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志強
蝴蝶紛飛的雨季
■吳志強
在我準(zhǔn)備從窗外縮回腦袋的時候,猛然聽到洗手間傳來一聲清脆的叫喊。
“姐夫,幫我拿一瓶洗發(fā)水好不好,在我房間的陽臺上?!?/p>
聽到聲音,我連忙下了地趿上拖鞋打開自己的房門,菲兒正在對面的洗澡間,從門縫里擠出半張濕漉漉的臉。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沒聽到你的聲音?”我一邊走出自己的臥房一邊朝菲兒的房間走去。
“剛回來,洗個澡唄,今天晚上學(xué)校開青年文藝晚會,我有演出任務(wù),省電視臺還會來人呢!”
“哦,原來這樣!”
我走進她的臥房,找出一瓶“百年潤發(fā)”遞給她。菲兒接過洗發(fā)水,“嘭”地一聲把門給關(guān)上了。
真正注意到菲兒,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當(dāng)時,我正在大廳外的陽臺翻看新的報紙,菲兒洗完澡剛從浴間出來,穿著肥大的睡袍趿著一雙拖鞋,一邊搗弄著梳子一邊朝我走來,到陽光下曝曬濕漉漉的頭發(fā)。就在她佇立的一剎那,我忽然感到整個世界變成了一幅畫。而菲兒變成一道最亮的風(fēng)景。我禁不住從沙發(fā)上蹦了起來,指著菲兒叫她千萬別動。菲兒迷惑不解地看看我,以為我神經(jīng)質(zhì)。直到我跑進自己的臥室取來相機,“咔嚓”一下把她浴后慵懶清閑的瞬間拍下后,她才丟了梳子,跑過來奪我的相機,她說她剛才的樣子肯定很丑,揚言要刪我照片,相機里全是我搜集的相片資料,豈能因為拍了她一張照片就全刪了。雙方意見不一致,菲兒便和我扭打起來,當(dāng)我擱置好相機牢牢摁住她雙手時,菲兒突然不動了,著了魔般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盯得我臉熱辣辣的。
“姐夫,你看你整個人都壓在我身上,告訴姐你占我便宜你可就慘了?!?/p>
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侵犯她的領(lǐng)地。
菲兒長得不如雪兒漂亮,看上去卻遠遠比姐姐健康。菲兒的嘴甜得很,我還在和雪兒談戀愛的那會兒,她就圍著我姐夫長姐夫短地喊,在眾人面前我還真有點抹不開。
菲兒不如雪兒勤快,不愛做家務(wù),平時總是我給她洗碗做飯。為此,雪兒沒少責(zé)罵她,可她總躲到我背后,可憐巴巴地大叫“姐夫”救命。這樣一來,我便經(jīng)常成為小姨子的擋箭牌。
平時,我和雪兒都非常節(jié)儉,唯獨對這小姨子,我無法控制她的花銷。雖說遠在鄉(xiāng)下的岳父母有時也會寄點錢給這個寶貝女兒,但真用起來,還不夠她買一瓶香水或一套衣服。菲兒一般不敢向姐姐伸手,我這個姐夫便成了她唯一可挖的金礦。她每次向我要錢都有堂而皇之的理由,而且每次的理由都不會重復(fù)。為此,雪兒嚴厲叮囑我,不要給她妹妹太多的零花錢,以免把她慣壞了,可菲兒在我面前一撒嬌一打鬧,我的手就軟了,趁雪兒不注意,總要在發(fā)工資、獎金的那當(dāng)兒摳點錢出來給她。
雪兒一年到頭只顧打理她的服裝店,早上六點鐘出門,到三更半夜才打烊回家。實在累極了,就干脆在店里搭個便鋪,和店員一起睡。生意旺的季節(jié),常常出差進貨,我倆有時一個月也見不上幾次面。倒是菲兒念大學(xué)寄宿在我們家里,才勉勉強強伴我熬過這幾年清淡的生活。
“哎喲——”
菲兒在浴室忽然大叫起來,把我嚇了一跳,趕忙沖了過去。
“菲兒,怎么啦?”
“都是你買的高跟鞋,圖便宜把我腳給扭了?!狈苾阂淮蜷_門就抱怨我,我把她從洗澡間扶了出來,找來一瓶燒酒,用酒盅盛了一杯,然后用打火機點燃幫她擦腳。
菲兒的腳潔白渾圓,腳指甲修理得非常精致,晶瑩的光澤,如剛涂上一層透明的桐油。菲兒左腳踝掛著一只白晃晃的銀項圈,項圈上有兩個小鈴鐺,走起路來便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曧憽?/p>
“你別這樣子盯著人家的腳嘛!羞死了。”
菲兒臊得一臉緋紅,在我面前這還是頭一回。
“你再看我不讓你給擦了!”說著,假裝要把腳抽回去。
“我不幫你擦,誰肯幫你擦,這臭腳。”
“姐夫,你壞你壞!”
