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健榮

貴州地處祖國西南，云貴高原東部。戰(zhàn)國秦漢時期有古夜郎國雄踞此地，曾因“夜郎自大”這一成語的夸夸自詡而聞名于世。從貴州省博物館藏的一批具有區(qū)域性文化特征的青銅文物可以證實：貴州地區(qū)存在一種獨特的青銅文化，其發(fā)展脈絡獨立清晰，青銅文物器型獨特，紋飾迥異少見，這種文化在漢文化向西南夷地區(qū)推廣融合進程中，迅速與漢文化融為一體，回歸華夏。

東漢銅車馬

中國古代車馬器起源之初是為了交通便利和物品搬運。隨著青銅文化和禮儀文化的發(fā)展，車馬禮儀文化在社會政治生活中的地位越來越重要。周代五路車服制度完善以后，銅車馬成了統(tǒng)治階層炫耀特權的重要表現(xiàn)形式，也成了他們奢靡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和區(qū)分尊卑貴賤封建等級關系的重要比對。

貴州省博物館藏東漢銅車馬，青銅鑄造，為一馬一車，器型精美，造型生動。馬昂首、豎耳、聳鬃、咧嘴，三足站立，一足騰空，作奔馳不息狀。此銅車馬裝配復原后車馬總長112厘米。馬體高（足至耳尖）88、長45厘米。由頭、耳、軀、尾、四肢共11段分鑄合裝，可以任意折卸。車由轅、衡、鞔，輿（車箱）、輪、篷蓋等部件構成，通長95、寬60、通高69厘米。

從整體看，銅車馬外形壯觀，結構嚴謹，工藝精湛，是貴州地區(qū)青銅文化的先進性代表。銅車馬的構件精美復雜，與同時期陶車明器相比，應是按照實用器的式樣、結構制作。全車二百六十多個部件，長短不一，大小不同，規(guī)格形制各有異同。在復原裝配過程中，無論套合、連接、斗合，都絲絲入扣，非常牢固，沒有一軫一輻是模擬的，也沒有一釘一鉚是抽象的。通過對銅車馬的研究和修復實踐，知其制造技術有范鑄、鍛制、延壓、銅竹復合制四種。裝配方式為扣接、焊接、鉚接、子母口套合四種。裝飾采用了先進的鎏金工藝和壓花技術。

貴州省博物館藏東漢銅車馬，雖不如秦陵車馬器壯觀，但其器物完整，在全國十分罕見，實為貴州出土的國寶級珍貴文物，曾參加“全國出土文物珍品展覽”“中國古代科技文物展”。它的發(fā)現(xiàn)對研究東漢時期盤江流域的社會、經(jīng)濟、文化具有重要意義，是追尋西漢時期貴州夜郎文化，以及探究兩漢時期漢文化與夜郎文化之間在相互融合進程中合為一體的重要實物資料，也是漢王朝封建制度替代夜郎奴隸制的重要資料。

從出土銅車馬來看，漢代車馬禮儀與喪葬制度已經(jīng)融入西南夷地區(qū)的社會文化，貴州夜郎地區(qū)已經(jīng)納入華夏一統(tǒng)，回歸中華文化。出土銅馬車的貴州興義萬屯漢墓群8號墓葬是典型的東漢早期磚室凸字形墓，除銅車馬外，還有提梁壺、水塘稻田模型、七乳銅鏡、搖錢樹、五銖錢、三足銅岙、銅洗等漢式器物。而且，萬屯漢墓所在地舊時屬樣舸郡漏臥縣，乃“漏臥侯國故地”（《漢書·地理志·漏臥縣·應劭注》），漏臥為夜郎旁小邑，也是夜郎古國的重要組成部分。漢王朝統(tǒng)一西南以后，漏臥歸入漢郡縣制統(tǒng)治，也接受了漢代車馬禮儀喪葬制度，使用銅車馬殉葬。依漢代舊制“郡國兩千石、六百石以至黃綬，皆賜常車、驛牛贈祭……正妃、夫人、妻皆如之”（見《后漢書·禮儀志》第六）；郡守“兩千石”（見《后漢書·地理志·郡國五》）；輜軿車乃二千石以上夫人所乘之車（《后漢書·輿服（上）》志第二十五）等，銅車馬的墓主人應該是郡守或郡守以上職務的夫人。漢武帝平西南夷之初，既與土著統(tǒng)治者約定，“以其子為令”，出任郡守或縣令官吏所屬郡縣。其后，漢王朝對當?shù)赝林鹾睢八囊膰?，率眾王，歸義侯、邑君、邑長，皆有丞，皆郡縣”，享受同級漢官待遇。由此推斷銅車馬的主人應該與漏臥侯有關，可能是漏臥侯的配偶或重要女眷。這再次證實：漢武帝至東漢時期，中央王朝已經(jīng)完成了對貴州西南夷地區(qū)的統(tǒng)一，西南邊疆也已經(jīng)納入華夏一統(tǒng)。

