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祎緋

文化景觀啟發(fā)的三種價值維度以世界遺產(chǎn)文化景觀為例

劉祎緋

文化景觀自1992年成為世界遺產(chǎn)新類型，20余年來理論探討與名錄實踐持續(xù)良性互動，影響深遠。為了更好的理解這一新類型帶來的價值認知擴展，以截至2015年8月的共計95處世界遺產(chǎn)文化景觀為研究對象，按人類有意設計和創(chuàng)造的景觀、有機演進的景觀、文化關聯(lián)性景觀3類，進行類型判斷和深化闡釋。經(jīng)分析，呈現(xiàn)出空間、時間、精神3種不同維度的價值，分別歸納為人類創(chuàng)造所得、人類棲居所得、人類信仰所得，則3種維度可架構起一套文化景觀價值體系。并據(jù)此對我國目前建立在歷史、科學、藝術三大價值基礎上的遺產(chǎn)認知體系做出反思，建議在空間價值之外，加強對時間與精神維度價值的包容。

文化景觀；世界遺產(chǎn)；突出普遍價值；文化遺產(chǎn)；遺產(chǎn)保護

修回日期：2015-07-28

1 文化景觀與世界遺產(chǎn)

早在1972年，《保護世界文化與自然遺產(chǎn)公約》（下文簡稱為《公約》）就已經(jīng)在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大會上通過，由此確立了一整套認知與保護具有突出普遍價值的文化與自然遺產(chǎn)的國際制度?！豆s》第1條對文化遺產(chǎn)的定義最初框定了文物、建筑群、遺址三種類型，其中遺址的細分條款中指出包括“人與自然相結合的作品（combined works of nature and of man）”①［1］。自此，關于文化與自然混合遺產(chǎn)，以及社區(qū)與其自然環(huán)境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等若干問題，一直是持續(xù)討論的議題。直到1992年，借勢聯(lián)合國提出“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愿景②，大會才首次通過了保護“文化景觀”的國際法律制度，將文化景觀設立為新的遺產(chǎn)類型。

這一舉措既是世界遺產(chǎn)委員會嘗試落實世界遺產(chǎn)公約中自然與文化融合思考的重要結論，也是后來1994年提出創(chuàng)立“更具平衡性與代表性的世界遺產(chǎn)名錄全球戰(zhàn)略”的先驅，極大的開拓了遺產(chǎn)認知的視野。從此啟發(fā)了文化多樣性、活態(tài)遺產(chǎn)、非物質遺產(chǎn)、新遺產(chǎn)類型、真實性、完整性、突出普遍價值、城市歷史景觀等若干重大遺產(chǎn)保護議題的討論，影響深遠。同時在實踐方面，自文化景觀作為新類型設立以來，世界遺產(chǎn)名錄獲得了極大的擴展和結構性的轉變。

理論討論的日漸深刻與名錄實踐的不斷補充20多年來形成十分良性的互動關系，持續(xù)的相互推進［2-5］。2015年7月初在德國伯恩召開的世界遺產(chǎn)大會最新列入的24處世界遺產(chǎn)中明確為文化景觀的更是有7處之多③，占到近1/3的高比例，且每處的價值闡釋都愈顯精準，折射出文化景觀所啟發(fā)的若干理念正被越來越廣泛的接受、理解與實踐［6］。由于其概念與地域文化原初理解的接近，文化景觀特別受到亞太地區(qū)的熱衷，尤其是在我國，相關的理論探索與實踐總結都是長年的研究熱點，近5年來研究更加綜合和深刻［7-22］。

1 1993-2015年間文化景觀類世界遺產(chǎn)的累積列入情況

2 95處世界遺產(chǎn)文化景觀按類型的分布總體情況

2 世界遺產(chǎn)文化景觀的類型與三種價值維度

按照《實施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chǎn)公約操作指南》（下文簡稱為《操作指南》），可分為：人類有意設計和創(chuàng)造的景觀（landscape designed and created intentionally by man）；有機演進的景觀（organically evolved landscape）；文化關聯(lián)性景觀（associative cultural landscape）三種主要類型，其中有機演進的景觀又可細分為殘跡類景觀（relict （or fossil） landscape）與延續(xù)類景觀（continuing landscape）兩個子類［23］（下文分別簡稱為設計類、演進a類、演進b類、關聯(lián)類）。20余年以來至今，這一概念化的分類方式得到世界遺產(chǎn)名錄持續(xù)而穩(wěn)定的全球性的貢獻，統(tǒng)計具體列入情況如圖1④所示，迄今已有95處在列。

