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城
星期五,女兒小年一下校車,懷里就抱著個紙盒子:“媽媽,你的母親節(jié)禮物,現(xiàn)在不能打開哦,星期天才是母親節(jié)?!?/p>
到星期天,我發(fā)現(xiàn)她禮物盒里的卡片是這樣寫的:
“某某某女士:
恭喜您在2015年第一幕(是‘第一季,她記錯了)中國好媽媽大賽中獲得最佳媽媽獎。謝謝您每星期送我上校車,所以授予您最佳媽媽獎?!薄盀槭裁词撬托\囇?,難道我只做了這么一點點?我還有那么多不朽功勛……”她理直氣壯地回答我:“不會寫了?!?/p>
就算會寫,她還能謝我什么呢?
感謝我賺錢付給她每日必需的食糧、課本、鞋?她還不太知道錢是什么;感謝我做飯給她吃?很慚愧,這件事多半是姥姥操持的。我主要負責帶著她在各種培訓班之間東奔西走,到家后累得一動也不想動;感謝我陪她看電影、講故事、嘻哈追逐嗎?
但送她上校車,真是另一回事兒。每個星期一,校車七點準時發(fā)車。這樣,每周日晚上八點,我就得催她:“清書包,刷牙?!笨偟么呷拇?,睡前的故事從三個縮減到兩個。
鬧鐘冬天定的是5:50,春天是6:00,漸漸入夏后,定的是6:10。如果是冬天,她從被窩里掙扎起來不太容易。
我一般稍微早起幾分鐘開電腦,鬧鐘響的時候,也開始以大音量同步播放英語課本,保證她在衛(wèi)生間、在飯廳都聽得見。這是從她一年級起我就做的事,是水滴石穿在磨孩子的耳朵,也是一種提醒:今天,要上學了。所有的人都活動起來。姥姥徑直去廚房,煮面、炒飯、煎牛排。她一聲不吭自己穿校服、系紅領(lǐng)巾、洗臉刷牙。我在幾間屋內(nèi)穿梭:“還有忘了的事嗎?牛奶都帶好了嗎?香香搽了嗎?”
6:35出門,她吃力地背起書包,我拎裝雜物的環(huán)保袋。有時候書包太沉重,她步履蹣跚,我不耐煩地搶過來背上。
冬天的6點,正是最暗的時候,她一邊下樓,一邊顫聲問我:“媽媽,外面有鬼嗎?”夜色微微起伏,是搖晃著的大缸黑墨水,一波一波的黑浪。風吹樹的聲音都是陰沉的,像不懷好意。
這時候很希望遇到上班的人,尤其開車的人將,暖黃的車頭大燈一開,便是人間了。雖然路上還是只有我和她,手拉手。不過夏天就很舒服,鳥兒啁啁啾啾,比我們起得更早。涼風“嘩嘩”吹落一地落花,來不及停下來為它們拍一張照。
出小路、上大路,經(jīng)過地道到馬路對面,坐六站公共汽車。早上的大公交車,那叫一個所向披靡,轟隆隆跟坦克似的,一般十分鐘就到了。
但有一次,我不知怎么心神恍惚,坐錯了車,等反應(yīng)過來時,車已經(jīng)開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心急,在下一站趕緊下車,拉著她一路狂奔。這附近幽靜,的士又少,過了很久才攔到一輛,趕到校車點的時候,它已經(jīng)發(fā)動了,送車的家長們正在頻頻揮手……一路上,她帶著哭腔不斷問我:“媽媽,我們是不是遲到了?我們是不是遲到了呀?”我堅定地說:“沒有?!?/p>
是的,快兩年的校車之旅,我們從來沒遲到過。我從沒想過辛苦不辛苦的問題。中國不知道有多少家長要起早貪黑地接送小孩。這只是日常生活,跟買菜、輔導她學習、帶她游泳一樣。
也許過幾年,她自己也會忘掉,但至少現(xiàn)在她記得,記得我總是急急忙忙、握得太用力的手,記得在我大步流星的時候,默不作聲地追上我,并且向我說了“謝謝”。
無論有多少愛,人能感知的,總是最貼身的那些。
(摘自《揚子晚報》)(責編 懸塔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