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平
“這就是你念念不忘的那棵樹?”胡圖站在SD09區(qū)中央廣場上,仰頭看著眼前六層樓高的樹。樹干粗壯,但枝葉零落,只能勉強算是活著。
袁軍點點頭:“是啊,費那么老大的勁,政府還貼錢養(yǎng)著,就是為了讓這些山樓里的山民看棵樹。咱們平時在城里,都不會正眼瞧這種樹。”
倆人繼續(xù)表達了一會兒對郊區(qū)人民的鄙視,就這些窮鄉(xiāng)僻壤的人值得同情達成了共識,討論氣氛相當熱烈,直到詹姆斯忍不住打斷他們說還有正事要做。
出發(fā)前,警方在兩人左臂皮下植入了定位芯片。袁軍擔心會不會有輻射,還引發(fā)了哄堂大笑。警察叔叔拍著他的頭說,要真那么可怕我們這些警察早死多少回了。
SD09區(qū)雖然是神經洞穴大本營,但這個組織實際上從未在社區(qū)注冊過,也沒有掛牌的機構。警方判斷,神經洞穴正在擴張,不再固守社區(qū),而是在更大范圍內以虛擬形式存在。一個月前,本區(qū)公共信息平臺上就看不到標識為“神經洞穴”的人了。警方拒絕向數(shù)據(jù)中心開放感知監(jiān)控,但答應會在自己系統(tǒng)內監(jiān)視可疑神經人的感知,還專門派了個人負責協(xié)調。
胡圖和袁軍找到了牛肚失蹤時的餐廳,想進后廚看看,但被拒絕。他們找到了離后廚最近的公共通道,從半開的窗口扔出去了一個專用探測器。探測器在空中調整了半秒鐘,將微型發(fā)動機點燃了0.1秒,以恰到好處的速度貼到了山樓外墻上,隨即展開天線,開始探測。
部分神經人能將自己的手改造成吸盤,平時與普通手毫無二致,一旦啟動,就能提供強勁吸力,足夠他爬上垂直的墻面。但這種吸盤手對皮膚傷害很大,會在吸附過的墻面上留下皮膚碎屑,雖然肉眼看不到,但通過儀器可以很容易監(jiān)測出來。胡圖扔出去的探測器就是通過探測這些碎屑來跟蹤大漢的行蹤。他們管這個探測器叫壁虎。
“這事不是該警察干的嗎?”袁軍很不解。
胡圖正通過體內芯片遙控探測器往餐廳后廚窗口移動:“除非出現(xiàn)重大問題,警察通常不會干涉神經人之間的事。以往神經人總是說警察欺負他們,所以現(xiàn)在警察在這種事上行動都很小心?!?/p>
“那個百葉不是墻院里的人嗎?和這些神經人不是一路啊?!?/p>
“牛肚?!焙鷪D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那個笑話,“對警察來說,都是神經人,處理不好就成爭端了。”
“好復雜……”袁軍好像想起了什么,“你不是說你做了神經改造嗎?那你出了什么事他們也不會管嘍?”