套頭葬和鼓型銅釜

“套頭葬”是貴州赫章可樂區(qū)域內戰(zhàn)國秦漢時期地方民族墓葬中最為獨特的一種葬式，是可樂墓地的標志性文化特征，被夜郎文化研究者視為夜郎文化的重要表現(xiàn)。其葬式的主要特征是在墓底一端側放一釜（銅、鐵釜均有）或一銅鼓，頭骨置于其中，軀體則放墓底中部。這種將死者頭部用大型銅器罩住的特殊葬式被稱為“套頭葬”，且僅見于貴州地區(qū)，國內其他地區(qū)還沒有發(fā)現(xiàn)。

鼓型銅釜是“套頭葬”這一區(qū)域性特色文化的重要實物表現(xiàn)。貴州省博物館藏鼓型銅釜，青銅鑄造，高27.6、口徑37、底徑7.5厘米。敞口、長頸、鼓腹、小平底，腰間安帶狀扁耳一對，通體素面無紋。這種鼓型銅釜除貴州赫章可樂有出土外，還在云南曲靖八塔臺、呈貢天子廟、祥云大波那和楚雄萬家壩等地有單個發(fā)現(xiàn)，且數(shù)量遠不如赫章可樂。此鼓型銅釜底部有煙炱，且將其倒置儼如原始銅鼓，釜底似鼓面，釜腹似鼓的胴部，釜頸和口似鼓腰足，擊之其聲鏘鏘，它應該同時具有炊器和樂器兩種功能。這種鼓型銅釜對于探討貴州地區(qū)銅鼓的起源，有著重要價值。

赫章可樂地區(qū)套頭葬俗除使用鼓型銅釜外，還發(fā)現(xiàn)有用鼓改裝的銅釜、立耳銅釜和銅洗墊頭或蓋頭的新葬式。

貴州省博物館藏鼓改裝的銅釜，通高21.7、口徑36.8、腹徑30.2、底徑26.3厘米。原系鼓，素面無紋，敞口、高領、束頸、淺腹圓鼓、大平底，肩部飾小半環(huán)耳四個，兩個一組，相互對稱。后在口沿即鼓足處加鑄絢紋半環(huán)耳一對，作釜用，故得名。

貴州省博物館藏立耳銅釜，高21.3、口徑37.5、腹徑34、底徑7厘米。敞口、高領、束頸、圓鼓腹、小平底?？谘厣现脤ΨQ絢紋立耳一對，底有煙熏痕跡。

鼓改裝的銅釜和立耳銅釜在出土時均側置墓坑一端，內盛人頭骨和牙齒，屬“套頭葬”。鼓改裝的銅釜目前在國內僅出土兩件，另一件出土于云南楚雄萬家壩，塒探討貴州古代銅釜和銅鼓的關系有重要研究價值。立耳銅釜發(fā)現(xiàn)范圍較廣，目前除云南、四川有少許出土外，其余地區(qū)還未見。此釜是“套頭葬”的重要器物，是古代夜郎民族的典型器物，對研究夜郎民族的埋藏習俗有一定價值。

赫章可樂用銅洗蓋臉和將死者頭部置于銅鼓內的葬俗，還見于德國考古研究院在東南亞柬埔寨東南部的波赫遺址，發(fā)現(xiàn)于“波赫第一夫人”墓，與這種葬俗同出的還有冷水沖型銅鼓、鏤空牌形莖首銅柄鐵劍等。這些似乎說明古夜郎地區(qū)和東南半島二者之間存在前后傳承和文化遷徙的文化內涵。

貴州青銅文化的區(qū)域性特征

據(jù)考古資料顯示，貴州青銅文化起源于商末周初，繁榮于戰(zhàn)國秦漢時期，消亡于東漢兩晉時期。貴州地區(qū)古夜郎時期青銅文化既與周邊青銅文化相互交流，也有自身清晰的發(fā)展脈絡，保留了一批具有區(qū)域性特色文化的青銅器物有鎏金銅鍪、鏤空牌形莖首銅柄銅劍和鏤空牌形莖首銅柄鐵劍、心形銅鉞、帆船形銅斧、無胡銅戈等。

