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 靜 山西
石中聞雷音
盧 靜 山西
盧靜,女,20世紀70年代生人,山西散文學會理事,山西文學院第四屆簽約作家。作品見于《詩刊》《青年文學》《星星》《詩潮》等報刊,入選《中國年度散文詩》《大詩歌》等選本。曾獲2013年度第七屆中國散文詩天馬獎等獎項。
1
一邊是比云還高的峭壁,一邊是比谷還深的紅石,儼然大地裸露的一道閃電,烙在它渾厚的胸膛上,一個悲壯而邈遠的嘆號。
我,不禁有一點引以為傲的暈眩。
人影幢幢,喧囂已低于塵埃。
“看,魚貫而行的人!”
入峽之前,緩慢移動的微醺的日光,游人比光斑還碎的喘息,比云還飄忽的爭吵,幾乎磨去我最后的一點銳氣。
人倚欄桿,一抬頭之間蒼蒼莽莽的大山已門戶微開,向一枚飄葉般的過客,發(fā)出似曾相識的問候。有一個剎那,比鱗片還密的人流,變得鴉雀無聲了。
2
上攀,下降,七折,八轉,我來到距洞口不足一百米的逼仄峽道上。
我向下望,崖坡上的樹叢,綠中一點點搖出比霜還艷的紅。
我向上望,赫赫紅石劈頭蓋腦,把戈以待的氣勢,讓我低下頭來。我竟然是一個不速之客,闖入陌生的石頭王國。
東瞻,一層層的山脊。
西顧,是一頁頁名著的書碼。
大自然在橫與豎的十字街口呼嘯,便成了一鱗鱗峰壑,一寸寸被大地磨礪的磔痕。
3
一個小男孩安靜下來,額頭偎著媽媽,舉白嫩的小指頭,在山巖上著迷地一點一戳。
難道比冰還冷的石頭,也會幻化出一萬張臉孔,讓大地上的生靈親近?
難道被風霜摧打的山崖,凸凹不平,在孩子被水融化的眼睛里,也呈現(xiàn)細膩的質地,仿佛母親永遠儲蓄七彩焰紋的胸膛?
被火蘊藏的大地呵。
他溫暖的小手下,巉巖的棱角,也飛閃魚鰭之弧?柔軟,靈動,往復穿梭的滑翔的魚群?
未及浮想,山,已豁然洞開。
4
長出魚尾的山洞,游過高大的山嶺。
呼——,洞內(nèi)隱蔽處送來含氧的風。風,不是空氣的深呼吸嗎,在洞內(nèi)四處彈射的回響中,鑄造一個閃亮的圓。
太陽,應高懸天心了吧。
云臺山正在無垠的寰宇中,游。紅石在山脈里游,光,在浩浩巖石的縫隙里游。
每當我想到石頭,以我的血肉之軀難以覺察的無比緩慢的速度,以地質紀年為單位的節(jié)奏,在大自然的懷抱里,一點點修煉成貴重的金屬。
我比火還燙的手,握不住一個動詞。
5
紫紅砂巖閃亮的光點,一千,一萬,閃爍于漆黑的隧洞。仿佛在千古沉寂的地殼下,要開辟另一個螺旋上升的星空。
大山完全推心置腹,袒露時空濃縮的奧秘。
盡管,我只是一知半解的旅行者。
看,秒針的孔洞!
不計其數(shù)的石頭,一點點微弱又強大的光芒,都在靜止的漩渦里奔馳。
一種難以復述的宏遠的力量,正在天地六合內(nèi)施展,使淺嘗輒止的萬物之靈,人,也顯得多么遲疑、菲薄與卑微。
6
有一個飄渺的音符,反復摩挲我的耳廓。
它說,驟然奔馳的石頭。
“吾生猶愛石,謂是取其堅?!?/p>
胸有成竹的堅石,在晝夜的輪回中吮吸了日月精華后,不僅可奔,可游,而且跑得與人息息相通,跑得爭分奪秒,堅韌不拔。
陽光下的紅石峽,從淺紅到赭黃,從灰綠到棕褐,參差互滲,變幻無窮,與空中浮動的光線,錯落有致的山巖相映生輝。
一萬種姿態(tài),是否也為色譜魔幻呢?
7
那卓而不群的峰嶂,究竟歷經(jīng)大自然的多少斧鑿?雷鳴電閃的驚懼,暴風驟雨的洗禮,烈日灼灼,冰雪覆蓋……
更別說從遠古時代的一片汪洋,到喜馬拉雅造山運動的絕唱!
鐵骨錚錚的大山,究竟歷經(jīng)多少重劫難?
每一條石縫,都深埋繁星的故事。
每一個巖尖,都是兀然傲立的塔樓。
冥冥有知的紅石峽,是否撫滄海于一瞬,儼然睿智的老者?亦或一個赤子之心的孩童,向劇烈飛翔的地平線,發(fā)出回味無窮的吶喊?
8
橢圓洞口的答案,似是而非。
大山心腹包裹的我,掌紋緊貼洞壁的石隙,崦嵫山已被黑暗吞沒,耳上轟隆隆滾過羲和驅動六龍的車輪,
一洞,不,一山的頑石靈石都引吭,飛滾!
旅人呵!懸崖上的一簇綠草,鮮蓬蓬一直濺到我的指尖、腮上與眼角。
最深的根,扎入沼澤下的影子。
一條瑟瑟發(fā)抖的小魚兒,追逐一個比山還偉岸的人,追逐一個被反復擦亮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