“我的改造是可逆的,說不定這事完了我就恢復原狀。而且……”胡圖拍了拍袁軍頭頂剛才警察叔叔拍過的地方,“你是純自然人啊,你出事他們不會不管的?!?/p>
壁虎到達了后廚窗口,找到了大漢留下的吸盤痕跡——這也驗證了警察此前的判斷。沿著痕跡,壁虎一點點向斜上方爬去。袁軍很無聊,一下又一下踹著通道的墻。胡圖提醒他所有公共通道都有攝像頭,他的行為被捅到學校去可就好玩了。袁軍稱自己在鍛煉,一會兒萬一有神經人動粗,也能打上那么幾個來回。胡圖溫和地安慰他說不用練,無論怎么練都不可能打得過有肌肉增強的神經人。
壁虎已經爬出了47米,突然停了下來。這倒不是因為它找不到痕跡了,實際上吸盤痕跡還有20米就會拐到外墻另一面去,終點在哪里還不知道。它遇到了另一個探測器,胡圖惡毒地稱之為蟑螂。
警察告訴胡圖這個探測器不是警方的,噴碼被磨掉了,也沒有任何標志。他建議胡圖繞過去??蓻]想到,當壁虎從旁邊爬過的時候,蟑螂突然從體內伸出采樣用的探桿,戳了一下壁虎。這力道不會弄壞壁虎,但足以把它從墻面上戳下去。胡圖立刻重置探測器。壁虎在空中點燃了發(fā)動機,重新貼上墻面,和蟑螂保持著一米半距離。對方愣了下,向這邊爬過來。胡圖一邊保持距離一邊朝痕跡那邊移動,但對方速度更快,不一會兒就拉近了距離,并在胡圖左閃右躲的時候再次將壁虎戳下墻面。這次壁虎貼上墻面的落點距離蟑螂有10米之遙,立刻向墻角爬去。胡圖希望能先翻過墻角,再往上走尋找痕跡。
蟑螂有幾秒鐘沒有動作,仿佛是在觀察壁虎的路線,然后突然松開墻面,向壁虎落下來。在它松開墻面的時候,能看到瞬間的火光,說明它用發(fā)動機做了矯正,是瞄準了的。胡圖想也沒想就讓壁虎也松開墻面,在蟑螂下方4米左右一起下落。
警察提醒說小心重力加速度使探測器下落速度過快,超出發(fā)動機的制動范圍。胡圖指揮壁虎在兩秒鐘內4次點燃發(fā)動機,瞬間將速度降至接近靜止,然后重新抓住墻面。蟑螂顯然沒料到這招,制動不及,從壁虎背部一掠而過,閃了幾下火光,在下方將將懸空停住。胡圖一點都沒有遲疑,實際上,他在對方掠過自己的時候就已經發(fā)出了指令。
壁虎伸出探桿,輕輕從側面點了下正處于懸停狀態(tài)的蟑螂。
蟑螂在發(fā)動機的推動下撞到墻面上,劃出一道擦痕,零件七零八落地掉出來。它努力想保持平衡,但發(fā)動機再也支持不住,最后爆閃了一下就熄滅了。它用唯一完好的攀爪試圖抓住墻面,沒有成功,在離壁虎20厘米的地方盡了最后的努力,向下落去,落入200米的深淵中。
胡圖遙控壁虎轉過墻角,看到上方不遠處有個突出的飛行平臺,痕跡沿著墻面翻過平臺就消失了。警察認為大漢或者從平臺上的門進入山樓,或者是坐平臺上的什么飛行器離開了。他調閱了過去兩小時內SD區(qū)所有???、離開飛行器的記錄,劃出了33個可疑對象。
胡圖試圖讓壁虎攀上平臺,但還沒走到就趴窩了。這也難怪,壁虎被戳了兩次,還做了多次急落急停,能撐到現(xiàn)在已經不錯了。警察認為蟑螂一事意味著有人已經知道他們,而且不懷好意,建議他們先返回派出所。
袁軍已經用鞋印在通道墻壁上寫了個“?!?,正準備開始寫“肚”字,被打斷很生氣,皺著眉頭和胡圖一起往廣場方向走。胡圖看到迎面來了五個人,其中一人抓住了他的手,后來的事就不知道了。
胡圖恢復意識的時候,聽到袁軍尖叫了一聲:“你干嗎打我?”
“你該慶幸是我打的你?!边@聲音很熟,但想不起來。
左臂有點疼,他摸了摸,原先植入芯片的地方如今只有一塊創(chuàng)可貼。他的心里一沉,如果定位芯片被取走,警察就找不到他們了。他奮力睜開眼睛,大聲問:“我們在哪兒?”
“牢房?!痹娮叩剿磉?,向他展示左臂的創(chuàng)可貼。這下好了,倆人的定位芯片全沒了。
“牢房里有兩個人類和一只猴子。”牛肚也湊過來,“你想吐嗎?”