需要指明的是，本研究借鑒了P.J.Fowler的部分成果和方法⑤，F(xiàn)owler（2003）整理了當時已列入名錄的30處文化景觀，自行判斷分類，筆者沿用同樣做法，在校驗Fowler的30處分類合理的基礎上，對其他65處新文化景觀也進行了判斷分類的工作，并做深化闡釋［2］。經(jīng)分析，類型的總體分布情況如圖2所示。

三大類型的劃分在今天看來仍然較為合理，盡管在實踐中，許多文化景觀都具有一個以上的類型的特點，但都可以沒有太多困難的抉擇出其最為適宜的主要類型。原因便在于，這一分類方式更多是偏向于概念性，而非功能性，所觸及的乃是景觀的本質。因此，針對三大類型的核心所指，融入世界遺產(chǎn)保護理念20余年進展，配合世界遺產(chǎn)95處案例的具體分類和價值解析，筆者指出，3種價值的維度可以得到呈現(xiàn)。這將啟發(fā)我們更清晰的認識到文化景觀對價值認知的重大貢獻，遠非僅僅局限于其設立時連接文化與自然的最初愿景。

2.1 設計：人類創(chuàng)造所得的空間價值

2.1.1 設計類文化景觀的定義解讀

人類有意設計和創(chuàng)造的景觀被公認為是諸類型中概念最為清晰可辨的一類，主要包括以美學為出發(fā)點建造的花園、公園等景觀，通常也會與宗教的或其他紀念性建筑與建筑群相關［23］。

其概念之所以最為清晰可辨，究其根本，是因為此類價值最接近通常的、傳統(tǒng)的文化遺產(chǎn)價值，亦可歸納為——基于空間的價值。這類價值是在人類（尤其是優(yōu)秀個體）進行文化性創(chuàng)造時即刻產(chǎn)生的，并留存于物質空間中，也因其依托于物質空間，穿越歷史至今的這類文化景觀，往往是以其日漸傾頹殘損卻風骨猶在的老者病者形象面對今人。

2.1.2 設計類文化景觀的實例闡釋

經(jīng)判斷，95處中共有10處文化景觀屬于設計類。

總體來講，設計類的文化景觀比較類似于我們通常所說的“歷史名園”，無非是園林可以從多個層面細分為皇家園林、公共園林、私家園林、宗教園林、狩獵園林等等。如前所述，屬于容易被認知和接受的遺產(chǎn)類型。但即使在最傳統(tǒng)的設計類型，最傳統(tǒng)的空間價值方面，文化景觀也做出了價值認知方面的獨有建構，這主要體現(xiàn)在更加關注到園林與大地之間的關系。

比如辛特拉文化景觀（葡萄牙）強調其建筑、景觀“全都倚著周圍的山脈而建”；波斯園林（伊朗）的9個省份中9座園林體現(xiàn)出“為適應各種氣候條件而發(fā)展出來的多樣風格”；阿蘭胡埃斯文化景觀（西班牙）關注到“人類活動與自然的關系、蜿蜒水道與呈現(xiàn)幾何形態(tài)的景觀設計之間的關系、鄉(xiāng)村和城市之間的關系，以及森林環(huán)境和當?shù)馗畸愄没实木澜ㄖg的關系”；北西蘭島帕-方斯狩獵景觀（丹麥）除了以狩獵園林的形式體現(xiàn)出獨特的人與自然關系，還“展現(xiàn)了巴洛克景觀設計原則如何適用于森林地區(qū)”；穆斯考爾公園（德國/波蘭）則更是“將周圍環(huán)境和景觀天衣無縫地交織在一起的設計，開拓了一條新的景觀設計之路”，在其一體化的景觀設計思路中，連城市也被當成了理想景觀的一個設計元素……可見，雖然呈現(xiàn)出來的形態(tài)與內涵價值各有千秋，但都是從設計的角度刻意去尋求人-地之間的和諧關系，對各文化區(qū)域的園林設計產(chǎn)生過重要影響。

