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刀客
感情,是個秘密。有時簡單得一句話可以說清,有時復雜得萬語千言也難以表達。情感的萌發(fā),除了心靈的悸動,恰當?shù)臅r刻也分外重要。無數(shù)讀者在嘆息,為什么楊過先遇上了小龍女?偏偏,他又是那么鐘情的男子!如果楊過與所有女子的相遇,推遲20個年頭,也許他愛上的會是程英。這個能帶給他祥和、安寧的女子,更適合16年后重返絕情谷里,斷腸崖下,那個飽經(jīng)滄桑的男子。
嘉興鄉(xiāng)野的風,穿過碧波蕩漾的南湖,帶來荷葉的清香。在無邊夜里,風兒唱著無邊的寂寞。庭前,身著一襲青衫的女子久久站立;庭下,一地繽紛落英隨風飄零。
這青衫少女不似郭芙那般驕橫任性,沒有郭襄的古靈精怪,也不似小龍女那般清冷高潔,她斯文溫雅,殷勤周至。
程英本就善良溫和,再加上在桃花島跟隨黃藥師,性情更加冷靜柔和,注定她在愛情路上會是那個在身后為你真心祈禱、默默鼓掌的人。
幾乎要忘記了,程英是如何愛上楊過的。這個不愛言辭的姑娘,連愛情也吝于用言語來表達。
初見楊過,她帶著僵尸般的面具,途中示警,夜店盜驢,引開李莫愁。此時的她,更多的是一份骨肉親情、俠義心腸。
再見楊過,是他與別的女子正有些意亂情迷時。她淡然站在一旁,一句“勞您兩位的駕”。這個時候,她的情感還沒有萌發(fā)。
亂石陣里,她三遇楊過,見他舍身救人,身受重傷。
這個一生孤苦的女子,看著他種種舍己為人的“英雄行為”,再加上他的“油嘴滑舌”,他的聰慧機巧,他的英俊樣貌……不動心,倒是件難事。
救得他出來,回谷中小屋。意識渾噩,昏迷之中,他對她又抱又親,嘴里喚著“姑姑”。她知道他心里的人不是自己,卻仍然控制不住內(nèi)心的悸動。
這應(yīng)該是真愛吧!
理智告訴她,一定要忘掉他;結(jié)果他的一顰一笑,偏偏穿腸蝕骨,讓她沒有法子。
對于楊過在意識不清時的失禮行為,她沒有反感,反而溫言安慰……這在禮教大防的宋代,又是多少句“我愿意”都比不上的深情?
明知他想的不是自己,卻還是忍不住去幻想。無奈,甜蜜,還是悲涼?
以至于,在他昏迷時,她坐在窗邊一遍遍地揮毫寫字,筆筆小心,字字留意。寫了一張又一張,卻又撕碎扔掉。
楊過在此情此景下依舊忍不住油嘴滑舌:“似你這等俊雅的人品,書法也定然俊雅的。姊姊,你寫的字給我瞧瞧,好不好?”
程英只是笑著推辭,笑語里不是嬌羞,而是不可得的淡淡悲傷。
后來,楊過終是按捺不住好奇,粘回來十多張碎紙片,只見紙上一遍遍寫著: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聰敏如楊過,又怎能不懂?
愛得如此隱忍,又這般寂寞,明知不能愛,卻又愛得那么深。只能在紙上不停寫:既見君子,云胡不喜?淡淡地,不動聲色,連喜歡也不讓他知道。而他,也只能裝作不知道。
她為他做了新衣,他穿上,卻在里間穿著自己的破袍子,只因那是小龍女親手所縫。
他在屋里養(yǎng)傷,她在屋外吹簫。竹墻可以隔開彼此尷尬的神色,卻無法隔阻傳情的簫聲。她翻來覆去的,都是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當時的他,有那么好嗎?他意氣用事,也小心眼記仇,哪里有她說得好?可她所記掛的,全是他的好。
第二天,他再讓程英吹簫給他。她卻只肯吹一曲最平常的《迎客松》。此時的她,再也不肯表露心跡了,將那份情藏在了心底,扣上了箱門。
悲傷著這份悲傷,也欣賞著這份傲氣。程英在楊過面前的種種表現(xiàn),多少有些“做戲”的意味。只是這種做戲并不可惡,反而讓人覺得堅強可愛。
明明愛著卻假裝不在意,是為了能與這個人更長久地相處,還是為了自己的那點尊嚴和倔強?
當李莫愁快到時,她將當年用來保命的半邊錦帕送給楊過。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到了可以為他死的地步。她吹簫、撫琴,與李莫愁的歌聲相抗,終是敵不過。當李莫愁攻進茅屋時,程英知道動手也是徒送性命。于是她端坐靜默,突然奏起一曲《桃夭》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這是一曲與她性格相異的華麗音樂,因為這是一首表達新娘歡欣的詠嘆調(diào)。也許她已料到,這可能是此生與他相處的最后一刻,就讓跳動的音律來表露心跡吧。于是,旋律響起,生死的悲戚中,帶著暢快表達的歡喜。
這是屬于她的故事:楊過懂得,她更懂得。
程英的聰明就在善解人意,她的長處就是溫婉大方。但內(nèi)心又有韌性,明辨是非,善良謙遜。因這份蘭心蕙質(zhì),才會讓專情的楊過一直對她相敬至深。
小龍女中毒失蹤,楊過心神不定,幾欲自盡。細心的黃蓉看出了端倪,對程英說:“師妹,他似乎還肯聽你說話。”當時,楊過的紅顏知己和前輩師父幾乎全在絕情谷。但翻來覆去,楊過肯聽的,只有程英一個。
16年后,一直與表妹相依為命而再不動男女之情的程英,為他再次出場。依舊是嬌臉凝脂,眉黛鬢青,宛然十多年前的好女兒顏色。一開口卻是低吟:問花花不語,為誰落?為誰開?為誰斷腸?半隨流水,半入塵埃。
昔日里的那點怦然心動,早已從結(jié)拜為兄妹的那刻起,戛然而止。
楊過不辭而別的時候,她淡淡道:“這些白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人生離合,亦復如斯。又何必煩惱?”話雖如此說,卻還是忍不住流下淚來。
“大哥”,本該是最溫暖的呼喚,于她卻成了最殘酷的稱呼。一聲稱呼之間,將兩人隔在愛情之河的兩岸。
萬般不愿,她終究還是做了他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