菲兒不高興了,舉起小拳頭便在我背上捶了起來。我和雪兒戀愛五年,從來沒見過她像菲兒這般撒過一次嬌。
“我?guī)湍阏乙浑p平鞋來,你去休息一下,晚上還要參加學(xué)校演出呢?”
“不嘛不嘛,人家要你背一次?!?/p>
菲兒可愛得似個孩子。我心里想,傻丫頭,這怎么行呢,卻沒有勇氣拒絕。菲兒讓我哈著腰然后輕輕地伏到我背上。我能明顯感受到她那飽漲的小乳房此刻正如小兔般地頂撞著我每根神經(jīng)。她那灼熱如火的嘴唇就快要將我的耳朵燒焦。我的心跳正如狂亂的馬蹄快要將胸膛踢破。
“要我是姐,該多好哇!”
菲兒躺在床上,久久凝視著我,我不敢碰觸她的目光。
“做菲兒有什么不好!”我苦笑一聲,沒往深里想。
“姐夫,你和姐之間還有感覺嗎?”菲兒的話兒十分平靜。我順手幫她攤開被單時,冷不丁打了個哆嗦。
“傻丫頭,你怎么老問這怪怪的問題?!?/p>
男人還是要面子的,無論在多么親密的人面前。
“是因為我看到?jīng)]有愛情的夫妻太多了,我希望你們不會這樣?!?/p>
雨,仍然淅淅瀝瀝地下著,漸漸地,就把天給下黑了。
晚會在大學(xué)禮堂里舉行。
菲兒給我弄了一張門票,非要拉著我去看她的演出才行。
時間還沒到,禮堂內(nèi)外便人山人海。我通過檢票口,找到自己的位置。不一會,晚會便在嘹亮的歌聲中徐徐拉開帷幕。菲兒上演的節(jié)目是舞蹈——《蝴蝶紛飛的雨季》。
和菲兒在一起生活三年,我還是頭一次發(fā)現(xiàn)她的身段是那么好,舞跳得那么優(yōu)美,用肢體把季節(jié)和生命演繹得朝氣蓬勃。她穿著一襲黑色衣裙,頭戴蝴蝶帽,腳蹬一雙黑色的舞鞋,儼然一只展翅的蝴蝶,在舞臺上飛起來,在千百雙眼睛里飛起來,在我的記憶中飛起來,飛向春天,飛進青春的花園。舞曲一停,便有幾位男生手握鮮花沖上舞臺,把所有的美麗都贈送給這只紛飛的蝴蝶。掌聲如潮水般由遠而近,從后排涌向前臺。掌聲剛落,臺下便有人高呼:菲兒菲兒我愛你!臺上的菲兒無疑是最幸福的,也是最激動的,汗水摻雜著淚水,從她的面頰一起滴落。
等演出結(jié)束回到家時,已深夜零點。
剛推開門,雪兒便陰沉著臉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她大概回家已等了很久,滿眼充滿了無名怒火。
“你倆又到哪兒瘋?cè)チ?,還記得回來!”
其實,雪兒向來都對我們這么吼的,我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
菲兒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同情地瞅了瞅我,理也不搭理姐姐便獨自回臥房去了。只有我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被卡在那兒。
“這么大聲干嘛,深更半夜的?!闭f話的時候,我的聲音細若蚊蠅。
“你也知道深更半夜!”雪兒加大了分貝。
“這不是看菲兒演出了嗎,一年才這么一回。”我的爭辯顯然是多余的。
“我一天到晚辛辛苦苦在店里忙死忙活,你倒好,自己老婆不管,深更半夜陪小姨子去快活。有我做老婆做得這么辛苦的嗎?我叫你去看演出,叫你看演出……”
雪兒把從店里帶回家準(zhǔn)備燙洗的衣服,全都丟到地板上,用腳狠狠地踩了起來。
“姐,你這話是啥意思,姐夫是陪我看演出了,咋樣,你也知道他是你老公,不是物什,要不要鎖在褲腰上,他是個男人啊,他應(yīng)該有自己的空間,你就這樣天天管著,管奴隸似的誰受得了。”菲兒餓虎似的撲了出來,把臥房的門扇得呼呼直響。
“菲兒,你少說兩句行不行,她可是你姐呀!”