2.1.3 設計類文化景觀拓展空間維度的價值認知

“空間價值”這條線索在世界遺產(chǎn)價值認知中由來已久，但經(jīng)由文化景觀，向更大尺度、更面向自然的背景得到延伸和擴展。原本僅用于自然遺產(chǎn)評估的“完整性（integrity）”概念，也是由于受到文化景觀理念的啟發(fā)，在文化遺產(chǎn)評估中逐漸受到重視，并最終在2005 年版《操作指南》中正式提出⑥，沿用至今。并且應當提起注意的是，在文化景觀的特有語境下，完整性是指層積的歷史證據(jù)、意義、元素間關系在景觀中留存完整的且可被闡釋的最大極限——即其與自然的關系的完整性是最重要的，而非自然本身的完整性［24］。后又以完整性為背景，產(chǎn)生了“周邊環(huán)境（setting）”等重要概念［25］。這些都可歸納為文化景觀以“人類有意設計和創(chuàng)造的景觀”類型為遺產(chǎn)保護拓展價值認知的第一種維度。

2.2 演進：人類棲居所得的時間價值

2.2.1 演進類文化景觀的定義解讀

有機演進的景觀產(chǎn)生于社會的、經(jīng)濟的、政治的和（或）宗教的原始需求，在對自然環(huán)境的回應和利用中發(fā)展至今天所見的形式。這類景觀通常在形式與構成的特征中都反映出演化的過程。按演進的時間進程可分為兩個子類，即：殘跡類景觀，是指其演進進程在歷史上某個時間點就已經(jīng)終止的演進類景觀，無論突然終止亦或是逐漸終止，并要求在其殘存的物質形式上能展現(xiàn)出顯著而獨特的特征；延續(xù)類景觀，則是指在當代社會中仍保持著與傳統(tǒng)生活方式緊密相關的積極社會角色，并且演進過程仍在進行當中的演進類景觀，同樣，也要求能顯著展現(xiàn)出其隨時間演進的物質證據(jù)［23］。

這是文化景觀諸類型中國內外學者討論最為集中而激烈，引發(fā)最多思考的類型。時間觀念的引入將“遺產(chǎn)”這一看似靜態(tài)的概念考察重新拋回歷史演變的洪流之中，可以說為遺產(chǎn)價值的認定開辟了一個全新的維度——即使沒有刻意去動用人類文化創(chuàng)造恢弘空間，哪怕只是簡單平淡的生活于一方水土，和諧棲居中流過的漫長時光卻也已在大地上悄然刻下獨特文化的串串印跡——經(jīng)由時間所自然獲得的價值。在新的時間價值維度體系下，歐洲地區(qū)認知了很多本土農業(yè)（尤其葡萄酒相關的）文化景觀，更重要的是在非歐洲的地區(qū)（尤其亞太地區(qū)），大量仍處在演進之中的地方性傳統(tǒng)文化景觀得到重視和保護，這些在1992年之前都很難有機會被認為是全球性的文化遺產(chǎn)。顯然，時間價值維度的開啟對公約操作中文化遺產(chǎn)的包容性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側面促進了其代表性和平衡性。

2.2.2 演進類文化景觀的實例闡釋

經(jīng)判斷，95處中共有67處文化景觀屬于演進類，足足占到多于7成的比例。其中殘跡類（演進a類）25處，延續(xù)類（演進b類）42處。既為演進，則為徐徐，強調的乃是人與自然之間相對輕柔溫和的互動進程，因此筆者選用“棲居”一詞描述此類文化景觀所表達的精髓。

