,腦海中卻一遍遍不斷地描摹那只小豬的樣子,直至疲憊入睡。不知什么時候,被隔壁房間里爹媽的對話聲驚醒。
“咋才回來?天都快亮了,你還沒吃晚飯呢!找不到豬,反倒弄壞身體,不劃算!”
“唉,閨女說的地方都找了,沒豬的影子。不甘心,又去問了附近幾個村的放牧人,也沒結(jié)果。本來都回到房背后了,想起法陀臥村那個畢摩,白天風聲緊,只好趁夜去找他。”
“你不是不信這個嗎?”
“不是沒辦法的辦法么?”
“他咋個說?”
“他掐了掐手指,說能找到,就在太陽升起的方向。從我家所在的方位確定,閨女放牛的地方不就是太陽升起的地方么?我覺得他說的有幾分道理,等天亮我再耐心去找?!?/p>
……
第二早,我被喜鵲的“喳喳”聲喚醒,披衣走出房間門,便看到一只喜鵲站在我家牛圈樓頂金燦燦的陽光中,對著堂屋叫喚。那喜氣洋洋的景象,頓時讓我神清氣爽,忘記了頭晚的煩惱和憂傷,露出山茶般燦爛的笑靨。突然,木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阿爹懷抱著那只花腰小豬,滿面笑容地走進來。
“哇!哪里找到的?”我驚喜地雀躍著,奔到阿爹面前。
阿爹把小豬放在院里,摸了摸我的頭,用自豪的語氣,笑顏顏地講述了他找豬的過程。到范堡時,天剛亮開,他又一次仔細搜尋范堡及附近地方,連“漏斗”周圍的每一根藤蘿都不敢放過,但仍然無所收獲?!盎畈灰娯i,死不見尸的,一定掉進‘漏斗’里了?!彼V定地想,“如果真是那樣,小豬還能活命嗎?”
正當他心灰意冷之際,畢摩的話又一次回旋耳
際,讓他再一次升騰起希望,他決定下“漏斗”去找??衫镞吅诠韭∵耍幧氯?,從沒人進去過,不清楚有沒有落腳之處。下去兇多吉少,不去又不甘心!猶豫再三,阿爹鼓足勇氣,雙手拽緊一根比較長的藤蘿,雙腳順著“漏斗”壁,嘴里“呦呢呦呢”地喚著小豬,小心翼翼地往下滑?;舜蠹s三米左右,蹬著崖壁側(cè)耳聆聽,隱約聽到小豬的“嗯嗯”聲。
阿爹心里一喜,動作越加謹慎,聲音越番溫柔。再往下滑幾步,他的右腳摸索到崖壁上凸出的一塊石頭,小豬的“嗯嗯”聲越加清晰。左腳剛在竹凳般大小的石塊上站穩(wěn),右腳就探到緊貼崖壁蜷縮成一團的小豬了。他把藤子拴在腰上,一手抱起小豬,一手抓住藤蘿,雙腳奮力上蹬,終于出了“漏斗”。
陽光鋪滿小院,喜鵲唱著歡快的歌謠飛走,三頭豬在木槽里“噼啪噼啪”吃食,一家人沉浸在失而復得的喜悅中。
范堡的景致是那樣的美麗神奇,范堡的經(jīng)歷是那么的驚心動魄,范堡還有我甜美的回憶呢。
深秋的一個午后,我放學回家,便背著竹籃想去約小伙伴找豬草。剛到房后,就見到村里阿文哥向我走來,神秘兮兮地說,他看到范堡北面那堵巖子上有一株野柿樹,樹上掛著許多熟透了的柿子。他爬不上去,讓我叫叔叔想辦法。
“啊,柿子?”一聽到柿子,我大聲驚呼,不斷地咽著口水。柿子的味道多么誘人呀!可要吃到柿子,卻不是件容易的事。整個村子三十多戶人家,沒有哪家有柿樹。吃過三回柿子,還是阿爹上街時摳下生活用品錢買回的。每次買柿子,阿爹都是計劃好的,六個柿子,我們姊妹三個每人兩個,也就是讓我們嘗嘗味道的意思。竟然有這么好的事,這不是天上掉餡餅嗎?可阿文哥是村里爬樹攀巖最厲害,綽號為“山耗子”的主。他都上不去,叔叔能行嗎?