“姐怎么了,天底下有這么做姐的嗎?用這種話來糟蹋妹妹和自己的老公。你在店里忙死忙活,那是你自愿的,誰強迫你啦,你不也中專畢業(yè)嗎,當(dāng)初不也有份工作嗎?現(xiàn)在抱怨誰?難道姐夫也得跟你一樣一天到晚泡到衣服堆里你才開心……”
雪兒癱倒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菲兒這才閉了嘴。
自從這次爭吵以后,雪兒干脆把衣服被子都卷到店里,無論我怎么勸說,再也不回家住了。
我開始習(xí)慣性失眠,特別是窗外瀝瀝啦啦的雨聲,仿佛復(fù)仇的蚊子,嗡嗡地從耳朵鉆進我的五臟六腑,一點點地吞噬著我的身體。偶爾入睡,也惡夢連連。我多次夢見雪兒舉著屠刀面目猙獰地追逐著我,或是露出滿嘴的獠牙咬著我的頸脖不放。我還常夢見自己被打進地獄之中,被綁在燙紅的十字架上受著烙刑。受刑的還有菲兒,我沒見到她的人,卻一次次被她的“姐夫”救命的叫喊聲驚醒。
每次從惡夢中醒來,我總大汗淋漓地爬起床,不管白天還是深更半夜,我都跑到隔壁房間去看看,要是菲兒不在,我馬上把電話打到她學(xué)校,直至聽到她嬌喘的呼吸和熟悉的聲音為止。
那是一個狂風(fēng)大作電閃雷鳴的雨夜。
我正坐在床上聚精會神地翻看著編輯部壓下來的稿子,突然,外面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我光著腳下地去開門。門外,菲兒頭發(fā)凌亂穿著單衣赤著腳驚惶失措地捂著耳朵發(fā)出陣陣尖叫,儼然剛遭到獵人伏擊的小山羊。
“菲兒,你怎么啦?”
菲兒猛地一下扎到我懷里,頭一個勁兒往我懷里拱,好像剛從惡夢中驚醒,夢囈似的驚叫著:“姐夫,救命?!?/p>
我緊緊地抱著她,極力安撫,一陣雷聲滾過,菲兒大口大口喘起粗氣全身篩糠似地顫抖起來,只見她口吐白沫臉色蒼白,嘴唇發(fā)青。
“菲兒,你千萬別嚇唬我?。 ?/p>
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慌慌張張把她抱到床上,用被褥嚴嚴實實把她裹了起來之后,我撥通了一位醫(yī)生朋友的電話,在電話中朋友告訴我我才知道,菲兒患有恐雷癥。
“她現(xiàn)在臉色不好,全身直抖,是不是叫救護車送她上醫(yī)院?。俊蔽沂謸?dān)憂地問。
“送醫(yī)院也沒用,你趕快找東西塞住她耳朵,把窗戶關(guān)嚴,然后給她吃兩片鎮(zhèn)定藥。恐雷癥發(fā)作的時候是這個樣子,雷停后自然就好了。”
放下電話,我找來兩個棉簽,把棉花捋下來,塞到菲兒的耳朵里,此刻,菲兒仍驚魂未定,滿口胡言亂語,直到我翻出鎮(zhèn)定片給她喂下后,菲兒才慢慢趨于平靜。這時,雷聲也漸漸息了。
“菲兒,你不要緊了吧?”
菲兒臉漸漸紅潤,吃力地睜開眼睛,看著我勉勉強強地笑了笑。
“姐——夫——,沒嚇著你吧?”
“怎么會呢?你沒事就好了。”
“我小時候被雷擊過,所以,一打雷我就會嚇得不知所措?!?/p>
“你別說了,先休息一下,我去給你熬碗姜湯喝。“
我準(zhǔn)備起身去熬姜湯,讓菲兒給拉住了……
菲兒變得勤快起來,她開始圍上圍裙為我洗衣做飯,一有空閑,滿屋子又擦又抹,儼然一位主婦,盡管這樣,我還是有點不安,害怕單獨面對菲兒。我開始有意躲避她。即使編輯部沒活干,我還是愿意呆在辦公室里,不久形成了早出晚歸的習(xí)慣,菲兒大概意識到這一點,再三追問我,我總找些莫名其妙的借口敷衍她。菲兒再也沒以前那么燦爛了,她臉上像姐姐一樣多了許多她這年齡不該有的哀愁。
那天,外面又是狂風(fēng)暴雨,我沒有帶傘,準(zhǔn)備在辦公室過夜,沒想到菲兒找到單位上來了。菲兒全身濕透了,淋得像一只受驚的小兔子,全身瑟瑟發(fā)抖,長發(fā)貼到臉上,只露出兩只眼睛充滿哀怨地看著我。頓時,愧疚感像決堤的洪水,瞬間把我淹沒!