人類的棲居必然伴隨著賴以為生的產(chǎn)業(yè)，而文化景觀中所見的產(chǎn)業(yè)往往是與大地息息相關的。若從與大地相關程度來一一闡釋，占到最高比例的便是與大地最直接相關也是最常見的——農業(yè)，已為殘跡的有比如古巴東南第一個咖啡種植園考古風景區(qū)（古巴）是座丘陵間的19世紀咖啡種植園遺跡，被認為見證了“在不規(guī)則土地上進行農業(yè)種植的創(chuàng)新形式”；再早一些，瓦爾·迪奧西亞公園文化景觀（意大利）是“文藝復興時期農業(yè)美景得到良好管理的證明”；繼續(xù)追溯，敘利亞北部古村落群（敘利亞）的一些遺跡表明“曾使用過水利技術、防護墻以及古羅馬農業(yè)規(guī)劃手段，展示了當?shù)鼐用駥r業(yè)生產(chǎn)技術的駕馭”；甚至更久遠的，庫克早期農業(yè)遺址（巴布亞新幾內亞）“可以見證大約6 500年前從植物采集到農業(yè)產(chǎn)生的技術飛躍”。更多的農業(yè)文化景觀是隸屬于延續(xù)類的，比如以菲律賓科迪勒拉山的水稻梯田（菲律賓）、紅河哈尼梯田文化景觀（中國）為代表的水稻種植；以比尼亞萊斯山谷（古巴）為代表的煙草種植；以圣艾米倫區(qū)（法國）、皮庫島葡萄園文化景觀（葡萄牙）、托卡伊葡萄酒產(chǎn)地歷史文化景觀（匈牙利）、拉沃葡萄園梯田（瑞士）等歐洲文化景觀為代表的葡萄種植及相關釀酒產(chǎn)業(yè)，等等，都仍然沿用著傳統(tǒng)技術。

游牧與漁業(yè)也是不少土地上人類棲居的主要方式，已為殘跡的多為早期聚落遺址，比如薩盧姆河三角洲（塞內加爾）；由自然遺產(chǎn)重新提名，增加文化景觀屬性而擴展為混合遺產(chǎn)的圣基爾達島（英國）。延續(xù)類的有比如以韋內雷港、五村鎮(zhèn)以及沿海群島（意大利）、維嘎群島文化景觀（挪威）為代表的濱海漁村；而霍爾托巴吉國家公園（匈牙利）、喀斯和塞文-地中海農牧文化景觀（法國）、梅滿德文化景觀（伊朗）等則至今保持著游牧制度。

工業(yè)是產(chǎn)業(yè)進化后的較高級形式，演進類文化景觀目前也有不少可歸為以工業(yè)為依托的棲居形式，都分屬于與大地相關性較強的工業(yè)。比如殘跡類中有礦產(chǎn)工業(yè)代表，煤礦、鐵礦的卡萊納馮工業(yè)區(qū)景觀（英國）；銅礦、錫礦的康沃爾和西德文礦區(qū)景觀（英國）；以及出產(chǎn)煤礦3個多世紀的加萊海峽北部采礦盆地（法國）；石見銀山遺跡及其文化景觀（日本）則是一組被深深河谷截斷的山脈，“以大型礦藏、熔巖和優(yōu)美的地貌為主，是16世紀至20世紀開采和提煉銀子的礦山遺址”；延續(xù)類中還有哈爾施塔特-達特施泰因薩爾茨卡默古特文化景觀（奧地利）以鹽礦繁榮至今。另外就是農用工業(yè)（agro-industry），比如與畜牧業(yè)緊密關聯(lián)的肉類加工工業(yè)弗賴本托斯文化與工業(yè)景觀（烏拉圭）；以及延續(xù)類中與農業(yè)種植緊密關聯(lián)的起泡葡萄酒制造工業(yè)代表香檳坡地、建筑及酒窖（法國）等。

往往伴隨商業(yè)原因興起的文化交流線路或聚落也是一種形式，比如殘跡類的熏香之路——內蓋夫的沙漠城鎮(zhèn)（以色列）主要反映“公元前3世紀起到公元2世紀間從阿拉伯南部到地中海地區(qū)香料貿易的巨大繁榮景象”；我國的京杭大運河、絲綢之路雖然并未以文化景觀類型列入，但也具有相似屬性。

上述的幾種簡單的產(chǎn)業(yè)劃分并不能完整概括這67處演進類的世界遺產(chǎn)文化景觀，只是就人類可能與大地發(fā)生關系的主要棲居形式例舉，真正的有機演進進程會因特定地區(qū)、特定時段、或特定文化而千差萬別又豐富多彩。比如阿馬爾菲海岸景觀（意大利）“由于此地地理環(huán)境的多樣性而被充分加以利用，偏下的坡地由階梯式的葡萄園和果園構成，靠上面的坡地則是牧場”。又比如文化發(fā)展出現(xiàn)更高需求時的宗教性棲居，以安布希曼加的皇家藍山行宮（馬達加斯加）、皮埃蒙特及倫巴第圣山（意大利）等為代表。還有各棲居形式綜合的城鎮(zhèn)，瓦豪文化景觀（奧地利）、萊茵河中上游河谷（德國）、杭州西湖文化景觀（中國）等等。