可不試,咋知道行不行呢?我想象著柿子的樣子,垂涎欲滴,沒有心情找豬草,挎著空籃子回家。左等右盼,直到時近黃昏,叔叔才回來。一聽我的話,叔叔來不急吃晚飯,忍住饑餓,披著棕衣,挎上砍刀,帶著我和弟弟,急匆匆來到范堡。
赤色的懸崖在微黃的晚霞中肅然屹立,巖縫間偶或一株造型奇特的樹,不是深黃就是淺紅,顯得絢爛多彩。巖子半腰最陡的石縫間,一株傘狀的柿樹,抖動黃色的葉子,舉著紅艷艷的果實,招引著我們。仰頭望著柿子,我和弟弟激動得不知所以,很不能馬上把它們吞進嘴里??蓭r子這么高,這么陡,叔叔爬得上去么?
我一遍遍審視叔叔,叔叔卻眨巴著眼睛,仔細端詳著柿樹。我擔心叔叔打退堂鼓,心里那個急喲!弟弟比我還急,一個勁催促。叔叔寬容地“嘿嘿”一笑,砍掉巖腳的兩蓬刺叢,把棕衣折成褡褳狀挎在肩上,扔下砍刀,雙手揪著巖壁上的荒草或樹枝或巖石,雙腳蹬著陡成九十度的巖壁,艱難地向上攀登。
望著叔叔像猴子一樣貼著巖壁,攀援而上,我的心緊張得“咚咚”直跳,可看著鮮艷欲滴的柿子,我咽了幾下口水,拍著手,喊著“加油”。快了,快了!柿樹就在叔叔頭頂。我的心狂喜地跳躍,“加油”的聲音更其響亮。突然,叔叔一只手沒抓穩(wěn)巖石,整個人掉下巖子。嚇得我閉上眼睛,“啊啊”驚聲大叫,弟弟“哇哇”直哭。
等我睜眼,看到叔叔騎在巖縫間一棵手臂粗的棠梨樹上,樹承受不住重量而搖搖欲墜。樹斷了,叔叔肯定摔得不輕,可怎么辦呢?我的心懸在嗓子眼里。都怪我嘴饞!望著可愛的柿子,我咽了咽口水,喊著讓叔叔放棄。叔叔好像沒聽到,或是裝作沒聽到,他蹬著樹干一躍,一手抓住雜草,一手抓緊巖壁,又往上攀登。終于,他像一只壁虎,貼在那棵碗口粗的柿樹上,把果實全都摘了下來。
當他忍著滿身淤青的痛感,捧著蓑衣里紅得耀眼的柿子,笑意盎然地站在我面前時,我已經(jīng)淚眼迷蒙了??偣踩畟€柿子,我們姊妹三人一人十個,他卻不肯嘗一嘗野柿子的味道。
經(jīng)透風霜的野柿子特別香甜,直到今日想起,還不禁唇齒生津、滿口甜香呢。
離開家鄉(xiāng)的時間越久,思鄉(xiāng)之情就越濃烈,尤其對范堡的記憶越來越清晰。近幾年來,聽說范堡南北兩面的溪流把自己弄丟了,懸崖上的野柿樹不知去向,“漏斗”周圍的藤蘿也枯死了不少,平地上沒有了牛鈴叮當,只有荒草瘋長。我只能不停地用回憶,醫(yī)治心靈的創(chuàng)傷。
張菊蘭
彝名拉基紫孜,系昆明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云南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西部散文家協(xié)會會員,云南祿勸屏山中學高級教師。散文入選《中華散文精粹》、《彝族文學報.散文精選》,著有散文集《那艷紅的馬櫻花》。作品散見國內(nèi)多種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