那天我和菲兒都還在睡夢里,有一個女店員守在我家門口不停地敲門。她哭著告訴我,老板娘突然暈倒了,現(xiàn)在正在醫(yī)院里搶救。我沒顧得上請假,打的士便匆匆趕往醫(yī)院。
雪兒靜靜地躺在白色的病房里,右手手背上吊著大小三瓶藥液,臉上蒼白,完全沒有了往日的紅潤,眼眶深陷,眼睛里失去昔日的銳利。聽到我的聲音,她乏力地撇過臉閉上眼晴,隨之一串淚珠奔涌而出,滴落到雜亂的發(fā)絲之間最后滲透到雪白的枕巾之上。這哪里是眼淚,這分明是煮沸的油濺到我的心窩上,一種刻骨的疼痛像強烈的電流竄遍我全身?!把﹥?,都是我不好,我做丈夫這么多年,從來沒盡到做丈夫的責(zé)任,是我不對,我該死!”不知為什么,本想去拭擦眼淚的顫抖著的右手剛剛伸出去,突然拐了個彎,狠狠抽到自己右臉上。結(jié)婚這么多年,面對眼前這個強勢的女人,我從來就沒有現(xiàn)在這么強烈地自責(zé)過自已,而此刻的歉疚感像積蓄了千年能量的休眠火山,找到了突破口瞬間爆發(fā)。我往日倔犟的小男子主義,如被導(dǎo)彈擊中的鋼堤,剎那間崩塌。
“你別這樣。”
雪兒忽然睜開了眼睛,轉(zhuǎn)過臉緊緊地抓住我的手。這時,我發(fā)現(xiàn)她的眼神充滿了對我從未有過的愛意。
“我也不好,這兩年只顧賺錢,完全忽略了你,等過完年,我把店盤出去,在家好好照顧你,給你生個白白胖胖的小子。”
此刻,我感覺雪兒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催淚彈,再強的防線,也被它攻破。我憋不住,眼淚嘩嘩地往下直淌。
“請問,你是張雪的家人嗎?“
“對,我是她愛人?!甭牭侥_步聲,我立即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麻煩你到辦公室一趟,我們主任有話和你說?!?/p>
“好的,我馬上就來,雪兒,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來。”我摸了摸雪兒的額頭,起身和護士去了醫(yī)生辦公室。
醫(yī)生辦公室在雪兒病房直走左拐的盡頭。雪兒的主治醫(yī)生姓蔡,是位很年輕的女教授,知道我是病人的丈夫,很謹慎地關(guān)好辦公室的門,辦公室除了我們,沒有其他的人。女教授輕咳了兩聲,開始說話了。
“吳先生,你得做好心理準(zhǔn)備,從初步檢查和你妻子表現(xiàn)的癥狀來看,她左右兩邊的腎都出了嚴重的問題,但具體是什么病,得做血液化驗?zāi)I部穿刺以及一系列的檢查才知道?!?/p>
“蔡教授每句話都像塊巨石壓了過來,我頓時慌了神。”
“蔡教授,不會有什么危險吧?”
“目前沒生命危險,但不排除急性腎功能衰竭和尿毒癥的可能。”
聽到尿毒癥三個字,我頭頂像被人扔了顆炸彈,腦袋一下子就開花了!
“你們也太粗心,怎么會等病情發(fā)展到這么嚴重才來住院呢?”
……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醫(yī)生辦公室的,我的耳朵好像被炸彈炸聾了,蔡教授后面講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沒聽進大腦。
醫(yī)院有條不紊地做著尿和血以及各種功能檢查,雪兒的病情卻在一天天加重,躺在病床上煩躁不安,吃不了任何東西,一吃就吐,一般折騰完后,大部分時間都處在昏昏欲睡的狀態(tài),十天八天檢查下來,雪兒本來就苗條的身體最后皮包骨了,臉色由白變黃,眼睛不管白天黑夜,幾乎全天處在緊閉狀態(tài)。
我請了長假,菲兒也暫時停學(xué)了。菲兒照看著雪兒白天的吊瓶和吃喝拉撒,我白天忙著清盤服裝店,晚上換菲兒的班。最后菲兒實在頂不住了:“姐夫,你還是把我媽從鄉(xiāng)下接過來吧,這事他們遲早要知道,再說,這樣弄下去,我們身體都要垮。”
我無法抽身,托弟弟把岳母從幾百里外接到醫(yī)院來,岳母好久沒見到兩個女兒,見到雪兒,母女倆抱頭大哭。菲兒臉上也失去了昔日的光彩,看著重病的姐姐和一頭白發(fā)的媽媽也只好陪在一邊掉淚。
半個月以后,蔡教授把我和我岳母叫進她的辦公室,當(dāng)著眾醫(yī)生和護士的面,明確地告訴我確診結(jié)果:你妻子得了尿毒癥,必須盡快找到腎源,一定要換腎。在換腎其間,要靠血透析維持生命。
結(jié)果已定,我好像罪犯終于等來法院最終判決,反而松了口氣。
換腎,到哪兒找腎源?