而在時間跨度這一根本性的因素上，比如長安景觀（越南），則幾近完美的詮釋著有機演進的景觀，它坐落于紅河三角洲南緣，擁有石灰石卡斯特山峰遍布山谷的壯麗景觀，對各個海拔高度洞穴的考古發(fā)掘揭示出3萬多年來連續(xù)的人類活動蹤跡，展示出從季節(jié)性狩獵采集的遺跡到古都華閭，直到今天的寺廟、佛塔、稻田、村莊的有機演進歷程。

2.2.3 演進類文化景觀拓展時間維度的價值認知

時間的線索歷來為文化遺產(chǎn)所重視，越古老的物件越是金貴。然而“時間價值”作為文化景觀帶來的新維度，并非為了重新強調老物件的歷史價值，恰恰是要指出并非必須久遠的一定時間區(qū)間內便可能獲得的價值，這是價值隨著時間逐漸累積的一個過程，并非靠某一個或某幾個人的短時創(chuàng)造所得，而往往是一個群體、社區(qū)在大地詩意棲居的結果。也正是由于其對于時間性而非歷史性的強調，使得許多晚近甚至當下還處于演進當中的文化景觀得以被認知，這特別挑戰(zhàn)了文化遺產(chǎn)認定中最為重要的“真實性（authenticity）”概念，引發(fā)了隨后至今的不斷討論完善，真實性的概念在奈良文件所要求的材料、設計、工藝、環(huán)境4方面外［26］，進一步推進到要求其獨特的品質和組成等［5］?！熬坝^”作為認知方法理念，最核心的推進也體現(xiàn)在時間維度上，指導動態(tài)的認知價值和管理變化，在這方面，“城市歷史景觀”理念在文化景觀理論背景下產(chǎn)生，并走到了更遠［15，27-30］。

2.3 關聯(lián)：人類信仰所得的精神價值

2.3.1 關聯(lián)類文化景觀的定義解讀

最后一類是文化關聯(lián)性景觀，這類景觀的判定是以宗教、藝術或文化與自然因素的強烈關聯(lián)性為特征的，而非基于物質性文化證據(jù)，因此允許物質性文化證據(jù)的不顯著，甚至缺席［23］。

這類文化景觀的提出再度開辟了全新的遺產(chǎn)認知視野［31-32］，獲得了可脫離于時空之外的，直接依存于人類信仰的精神價值維度，跨越了世界文化遺產(chǎn)作為物質遺產(chǎn)，與非物質遺產(chǎn)之間的鴻溝。而且只在自然的角度予以回歸，使得最樸素原型可以想象為最純粹的自然遺產(chǎn)加上神山圣河之類遙遙相望的文化崇拜。

2.3.2 關聯(lián)類文化景觀的實例闡釋

經(jīng)判斷，95處中共有18處文化景觀屬于關聯(lián)類。

最接近上述最樸素原型確實有若干混合遺產(chǎn)，幾乎對原始自然環(huán)境毫無擾動，比如最早的湯加里羅國家公園（新西蘭）中心的群山“對毛利人具有文化和宗教意義，象征著毛利人社會與外界環(huán)境的精神聯(lián)系”；烏盧魯-卡塔曲塔國家公園（澳大利亞）巨大的巖石構成“世界上最古老人類社會傳統(tǒng)信仰體系的一部分”；近年列入的帕帕哈瑙莫夸基亞國家海洋保護區(qū)（美國），則體現(xiàn)著夏威夷原住民概念中人類與自然世界的親緣關系，“既是生命的搖籃，也是死后魂靈回歸之所”。稍有物質性證據(jù)的有比如奧孫-奧索博神樹林（尼日利亞），是神圣的密集林地，是“曾經(jīng)在所有定居點之外廣泛種植神圣樹林做法的見證”。