貴州省博物館藏鎏金銅鍪，青銅鑄造，是一件具有地方性文化特征的青銅器物，是巴蜀文化和貴州土著文化交流的產(chǎn)物，其造型特殊，國內罕見，被視為夜郎民族的遺物。此銅鍪為漢代炊具，表面通體鎏金，高10.8、口徑6.4、腹徑9.2、足高2.5厘米，敞口，束頸較長，圓鼓腹，圜底，底下三短蹄足，肩部一絢紋環(huán)耳。這件鎏金銅鍪不僅告知我們墓主人的地位顯貴，也提醒我們古夜郎地區(qū)青銅文化的先進性。西漢早期，鎏金工藝就已經(jīng)在貴州地區(qū)的青銅制造中被使用。它既美化了青銅器物，體現(xiàn)鎏金器物自身的華貴，也體現(xiàn)了器物擁有者的尊貴，是貴族階層身份的象征。

館藏赫章可樂“南夷”墓葬出土的鏤空牌形莖首銅柄鐵劍更具地方特色，劍長59.1厘米，劍身狹長，起脊，橫斷面呈棱形，鐵質。莖為銅質，喇叭圓柱狀，實心，短粗，無格。莖首制成由鏤空卷云紋、渦紋、弧線紋組成的弧形扁體牌飾。莖中段有突棱二道，圓孔一個，四周遍飾繩紋。突棱前后兩端為云雷紋、連續(xù)三角紋。這種銅柄鐵劍國內已發(fā)表的資料中十分罕見，與鄰近省區(qū)的滇式、巴蜀式或中原式劍顯然不同，僅在云南省曲靖八塔臺曾征集一件，應該屬于夜郎區(qū)域內青銅時代的典型器物，對探討古夜郎文化有重大意義。另外，這種銅柄鐵劍的鑄造工藝也值得研究。戰(zhàn)國秦漢時期貴州尚不產(chǎn)鐵，其鐵的來源多來自巴蜀地區(qū)商賈“竊出市夜郎”。這種銅鐵合制器物，鐵劍身呈柳葉形，應為巴蜀文化的產(chǎn)物。銅柄的紋飾豐富，劍莖后端的牌飾為鏤孔卷云紋、渦紋、弧線紋，是夜郎青銅文化特征的重要表現(xiàn)。經(jīng)二次鑄造，將鐵劍鍛打后嵌入劍莖鑄成銅柄鐵劍。因此，它是兩種不同文化和諧共存、合二為一的實物見證。

貴州省博物館所藏青銅器物展示了貴州戰(zhàn)國秦漢時期獨特的地域文化特征，再次證實古夜郎國和夜郎青銅文化是歷史的真實存在。這些分布于貴州各地的青銅器物，有些能夠與貴州普安銅鼓山遺址出土的陶質模范相套合，或與模范上的紋飾相似，也證明貴州地區(qū)有著自己獨自的青銅文化，其青銅冶煉和鑄造技藝已十分發(fā)達。

館藏心形銅鉞，青銅鑄造，通高13.1、領高4、厚2、肩寬10厘米，銎長5.4、寬2.2、深10.4厘米。形制扁平，紋飾呈心形，銎為直口扁圓，正面為上寬下窄的三角形。矮領，雙斜肩，刃始于肩部半橢圓形。銎下端兩面鑄有凸起的“V”形符號。這種青銅鉞在貴州省僅黔西南的普安、興義等縣出土數(shù)件，是研究古夜郎地區(qū)青銅文化的重要實物資料。我們在貴州普安銅鼓山遺址中，發(fā)現(xiàn)有“V”形符號陶范，能夠與心形銅鉞套合，證明“戰(zhàn)國秦漢時期普安銅鼓山遺址能夠生產(chǎn)心形銅鉞，是原產(chǎn)地之一”。

帆船形銅斧，青銅鑄造，長10.8厘米，刃至銎最寬處6.4厘米。造型別致，極具特色，斧身呈帆船狀，上部鑄有納木扁銎及淺槽，刃為弧形雙面刃。這件銅斧對研究貴州西漢時期的兵器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貴州省博物館藏有數(shù)件青銅戈，器型獨特，風格迥異，極具地方文化特征。這些銅戈均為戰(zhàn)國時期，無胡，直援，紋飾有變形饕餮紋、弦紋、單人頭紋、三人頭紋、三道弦紋等。

無胡直內饕餮紋銅戈，通長25厘米。援身寬大，中線起脊。闌兩側各有一長方形穿孔。自援中圓孔兩側至穿下，有變形饕餮紋。方內近闌前有一長方孔，后部為變形饕餮紋。末端內連弧，凹成W形。

