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發(fā)山

爆米花

二月二，龍?zhí)ь^。傳說這天是天地交感、天人相通的日子。這一天，人們都做些祈福、祭祀或紀(jì)念活動，以求得幸福、吉祥和安康?？蛋偃f在大管家的陪同下，早早就來到石窟寺焚香禱告?；氐娇档旰?，正值當(dāng)午，春日暖陽，大街上熙來人往，過節(jié)般熱鬧。康百萬便下了轎，瞎轉(zhuǎn)悠。一路上不時有人給他打招呼。忽然，他看到前面聚攏一堆人，吵吵鬧鬧的，像是發(fā)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康百萬徑直過去，原來是周財主跟一個爆米花的小伙子發(fā)生了爭執(zhí)。原因很簡單，周財主要吃爆米花，小伙子爆出的米花都是“死妮子”，不開花，黑不溜秋、黃不拉嘰，硬硬的。如果老人吃，一不小心怕是能把牙磕掉。

周財主是當(dāng)?shù)赜忻墓夤?，無理也要強占三分，此刻更是得理不讓人，讓小伙子賠他一兩銀子，要不就把他的攤子踢了。

爆米花的說是個小伙子，其實還是個孩子，也就十四五歲的樣子。此刻，他灰頭土臉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著旋兒，隨時有可能掉下來。

康百萬聽圍觀的人小聲議論，才知道小伙子的底細(xì)。小伙子叫孫之緒，在山里邊住，父親原來是爆米花的，死得早，他與母親相依為命，很是孝順。有一次，母親病了想吃梨，他到山外的集鎮(zhèn)上買了兩個梨。返回途中遇到土匪，土匪要他入伙，他死活不答應(yīng)，說家里有老母親，他走了沒有人孝順。土匪知道他是孝子，就把他放了……孫之緒怕母親擔(dān)憂，不想出遠(yuǎn)門做活，就把父親的挑子弄到街上，試著爆米花。想著今天是個好日子，誰知道爆出的米花卻一點也不好。這不能怪他，生手，情有可原，即便是他爹在世時，爆出的米花也有“死妮子”的時候。

康百萬心里有數(shù)了，上前輕輕拍拍周財主的后背，周財主扭頭一看，像泄了氣的球。他知道，要是康百萬在場，他甭想占到便宜。

有人認(rèn)出了康百萬，忙對孫之緒說：“這是康家老掌柜……”

康百萬擺了擺手：“小孫，再給我炒一鍋。”說罷，他撿起剛才那鍋爆米花，瀟灑地往嘴里扔了一個，“嘎嘣嘎嘣”吃起來，邊吃邊說，怪香嘛。

緊張的氣氛一下松弛了，圍觀的人都笑了。

康百萬說，大伙兒都吃，今天我請客。

大管家就端起那鍋米花往人前送，大家這才你一把我一把抓吃起來?！八滥葑印笨粗缓每矗鋵嵆云饋硗ο?，嘎嘣脆，有味道。當(dāng)然，牙口不好的人是沒這個福分的。

別愣著，繼續(xù)炒。康百萬說罷，就從褂子里摸出一個銀錠放在孫之緒面前。一個銀錠五兩重，當(dāng)時，一鍋米花也就十文錢，一個縣官一個月的俸祿也只有十兩多一點。

看出康百萬不像開玩笑，孫之緒就打起精神，把鍋架上，火捅旺，一邊拉著風(fēng)箱一邊搖起了鍋。

一袋煙工夫，孫之緒把鍋取下，“通”地一聲，把密封的鍋蓋打掉了，出來的卻還是“死妮子”！

唉！孫之緒沮喪著臉，打算收攤回家。他沒出攤之前，在家也試著炒了幾鍋，成功幾率也還是蠻高的。

康百萬笑著鼓勵孫之緒：“怎么，五兩銀子就給我來這兩鍋啊？”

有人愿挨咱就打吧，孫之緒旋即又打起精神。這一次，他格外認(rèn)真，從前面的準(zhǔn)備，到火候把握，時間長短，開蓋力度，做得一絲不茍。

“通”地一聲，鍋蓋打掉了，從里面竄出一個個燦爛的米花！

孫之緒的淚唰地流了出來。

康百萬裝作沒看見似的，朗聲說道：“小孫，再來一鍋！”

孫之緒知道康百萬的意思，忙又精心炮制一鍋，跟上鍋一樣：米花一個比一個燦爛，一個比一個喜人！

有人悄聲說道：“有這五兩銀子，他娘的病就有救了?！?/p>

康百萬抓了一把米花，忽然叫道：“小孫，這米花里怎么有個金戒指？呵呵，米花是我的，戒指還是你的?！闭f罷，遞給孫之緒一個碩大的金戒指。

怎么可能呢？孫之緒猶豫不敢接。

忽然，周財主又從外圍擠了進(jìn)來，急赤白臉地對康百萬說：“老掌柜，他這蜀黍（玉蜀黍，指玉米）是從我家買的，金戒指應(yīng)該是我家的?！?/p>

“是的，是的，蜀黍是從周掌柜家買的?！睂O之緒忙說。

康百萬看了孫之緒一眼，把金戒指遞給周財主：“周掌柜，您看仔細(xì)嘍，真是周家的嗎？”