有較多物質文化證據(jù)的關聯(lián)類文化景觀容易與演進類相混淆，尤其在這種關聯(lián)至今并未斷掉的案例，往往也適于演進b類的標準，以廬山國家公園（中國）、五臺山（中國）為代表的相當一批文化景觀都屬于這種情況，這也是很多學者聚焦亞太地區(qū)尤其是我國文化景觀遺產(chǎn)尋求啟示的原因［16-17，19，33-34］。

2.3.3 關聯(lián)類文化景觀拓展精神維度的價值認知

“精神價值”因其捉摸不定的非物質性向來是闡釋為突出（outstanding）價值的難點，并且其綁定于地方文化的特性也往往成為闡述為普世（universal）價值的難點。文化關聯(lián)性景觀的設立肯定了這一最難描述和把握的新維度，使大量珍貴的文化傳統(tǒng)得以被世界所認同，使得文化多樣性、名錄的平衡性與代表性、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等命題得以成立和深入［35-37］，共同貢獻為遺產(chǎn)保護拓展價值認知的第三種維度。

3 提出由空間、時間、精神三種維度構成的價值體系及三類世界遺產(chǎn)文化景觀的價值判定示意（藍-設計類；黃-演進類；紅-關聯(lián)類）

3 世界遺產(chǎn)文化景觀的價值體系及對我國的啟示

綜上所述，以“揭示和維持人類與其環(huán)境之間互動關系的廣泛多樣性，保護仍處于活態(tài)的傳統(tǒng)文化，并保存已經(jīng)消失文化的痕跡”為工作目標，在筆者對文化景觀的類型劃分和歸納中，實際呈現(xiàn)出了三種不同維度的價值，即空間價值、時間價值、精神價值，其來源分別可歸納為人類創(chuàng)造所得、人類棲居所得、人類信仰所得。且經(jīng)筆者闡釋，在每種維度上，文化景觀都已經(jīng)對世界遺產(chǎn)的認知與保護理論影響深遠。若以三種維度構成一套文化景觀價值體系，如圖3所示，可以使世人能從更立體、更綜合的視角理解世界遺產(chǎn)的突出普遍價值（OUV），將具有極其開闊的視野和極其廣博的包容性。

我國的遺產(chǎn)保護工作雖然起步相對較晚，但如今已廣受社會重視，建立在歷史、科學、藝術三大價值基礎上的保護管理體系也日益完善。然而若對比筆者所闡發(fā)的這套受文化景觀類世界遺產(chǎn)啟發(fā)，更具有立體性和綜合性的價值認定體系，顯然目前三大價值均僅聚焦于空間價值維度上，歷史價值的開放性闡釋雖然看似可以勉強納入時間價值維度，但其所指遠非上文所講的深度，精神價值的維度更是難以涵蓋。

價值的認定是保護管理工作開展的基礎和依據(jù)，其對于文化遺產(chǎn)的重要意義自是不言而喻。如今，我國的文化遺產(chǎn)認定工作如火如荼，七批國?？傆嬕延卸噙_4 296處，并且與前幾批相比，第七批國保單位包含了較多的工業(yè)遺產(chǎn)、鄉(xiāng)土建筑、文化景觀等新型文化遺產(chǎn)。倘若不能全面認知其價值，不但會影響后期的保護管理，甚至可能造成保護性破壞，這更使得文化景觀的啟示在今日中國語境下具有特別的意義。日前公布的2015年修訂版的《中國文物古跡保護準則》在關于文物古跡價值的論述中，在強調了堅持歷史、藝術和科學價值之外，特別增加了“社會價值”和“文化價值”的內容表述［38-39］，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填補空間價值之外的時間價值與精神價值的維度，可為我國遺產(chǎn)的認知搭建更全面的價值評價體系，將有助于促進中國文化遺產(chǎn)保護的發(fā)展。并建議遵循3種價值維度所確立的基本方向，繼續(xù)探索和建設適合我國文化遺產(chǎn)價值認知的最佳體系。

注釋：

①引自參考文獻［1］第1條。原文件的官方中文翻譯為“自然與人聯(lián)合工程”。

②1992年舉行了第一次聯(lián)合國“全球峰會”，即聯(lián)合國關于環(huán)境與發(fā)展在里約熱內盧召開的大會，提出了以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愿景重新思考人類與環(huán)境，連接文化與自然。這為同年世界遺產(chǎn)委員會突破性的提出“文化景觀”新遺產(chǎn)類型奠定了基礎。