胡圖點點頭,他確實有強烈的嘔吐感。
“那就好,想吐說明你的神經系統(tǒng)還算正常。如果啥感覺都沒有就麻煩了,說明癱瘓攻擊把你神經系統(tǒng)搞壞了?!?/p>
胡圖爬起來定了定神,警方一定看到了攻擊他們的那五個人,通過信息平臺定位他們應該不難。袁軍不以為然,說攻擊他們的是自然人,而不是神經人。神經洞穴一定是雇傭了若干強壯的自然人來做一些神經人不方便做的事。
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周圍的墻壁都是軟墊,沒有窗戶,只有一扇狹小的門。他也沒法使用芯片。牛肚告訴他,這里是個專用的神經人牢房,芯片功能被屏蔽了。如今他們三人困在這里,不僅沒法和數(shù)據(jù)中心或警方聯(lián)系,連相互間的無線通信或智力增強都做不到。“聽猴子說你們是來救我的?”牛肚嘲諷地問。
房門打開,江心走了進來。“太好了!你們在這里,快救我們出去!”胡圖想都沒想就熱情地迎上去。江心沒理袁軍,直接對胡圖和牛肚說:“我們不會傷害你們,但你們要幫助我們。在事情沒完之前,你們要一直待在這里。首領很重視你們,請安分些。”
“沐猴而冠,裝腔作勢。”牛肚笑了,“你就直說要干什么就完了。”
“我們想變得更好。”江心干巴巴地說。
“什么意思?這么空洞,是廣告詞嗎?”
“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苯挠行C怒。
牛肚沒有放過他:“其實你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們首領有沒有計劃你其實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即便有,他也從沒打算告訴你是不是?你們從一開始就是被驅使被蒙蔽的是不是?你們大老遠把我們從SD09區(qū)運過來,可連為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
聽到最后一句,江心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容,馬上又消失了。牛肚沒有漏掉這個瞬間:“這么說我們還在SD09區(qū),蠢貨?”
江心沒有再說什么,轉身離開了房間。
牛肚告訴胡圖,自己醒來就在這里,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一點都不知道。他們商量了一會兒,結論是現(xiàn)在什么也做不了,不如干脆休息。
胡圖睡了一會兒,醒來后還是迷迷瞪瞪的,仿佛沒睡夠一樣。袁軍靠墻坐著。牛肚四仰八叉躺在不遠處。胡圖在屋里走來走去,想找出個辦法,但一籌莫展。芯片被屏蔽后的他,仿佛比神經改造前還蠢。他走到牛肚身邊,發(fā)現(xiàn)他有點不對,臉色太紅了。他下意識地把手放到他額頭。
滾燙。
他立刻叫醒袁軍,袁軍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他們就使勁敲牢門,敲了差不多一分鐘才聽到那邊的動靜。門開了,一個男子走了進來。胡圖覺得這男子有點眼熟。
男子沖他溫和地一笑。他想起來了,這是那個在地鐵上表演神經雜耍的家伙?!澳阍趺丛谶@里,你不是被警察抓走了嗎?”他問。
男子哈哈大笑:“一起普通的糾紛而已,何況是那個人先動手。我只是去錄了下口供?!?/p>
“太好了!”袁軍在旁邊大聲說。男子瞟了他一眼,沒理他。胡圖問男子那個女孩后來怎么樣了?
“你說我女兒啊,她很好。你被送進來的時候還是她先認出你的,一直說要來看看。哎,我怎么把門關了?”男子回身打開牢門,把小姑娘拉進來。她笑嘻嘻地揮了揮手,就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躺著的牛肚。
胡圖這才想起地上還有一位呢,連忙把情況跟男子說了下。男子蹲下看了會兒,說這是低齡神經人長時間被屏蔽芯片后的反應,一睡覺就容易發(fā)作。他叫醒了牛肚,問了幾句。牛肚迷迷糊糊,反應已經完全不是那會兒質問江心時的樣子了。
“外面警察都在找你們?!毙」媚镄÷晫鷪D說。
“你們把我們交給警察就行?!?/p>
小姑娘很無奈:“那我爸爸就沒法在社區(qū)待了?!?/p>
男子讓女兒先出去,不要在屏蔽環(huán)境里待太久。他給牛肚注射了一種藥劑,告訴胡圖讓牛肚保持清醒。胡圖問是不是該讓牛肚換個環(huán)境。男子點點頭,但沒說什么,轉身離開了牢房。
胡圖試著和牛肚說話。但牛肚一直處于半昏迷狀態(tài),有時哼一聲,大部分時間很安靜,也不知是不是醒著。袁軍認為應該把牛肚架起來在屋里走走,這樣至少不會睡過去。胡圖擔心這會讓牛肚的情況更嚴重,還是等男子回來再說。袁軍怒斥這是妄想,誰知道那個雜耍瘋子會不會回來。他們正吵著,躺在地上的牛肚突然一聲呻吟:“讓那個猴子閉嘴?!?/p>
“你個死百葉,我可是為你好!”袁軍彎下腰吼道。
“你這個屋里唯一的原始人,還是離我遠點兒好?!迸6锹曇舨淮螅逦杀?,還擠出了一絲嘲諷的笑容。
胡圖高興地拍拍袁軍頭頂被警察拍過的地方:“你們倆好好聊!”
