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人六

世界美如斯（節(jié)選）
——劍門蜀道筆錄

羌人六

1

天空啞藍。鳥聲從樹冠溢出來

源源不斷，剝掉我一身疲憊

而最后，它們都在陽光里老成了黃金。

飄過劍門關(guān)的云，宛如浮冰

慷慨地朝我擲來一塊塊清涼。

盤在寂靜里的棧道，有著

一如既往的和諧安寧

而峭壁上的草木

始終保持可能被甩出去的卑微姿勢。

多么奢侈！半天時間，我野蠻地花掉了

一些我曾沒有領(lǐng)略的美。

在劍門關(guān)，我更愿意讓自己氣球般地空著

或像露水坐在草間，不但空，還空得

與眾不同。

2

峭壁上，巖石的臉，有被風(fēng)掏出來的空。

但它照樣聲嘶力竭地美著。

一如清晨的小鳥，企圖通過喉嚨

在自己不斷縮小的未來里留下幻影或小小的光。

我愛這滄桑的峭壁，渴望投入的目光，掛著

荒涼的淚滴，仿佛要把這一再彎曲的命運或時光

猛地拉直

3

漫步劍門蜀道。心如古人。

越往上走，越能體驗到

不斷加深的暈眩。和即將揚帆的快感。

史前的陽光下，峭壁、棧道和蓬松的草木

表情寂淡。

世界變小，時間也在變小，小成泥丸

或一粒沙子。而人仿佛是

一張弱不禁風(fēng)的紙，每次移動，都能裁出新的

故事。

4

在劍門關(guān)，世界是敞開的，美也是敞開的

猶如你彈琴時手指一定刮過的風(fēng)

這兒不僅通向地理的遠方，也通向內(nèi)心和歷史

白天，在這兒喝茶讀書，日子很酷。

夜里，我愿意讓身體吃月亮的鹽

一直吃到命運里無法排出的毒素患上白血病。

此時此刻，我就像一個裝滿邪念和欲望的人

在危崖之上罰站，星光像

難以計數(shù)的煙頭，從蜀道之上落下……

5

黃昏似袈裟，讓劍門關(guān)的樹

長出一根根傲骨。

在寂靜的射程以內(nèi)

一切都已失速。

包括行走。包括心跳。包括

劈開絕壁的棧道。

這樣的時刻，適合對酒當歌，適合

給心換一把鎖，看淡功名利祿。

一切變得可又可無，

像一棵草的晃動與低語

當懷念驟燃，我在劍門關(guān)

放慢了腳步。

6

劍門關(guān)的清晨使人虛心，因為美

而滋生的懷念，

像這兒的草木和流水一般

閃著光，暢所欲言。

每一塊陽光都透著仁慈。

每一截棧道都坐著一位古人的身影，

他們面孔模糊，滴著水。

那深深落在蜀道上的足跡，比喉嚨更響

也使人寂寞與孤獨，

就像一個早已掉隊的人

在飄灑著寂靜的道路上

艱難而又執(zhí)著地尋覓著自己的前世今生

7

在劍門關(guān)，和春天挨那么緊

和歷史的光挨得那么緊。

讓內(nèi)心保持仰視

萬物都在搖曳、喘息。

懸空的肉體，像酒瓶那樣空著。

而蜀道之上，美麗的陽光

一無所有的來了，以乳汁般的甜，擦亮

我們移動的黑暗。

8

在劍門蜀道，

可以流連一朵花開出的心事，可以

流連一種高度，所栽活的千古美名。

光陰在棧道上飛逝。

繃緊的記憶徐徐松開。

世界美如斯，索性讓骨髓里的寒冷

彌漫或一一散去，在古老的事物里彎曲，

盡情擁抱藍天以及與我們密不可分的大地

世界美如斯，劍門蜀道宛如一根

吸飽了月光的銀針，針灸著永恒——

我穿過它，像穿過一塊陽光或者久違的家園，

內(nèi)心再次布滿了

相思，或歸心似箭的濃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