周財主接過戒指翻來覆去看了看，臉上一陣白一陣紅，把戒指還給了康百萬。

“叮當(dāng)”一聲，康百萬把戒指扔進(jìn)孫之緒攤前的搪瓷茶缸里，抻了抻大褂，走了。等孫之緒緩過神來，康百萬坐上轎子走遠(yuǎn)了。

圍觀的人紛紛吵著讓孫之緒爆米花。

孫之緒的爆米花生意逐漸好起來。他不但給娘看好了病，還把家里的窯洞修繕了。據(jù)說，已經(jīng)有媒人上門給他提親了呢。

拉犟驢

孫之緒知道康百萬是在變相資助他，但他一直沒有變賣那枚金戒指，打算找機會還給康百萬，因為那枚戒指是康百萬的，如果金戒指真是混雜玉米里面的，被加熱了那么長時間，應(yīng)該是溫?zé)岬?，?dāng)時卻是冰涼的，重要的是，戒指上刻著一個“康”字，不仔細(xì)辨別看不出來。

沒等孫之緒找到機會，周財主上門來了，他提出要收買那枚戒指。

孫之緒不知如何是好，他不知道周財主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周財主笑了笑：“你放心，我不會強買的，你出個價，我絕不還口。”

“五十兩！”

周財主一愣，也不說話，掏出五個十兩的銀錠，然后把戒指從孫之緒手里奪了過來。

孫之緒實在是不想賣，故意說了個天價，沒想到周財主真要了。他沒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周財主把戒指拿走了。

周財主從孫家出來，沒有回家，直接去了康百萬莊園，把戒指給了康百萬。這枚戒確是康百萬的心愛之物，想不到周財主為這枚戒指花了五十兩銀子，很是不解。

周財主愧疚地說：“老掌柜，如果說我周某這些年有所進(jìn)步的話，全與您的提攜不無關(guān)系，別說沒有這枚戒指，就是我花五十兩銀子請您喝頓小酒也是應(yīng)該的?！?

康百萬知道周財主肯定有所求，便客套了兩句收下了戒指。

康百萬猜測得不錯。年關(guān)時候，周財主從知縣陳朱垣那里得到消息，縣上打算讓鞏縣的富商捐資修筑洛河堤壩。陳知縣還半開玩笑地說，像周財主這樣的大戶沒有五百兩銀子下不來。周財主知道康百萬跟陳知縣關(guān)系不錯，想讓康百萬給陳知縣吹吹風(fēng)，自己少捐一點。不過，請托的話周財主沒說出口，一來縣里還沒有動靜，說早了，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二來剛給康百萬一個人情，現(xiàn)在又讓人家還，明顯著太勢利了。

轉(zhuǎn)眼到了三月三?？蛋偃f請了外地一家戲班。除了周邊老百姓到場觀看外，康百萬還把知縣陳朱垣、縣丞陳天柱以及縣里有名的大戶請到了莊園，包括周財主。

演出地點就在康家戲臺上。有戲曲，有雜技，讓人開心的一個節(jié)目是“拉犟驢”。“拉犟驢”是當(dāng)?shù)貍鹘y(tǒng)的一個表演節(jié)目，大人孩子都愛看。主要表現(xiàn)老婆騎驢（不是真驢，是一種用竹竿和彩紙糊制的，中間有個空洞，人站在里面提溜著，操縱著驢頭和驢尾）進(jìn)城看“社火”時，在路上發(fā)生的故事。出場前驢長嘶一聲，接著驢就犟著脖子，拽著孫子亂跑。毛驢撒歡、蹦跳，倔犟調(diào)皮，樸拙可愛。孫子勒緊韁繩，與犟驢爭持。老漢急忙追趕。老婆拉緊驢嚼口，驚慌失態(tài)。老漢絮絮叨叨彈嫌孫子拉了條犟驢。老漢與老婆的幽默對話，逗得觀眾捧腹大笑。特別是驢踢人一段，通過拉、騎、推、掀、拍、打、抽等舞蹈動作，以及毛驢的小跑、慢走、臥倒、狂奔、撩蹶等活潑生動的生活細(xì)節(jié)，把表演推向高潮……

演出結(jié)束后，康百萬站了起來，拱拱手：“諸位大人，諸位鄉(xiāng)親。陳知縣自九年（指順治九年）上任以來，重修縣治，締構(gòu)維新，持法明斷，豪強斂跡，實在是我們這些升斗小民的福分。為了感謝陳知縣，為了讓父老鄉(xiāng)親高興高興，周掌柜給了我五十兩銀子，特意讓我請來戲班……所以老朽提議，一起給周掌柜一點掌聲好不好？！”

話音一落，男女老幼紛紛鼓掌叫好，同時把目光尋向周財主。

周財主就在陳知縣后邊坐著，躲閃著眾人的目光，不知如何是好。

陳知縣頻頻點頭：“周翁，大丈夫當(dāng)如是，生意人當(dāng)如是。如此看來，修筑河堤之事您捐五百兩應(yīng)該不在話下……筑堤導(dǎo)水，以杜民患，卑職替百姓謝謝您啊。”說罷，陳知縣給周財主深施一禮。

周財主心里邊五味雜陳，臉上卻堆著笑：“陳大人，這是小人應(yīng)該做的，應(yīng)該做的?！贝丝蹋X得自己就像剛才戲臺上的犟驢，被康百萬拉著耍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