蔡教授為此一愁莫展,對我說:“等著別人捐腎是條死路,唯一的辦法是從親人堆里找人配型捐腎?!?/p>
我是他丈夫,我說我捐給她。
蔡教授點點頭,叫我做好配型準(zhǔn)備工作。但經(jīng)幾天的驗?zāi)虺檠纫幌盗袡z測,發(fā)現(xiàn)我和雪兒血型以及HLA抗原都不匹配。我們正為腎源發(fā)愁的時候,菲兒闖進了辦公室,她鐵了心要為姐姐捐腎。
一輪配型檢測下來,蔡教授終于松了口氣,很高興地告訴我,無論是血型還是HLA抗原配型菲兒都很合適,但有一個顧慮:“理論上你小姨子捐獻腎臟完全可以,但并不能排除就不存在潛在的風(fēng)險,她本身有先天性貧血,這些風(fēng)險我們在準(zhǔn)備手術(shù)前會告訴你們,無論是誰,摘除了一個腎臟和沒摘除肯定不一樣。多少會對她以后的生育和生活產(chǎn)生一些影響。這個你們都要有心理準(zhǔn)備?!?/p>
聽蔡教授這么說,我心里直打鼓,想阻止菲兒捐腎,另想辦法救她姐姐。不料,卻被她搶白了一頓。
“老婆沒了,你可以娶一個??晌抑挥羞@么一個姐,我不救她誰能救她。”在她執(zhí)意要求下,我不好再勸她什么。
真正手術(shù),是在入院二個月以后,醫(yī)生們都認為準(zhǔn)備得萬無一失了。
手術(shù)前一天,醫(yī)院讓我們每個人在各自的責(zé)任區(qū)域簽了字!菲兒看都沒看,就把名字填了進去,我仔細看了一下,每句話都看得我心驚肉跳,上面一道道手術(shù)風(fēng)險提示,如一道道生死門。
那一夜,我無法合眼,看著迷迷糊糊的雪兒,又想了想懵懂純情的菲兒,我輾轉(zhuǎn)反側(cè)。
菲兒上午九點鐘被醫(yī)生和護士推進手術(shù)室,兩個小時后雪兒也被推了進去。雪兒被推進去一個小時后,有一位醫(yī)生從手術(shù)室神色慌張地跑出來直奔副院長辦公室,不久,一位年長的副院長跟著他進了手術(shù)室。具體發(fā)生什么事他們閉口未提。我的心像深井中的水桶,半空中吊了起來。我想,雪兒一定出事了。在手術(shù)室門外我緊張到額頭直冒汗,手腳不停顫抖,整個人如同虛脫了。三點四十多分,手術(shù)門開了,雪兒被醫(yī)生和護士推出來。我以為緊隨其后必是菲兒,哪知,雪兒一出來,手術(shù)室的門又重新緊閉起來。
醫(yī)生,我小姨子呢,怎么沒出來?
我緊緊地揪住一位白大褂的袖子,不讓他走。
捐腎的那位女孩出現(xiàn)突發(fā)狀況,院長教授他們正在努力急救!白大褂甩下的這句話,如甩下一記內(nèi)功強勁的降龍十八掌,把跟在我身后的岳母狠狠地擊倒在地。
“菲兒呀,我的閨女,你千萬不要有事,你有事老娘也活不成??!”
我攙扶著虛弱不堪的老太太,一直熬到傍晚時分,滿頭大汗的副院長和蔡教授垂頭喪氣地推開了手術(shù)室的門,菲兒緊隨其后被推了出來,意外的手術(shù)事故讓她在捐腎的手術(shù)臺上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我清楚地記得,進手術(shù)室前,菲兒緊緊地捏著媽媽的手不舍得放松,手術(shù)室的門關(guān)上的一剎那她用深情的眼神望了我一眼,那一眼,像一枚鋼釘,狠狠地敲進我的胸口,敲進我生命里,成為心中永遠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