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彤

鐵凝有本小說，《永遠有多遠》，名字起得很妙。它質疑到了一個人們不曾細想的問題：“永遠”到底有多長的距離？

我以前有個女友，被沉溺的愛情害得痛不欲生，閨蜜為此召開“特別會議”，鼓動她分手了斷，“永遠”不和傷她的那個男人見面。她在大家的勸解下情緒反倒更壞，并且開始給我們解釋那個男人值得她留戀的諸多細節(jié)，總之是缺少“不再見面”這種義無反顧地勇氣。我們猜測，她是被“永遠”的決絕嚇到了，于是改為因勢利導，勸她先從減少見面次數做起，即便以后分手，也可以以朋友相處，牽扯不到“永遠”的事……如此“微調”才使那次以她為主題的聚會沒有不歡而散。

人們對“永遠”的感動或者懼怕，在某種程度上是對一種不能再現事物的留戀，失去的總是美好的，除非是絕對的壞事，這一點在人們看病吃藥時尤其明顯。

中國人都知道“是藥三分毒”的講究，所以特別不能接受“永遠”吃藥的治療，但偏偏很多慢性疾病都必須如此，比如“甲低”時必用的甲狀腺激素，糖尿病后期必用的胰島素，病人擔心這樣永久性的治療會使自身的能力萎廢，對藥物產生依賴性。

這種擔心來自對一般激素的使用經驗，比如治療過敏性疾病、免疫系統(tǒng)疾病乃至病毒感染時必須借助的糖皮質激素，也就是我們慣常說到的激素。長期服用這類激素，確實會使人體自身分泌激素的能力下降，人會發(fā)胖，長痤瘡，而且這些激素一旦使用，是不能隨便停藥的，必須逐漸減量，為的是給長期不分泌此類激素的腺體一段恢復能力的時間，否則身體會因為激素的缺失而出現嚴重問題。

“甲低”是因為甲狀腺素的分泌功能喪失，糖尿病是因為胰島素的分泌由相對不足到絕對不足，甲狀腺素、胰島素和糖皮質激素這種慣常意義上的激素性質不同，使用原理也不同。之所以要補充甲狀腺素和胰島素，就是因為分泌這兩種激素的腺體已經耗竭，這種“低下”和“不足”已經不可能自行恢復。

如果說糖皮質激素的控制性使用，是怕外源性激素補充過多，導致自身腺體的萎縮，為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話，“甲低”使用甲狀腺素、糖尿病使用胰島素時，這兩個疾病的相關內分泌腺體，已經不是值得姑息、保留的“青山”了，而是要馬上找到能燒的“柴”，必須轉換山頭。就像一個在三十歲之后掉了牙的人，是不可能等到長出新牙的，他只有兩種選擇，一種是鑲個假牙來彌補，一種就是忍受缺牙的寒磣。

對“甲低”或者糖尿病病人，醫(yī)生肯定會決絕地說：這些藥你得“永遠”吃下去。但是，這里的“永遠”已經不再可怕，在某種程度上，就像人活著就需要永遠吃飯一樣，你不過是補充你身體本來就該有的，又已經不可能再有的東西。“永遠”在這里相當于一個新生活乃至新生命的開始，就和我那個最終還是走出了失敗感情、重獲新生的女友一樣，先是被“永遠”嚇到，后來又被“永遠”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