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子
世界上有兩種人,搖滾的人和不搖滾的人。這兩種人永遠不能互相理解。他們之間有一條不見底的深壑,你或許可以從這邊越到另一邊,從那邊越回到這邊,甚至把自己分裂的精神一半留在這邊,一半留在那邊,但你不可能站在中間,那些人看起來像站在中間,只是因為他們越過邊界時背包里還裝著那一邊的石頭。
盡管沒聽過搖滾,但是屈原無疑是第一個搖滾的人——他是Post Punk(后朋)的:他才華橫溢,他與眾不同,他心理扭曲,他神經(jīng)質(zhì),他異常敏感地把身邊的所有人貼上了“小人”的標簽,他的眼里只有兩條人生的路——他的路和錯誤的路,他的自負與別人本來未必不懷好意的動作成為兩個扭力不斷撕擰著他的心(這是他的自我毀滅)。他認為漁父是錯的,而他是明智的;漁夫認為他是錯的,而自己則是明智的。等這兩個人都死了,我們發(fā)現(xiàn),他們都對。
蘇格拉底也是一個搖滾的人,他太太也是。他在與弟子討論人生的時候,他的太太沖上來毫不留情地罵了他一頓,旁若無人地大罵,之后還向他頭上潑了一盆臟水才解氣。蘇格拉底卻對此淡定(或許帶些欣賞)地一笑,繼續(xù)研討他心中的人生。他的搖滾屬于情緒EMO:懷疑一切不屬于他的,看淡、之后看輕一切不屬于他的,表達自己的想法時從來不必效仿任何人(蘇格拉底從未出書,大概是由于講話的形式更自由無束),宣泄自己的情緒從來不顧及任何事情(可能在他看來他太太最可愛的一面就是讓他尷尬并讓她臭名遠揚的一面)。安分的居民嘲諷地看著他的太太,嚴謹?shù)膶W(xué)者對他的學(xué)說皺著眉頭。他們真的錯了嗎?他們才不管這些。
“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短短十字便擊毀了幾千年來人們一直膜拜的神像,于是王安石成了中國罵名最盛的政客。雨果說這樣被罵是一種榮耀,但心死之前的那個活生生的王安石絕對會抄起磚頭把這“榮耀”打碎。他和宋神宗是一個朋克樂隊:他們用粗暴的節(jié)奏(人們說這是粗糙和急躁)反叛舊的一切,反叛這個一直試圖把自己同化的社會,他們要讓世界被他們同化,他們要用看起來是、聽起來是,做起來幾乎也是毫無意義的事來實現(xiàn)他們的政治理想。可是如同1977 年的那幾支偉大的樂隊一樣,他們最終也心死了,放棄了他們的朋克。有人說宋神宗皇帝在這時,經(jīng)過了多年的失敗和改革后,終于找到了正確的方向。
亦有人云,這時,是他發(fā)現(xiàn)正確的方向已經(jīng)被堵死,只能向另一個荒謬的方向前進的時候。
沒有誰對,沒有誰錯。
查理·卓別林的信條是Experimential(實驗主義)的:他從來不在表演中摻雜自己的性格、觀點、情緒,他把自己藏起來,他只是在為了美而表演,沒有任何主觀色彩。他說“所有人都懂我”,所有人都點頭同意;但若問“誰真正理解卓別林”,只怕所有人都會搖頭。這很極端,誰說不是呢?
現(xiàn)實的人永遠不會理解嘶吼、呻吟與狂亂的號角,他們安分,所以不愿做孤立者。于是謀殺機器又成功地趕走了一個靈魂中的土著,讓它變成了最適合這個世界的罐頭,他們比那些“在空氣中聞到了燃燒橡膠的味道”的人,聰明許多,他們做得對。
從而我們發(fā)現(xiàn),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從你的眼到某顆星,而是靈魂間的深壑。
我的靈魂已經(jīng)分裂成許多義冢,投向了分裂的懷抱,而我的真身躲在一個沒有陽光的地方唱著只有自己知道的歌。
靈魂的世界中有多少深壑與界石,我躲在其后,等待一個能讓我聽到他的聲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