③根據(jù)參考文獻［6］，2015年新列入的7處文化景觀分別是：法國的勃艮第特殊氣候條件產(chǎn)區(qū)與風土（Climats，terroirs of Burgundy）與香檳坡地、建筑及酒窖（Champagne Hillsides， Houses and Cellars）、丹麥的北西蘭島帕-方斯狩獵景觀（The Par Force Hunting Landscape in North Zealand）、土耳其的迪亞巴克爾堡與哈維塞爾花園文化景觀（Diyarbak?r Fortress and Hevsel Gardens Cultural Landscape）、伊朗的梅滿德文化景觀（Cultural Landscape of Maymand）、新加坡的新加坡植物園（Singapore Botanic Gardens）、烏拉圭的弗賴本托斯文化與工業(yè)景觀（Fray Bentos Industrial Landscape）。

④本圖所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僅考慮列入，不考慮除名情況，95處世界遺產(chǎn)文化景觀中2009年有德國的德累斯頓易北河谷（Dresden Elbe Valley）一項曾被除名。

⑤主要可參考文獻［2］。另外我國一些學者也曾就相關研究做出貢獻，如參考文獻［10，18］。

⑥從此，文化遺產(chǎn)在進行申報時也需對其完整性做出評估，其中真實性用以證明（convey）突出普遍價值，而完整性則用以維護（sustain）突出普遍價值。

⑦所有圖表由作者繪制。

［1］UNESCO. Convention Concerning the Protection of the World Cultural and Natural Heritage ［Z］.1972.

［2］P.J.Fowler. World Heritage Papers 6： World Heritage Cultural Landscapes 1992-2002［M］. Paris： UNESCO World Heritage Centre， 2003.

［3］UNESCO.World Heritage Papers 7：Cultural Landscapes：the Challenges of Conservation［M］. Paris：UNESCO World Heritage Centre， 2003.

［4］Marc Patry， UNESCO World Heritage Centre. World Heritage Papers 16：World Heritage at the Vth IUCN World Parks Congress［M］.Paris： UNESCO World Heritage Centre，2005.

［5］Nora Mitchell，Mechtild R?ssler，Pierre-Marie Tricaud（Authors/Ed.）.World Heritage Papers 26：World Heritage Cultural Landscapes： A Handbook for Conservation and Management ［M］.Paris： UNESCO World Heritage Centre，2009.

［6］UNESCO. WHC-15/39.COM/19： Decisions adopted by the World Heritage Committee at its 39th session（Bonn，2015）［Z］. 2015.

［7］單霽翔.從“文化景觀”到“文化景觀遺產(chǎn)”（上）［J］.東南文化，2010，（2）：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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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ree Dimensionalities of Value Inspired by Cultural Landscape：Take World Heritage Cultural Landscape as Example

LIU Yi-fei

Cultural Landscape has been a new type of World Heritage since 1992. Its theory has been involved with the practices and it also brings great influence. For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the influence that， this new type has brought in to the value system， the 95 World Heritage Cultural Landscapes inscribed by August，2015 are taken as the object of study，and are divided into three types： artificial landscape， organically evolved landscape and associative cultural landscape. According to the evaluation， three dimensionalities of values are represented： space， time and spirit， coming from human creation， human dwelling and human faith respectively. The three dimensionalities have formed a system of cultural landscape values. The current heritage perception system in China is based on historic，scientific and artistic values， and the paper suggests to strengthen the inclusiveness towards the time and spirit dimensionalities beyond the space value.

Cultural Landscape； World Heritage； Outstanding Universal Value；Cultural Heritage； Heritage Conservation

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編號BLX2014-50）：基于城市歷史景觀理念的歷史城市變化管理策略研究

TU986

A

1673-1530（2015）08-0050-06

10.14085/j.fjyl.2015.08.0050.06

2015-07-03

劉祎緋/1988年生/女/博士/北京林業(yè)大學園林學院城鄉(xiāng)規(guī)劃系講師（北京 100083）

Fund Items： Supported by “the Fundamental Research Funds for the Central Universities （NO. BLX2014-50）”： Strategy Study on the Management of Change in Historic Cities Based on the Theory of Historic Urban Landsca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