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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磨盤是故鄉(xiāng)的一顆痣

        2015-10-29 06:01:14朱成玉
        黨員干部之友 2015年12期
        關(guān)鍵詞:朱成玉總算豆汁

        □ 朱成玉

        磨盤是故鄉(xiāng)的一顆痣

        □ 朱成玉

        磨盤,是故鄉(xiāng)的一顆痣,讓漂泊在外的游子,日夜掛牽。

        傍晚,在電腦上和幾千里地以外的父親視頻,嘮著家常。忽然對父親說:“用手機(jī)拍一下咱家那個(gè)磨盤,給我傳過來,我想看看它?!备赣H充滿怨懟地說:“渾小子,這么多活物你不稀罕,卻稀罕個(gè)不會(huì)說話的石頭?!?/p>

        是的,我稀罕那塊石頭。有一次在夢里,我光著腳,站在那磨盤上,大聲朗誦著自己的詩歌。我把那磨盤當(dāng)成我的聽者,把那呼嘯而過的風(fēng)當(dāng)成掌聲,我像一尊雕塑,偉岸而悲愴,眼里含滿淚水。所以,一直想,用那個(gè)磨盤做背景,拍一幅照片,我知道,我臉上的皺紋,已經(jīng)可以和那些斜著的磨齒匹配。

        和我不一樣,磨盤的皺紋與生俱來。它一出生就老了,它沒有童年。這算是它的不幸吧。不過,它卻可以比我永恒,這又是它的幸運(yùn)。

        小時(shí)候,父母大聲喊我們回家,不外乎只有兩件事,一件是回家吃飯,一件是回家拉磨。一件令我們興沖沖地回,一件令我們灰溜溜地歸。還好我們兄妹四人,可以輪流著拉磨,我們幾個(gè)講好,二十圈一換人。咬著牙,一圈一圈地?cái)?shù),等累得眼冒金星的時(shí)候,總算有人接替,松口氣,過一會(huì),還要接著來。磨盤,因?yàn)槁劦搅诵迈r豆子的味道而生機(jī)勃勃起來,吱吱呀呀仿佛哼起了老掉牙的歌兒。

        磨了大半夜,總算把一袋豆子磨完了。我們?nèi)ニX,父親和母親卻要接著挑燈夜戰(zhàn),把磨出來的豆汁再做成豆腐,早晨去賣掉。

        后來買了驢,我們總算解放了。驢子被蒙上眼睛,套上枷鎖,圍著磨盤開始轉(zhuǎn)圈,我總在想,驢子這一生要圍著磨盤走多少圈呢?它自己會(huì)不會(huì)也在數(shù)自己走了多少圈呢?數(shù)了又能怎么樣,沒有另一頭驢子可以替換它,永無休止的勞作就是它的命運(yùn)。

        磨盤,曾是我們最簡樸的桌子。盛夏的夜里,我點(diǎn)著煤油燈,在那上面寫過作業(yè),眾多的飛蛾繞著那微弱的燈飛個(gè)不停。月亮像塊發(fā)霉的干糧,卻也不妨礙我幻想著一口咬下去。

        我在那上面磨過鉛筆尖兒,砸過核桃,一家人圍坐在那里吃飯,就著沒有消散的豆汁的香味。

        閑暇時(shí),父親與老哥們在那上面下棋,父親的棋藝不敢恭維,基本屬于“臭棋簍子”的范疇,氣勢上卻總是壓人一等,把個(gè)象棋子摔得啪啪作響。我和小伙伴們也常常在那上面打撲克,激戰(zhàn)正酣的時(shí)候,母親總是不合時(shí)宜地走過來,像攆鴨子一樣地?cái)f走我們,拿出一把菜刀在上面磨來蹭去。

        磨盤,經(jīng)年累月守在那里,吸納陽光也吸納著月色,承接雨露也承接著雪花,無聲地銘刻著村莊的歷史。

        如今,村莊里很少能再尋見磨盤了。如今的鄉(xiāng)村也有了成排的樓房,有了健身的廣場,鄉(xiāng)村仿佛一個(gè)質(zhì)樸的女子做了美容一般,頃刻間妖嬈了起來。

        鄉(xiāng)村變漂亮了,可是磨盤,那顆最美的美人痣,卻也因做了美容而一并給做了去,不見蹤影。

        魏明倫寫過一篇《磨盤賦》,文辭詼諧,用意深遠(yuǎn),非常喜歡,忍不住輯錄一段:“磨盤推日月,磨道繞春秋。春種夏長,秋收冬藏。愿倉廩積糧成山,守磨房揮汗成雨。稻麥磨成白玉屑,苞谷磨成黃金沙。青紗高粱,磨成紅粉;綠莢大豆,磨成雪漿。北方磨豆汁,南方推豆花。蒸不爛,捶不扁。響當(dāng)當(dāng)銅豌豆,鐵錚錚石磨盤。天生一對,地配一雙。珠落玉盤,耳鬢廝磨。頃刻銷魂酥骨,化為軟玉溫香。碓窩舂碎紫八角,磨盤改造黑五類。烏豆烏絲粉,黑米黑饅頭。白案技巧,水磨功夫。削面揮刀即削,燃面點(diǎn)火欲燃。御廚蒸餃,鄉(xiāng)炊麥粑,中秋月餅,春節(jié)年糕。古人之主食,多從石磨而出;前人之營養(yǎng),半與石磨相關(guān)。磨盤腹中之物,皆可磨碎;而磨盤本身之功,卻不可磨滅也!”

        磨盤和井一樣,是村莊的精神。就像美酒是糧食的精神,金子是礦石的精神。而我更愿意把它看成是一顆痣,長在思鄉(xiāng)人的心上,永遠(yuǎn)不能剔除。

        磨盤,故鄉(xiāng)的一顆痣。一顆令人魂?duì)繅艨M的美人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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