不知過了多久,牢房門又開了。男子面容嚴肅地走進來,說外面現(xiàn)在很緊張,警察正逐間店鋪搜查。神經人也很激動,和警察爭吵的情況時有發(fā)生。他提出讓牛肚換地方的建議被駁回了,上面讓他老老實實當五個小時看守等換班。不過他還是去看了看牛肚。牛肚手指發(fā)紫,眼神無光,面部潮紅,還有點流鼻血。
男子沉默許久,決然起身告訴胡圖他將帶他們去另外一處地方,但要求他們不要利用芯片進行任何通信,以免被神經洞穴的人發(fā)現(xiàn)。胡圖答應了。男子又彎腰仔細叮囑了牛肚幾句,牛肚點點頭。男子讓他們倆抬上牛肚跟他走。
他們走出牢門,通道里空無一人,看守都不見了。男子來回走了幾步,仿佛在和什么人通信。一會兒,他說警方撤退了,社區(qū)一片歡騰,大家都在慶祝勝利。這是個好機會,慶祝不會很久,看守隨時可能回位,他們必須抓緊時間。
轉過兩個彎,他們看到小姑娘推著一輛超市推車等著他們。他們將牛肚放到推車上,大感輕松。胡圖低聲對小姑娘道了聲謝。小姑娘掏出一張超市價簽,上有“牛肚”兩字,還有單價和總價。她拍拍牛肚肩膀,順手就把價簽貼了上去,回頭沖著胡圖笑。胡圖沖她豎起大拇指。
毫無征兆的,小姑娘突然一頭栽倒在地。接著,男子也倒在地上。
胡圖和袁軍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會不會是神經洞穴的人發(fā)現(xiàn)男子幫助他們,就癱瘓了他們父女倆呢?如果是這樣,追兵很快就會出現(xiàn)。牛肚用嘶啞的聲音提醒他們趕緊離開。
神經人父女實在抬不動,只好先留在這里。他們沿通道向前走去,推開門,看到幾個神經人大漢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他們繼續(xù)前進,看到更多癱瘓的神經人。有的趴在桌子上,有的靠在椅子上,還有的相互靠著歪在地上。整個地方一片安靜,只有遠處不知哪里店鋪的音樂聲若有若無地響著。
穿過這里,仿佛正穿過夢境。
他們來到中央廣場。這里躺倒的人更多,幾乎鋪滿了整個地面。推車已經無法前進,他們只好把牛肚抬下來,攙著他踩著人體間的狹縫一點點往外挪去。
“你們站??!”有人大吼道。幾個受雇于神經洞穴的自然人大漢正沖過來,邊走邊踢開擋路的神經人。
突然,廣場中央的樹咔嚓了幾下,胡圖聽到了微弱的破空之聲。那幾個自然人大漢捂住身上的飛鏢,紛紛倒下。“你們還好吧?”樹說話了!是那個負責他們的警察的聲音。袁軍驚訝地看著不遠處倒地的自然人,自言自語道:“他們都死了?”
“笨猴子,這是麻醉鏢,看顏色就知道了……”牛肚有氣無力地說,然后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
警察很快就來到廣場,將他們送到派出所。這時他們才知道,警方在整個社區(qū)釋放了震撼標記。這是警方在所有市場上流通的芯片內固化的程序,一旦釋放,任何使用這種芯片的神經人即刻癱瘓。好在胡圖和牛肚使用的是數(shù)據(jù)中心的芯片,不是市場版本,沒有這個固化程序。
警方明確表示會對SD09區(qū)做一次徹底清理,讓這里不再是法律的邊緣地帶。
牛肚被即刻送回數(shù)據(jù)中心護理。胡圖兌現(xiàn)了諾言,坐著警車送袁軍回家。一路上,袁軍沉默不語,見到媽媽的時候掉了眼淚。
胡圖從袁軍家回到數(shù)據(jù)中心,看到詹姆斯眉頭緊鎖:“你父母很生氣。”
(胡圖最終能否找到神經人首領虹膜無限?
請看下期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