無胡直內三人頭紋和單人頭紋銅戈，均為雙面刃，闌側兩穿孔（上穿孔殘），方內一穿孔，援面有“胡桃”紋，中心為一扁圓形穿孔。三人頭紋銅戈與普安銅鼓山出土陶范上的紋飾類似，內端有三個頭像，而且援面紋飾也與普安銅鼓山出土戈范的“胡桃”紋飾相似，具有明顯地方文化特征。

銅鼓文化——貴州青銅文化的延續(xù)與發(fā)展

銅鼓是古代中國西南少數(shù)民族遺留的優(yōu)秀的物質文化遺產(chǎn)，貴州自古以來就是銅鼓的分布區(qū)域。從館藏資料來看，貴州出土的銅鼓包括有石寨山型、遵義型、麻江型三大類。其中，貴州楊粲夫婦合葬墓出土的兩面銅鼓和麻江谷峒出土的銅鼓，被定名為遵義型銅鼓和麻江型銅鼓的標準器，它們是中原文化和土著文化相互融合的結晶，是貴州青銅文化的延續(xù)和發(fā)展。

館藏西漢石寨山型銅鼓，青銅模鑄，面徑44.5、高24.5厘米，重8.85千克。造型獨特，紋飾優(yōu)美，鼓面略小于胴部，束腰，有帶狀扁耳兩對，足外撇，近沿內收。紋飾有翔鷺紋、芒紋、三角紋、鋸齒紋、帶尾圈點紋、競渡紋、羽冠舞人紋、牛紋、渦紋。這面石寨山型銅鼓出土于戰(zhàn)國晚期到西漢中期可樂墓葬群，其歷史時代與貴州夜郎文化大致相當，是夜郎文化和滇文化相互交流的歷史見證。

遵義型銅鼓以1957年貴州省遵義市播州土司楊粲夫婦合葬墓出土的兩面銅鼓為標準器。它是民族大融合歷史背景下，中原漢族豪強和當?shù)赝林褡逑嘟Y合的產(chǎn)物，是華夏文化與貴州土著文化的結晶。

館藏楊粲墓女鼓，高29.9、面徑49.5、胸徑51.3、腰徑43、足徑49.8厘米，重18.1千克。鼓面略出沿，胸凸，胸大于鼓面，腰微束，腰下一棱不明顯，足微外撇。胸腰際帶狀扁耳兩對。鼓面中心芒紋十二出，芒間無紋，暈圈五，內圈與外圈為單線起暈，中間三圈為雙線起暈，暈間無紋，鼓面有錢文痕，鼓面有十多枚錢幣印痕。從胸至足部有多道弦紋。

楊粲墓男鼓，高27.8、面徑44.2、胸徑44.5、腰徑36.3、足徑43.1厘米，重12.6千克。與女鼓形制基本相同，但紋飾更豐富，有芒紋、單線暈紋、同心圓紋、復線人字紋、游旗紋、葉片紋和菱形紋。同時，在鼓身和鼓內發(fā)現(xiàn)有分散嵌入體內之銅錢殘骸，少數(shù)還可辨識錢文殘字“元”“通”“寶”“祐”“紹”等。

這些資料為遵義型銅鼓的斷代提供了依據(jù)，也說明在宋代銅材缺乏的情況下，貴州土司為了滿足自己奢靡的生活需求，可以使用銅錢來鑄造銅鼓，也證實了土司的富有和銅鼓的神圣高于銅錢的經(jīng)濟價值，銅鼓是神權的象征。

館藏麻江型銅鼓，通高29、面徑48、胸徑51、腰徑45、足徑49.5厘米，重17.6千克。1954年出土于麻江縣谷峒火車站，形制“小而矮扁，胸、腰、足間無分界標志，腰中部有凸棱”。紋飾上繼承并發(fā)展了遵義型銅鼓的游旗紋和乳釘紋，并融入中原文化的符箓紋以及人物紋、動物紋、植物紋，增添了吉祥語和紀年銘文。中國古代銅鼓研究會編著的《中國古代銅鼓》認定此件為麻江型銅鼓的標準器。麻江型銅鼓是目前貴州少數(shù)民族同胞在慶典活動中還廣泛使用的樂器，是古代銅鼓的現(xiàn)代延續(xù)，是萬家壩型、石寨山型、冷水沖型、遵義型銅鼓和北流型、靈山型銅鼓的繼承者。

（責任編輯：阮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