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熙右晨

那是我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有一天，因為鋼筆沒墨水，我借用了前桌好朋友秀秀的鋼筆。下課的時候我隨手往她桌子上一放，便拉著她出去跳皮筋。上課鈴響我們回到了教室，鋼筆居然沒了！我倆把各自的書包和桌洞掏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秀秀急得直掉眼淚，她是怕回家挨罵呢。

第二天放學，我被秀秀媽帶著秀秀堵在了學校門口。那時候畢竟年齡小，又膽小怕事，我低著頭，強忍著眼淚，手指甲一下一下地摳著身后的樹樁。秀秀媽問：“那支鋼筆你到底還了沒有？你要現(xiàn)在交出來我就不追究了！”“我還了，我放在秀秀桌上的，然后拉她出去玩了！”我著急地回答。

“那還能沒了？你再好好想想，到底還沒還？”秀秀媽朝我又湊近了些。我沒敢看她，但我知道她正緊緊盯著我。秀秀在一邊也一直低著頭默不作聲。

“還了……”我有些害怕還有些委屈，身子微微顫抖。

“你知道那支鋼筆多少錢嗎？十二塊錢，我剛買沒幾天。”

我沒說話。秀秀媽接著說：“你要么把鋼筆還給秀秀，要么還十塊錢，不然我就找你家大人要或者告訴你們班主任！”秀秀媽用手托著我下巴把我的頭抬起來，我依舊不敢看她，奈何她還揪著我的下巴，我只能艱難地點頭。她的手放開了，我看她拉著秀秀走遠了，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那時我屬于留守兒童，爸爸媽媽因為家里要蓋房，在外地打工掙錢。家里就我和爺爺奶奶，靠爺爺奶奶自己種點小菜，賣菜供我上學。那時候，十塊錢相當于我兩個星期的早點錢。

我憂愁了一天，第二天我提心吊膽地上學，沒敢吃早點，把一塊錢攢著，想著我一天攢一塊錢，兩個星期就能還上那鋼筆錢了。誰知秀秀跟我說：“我媽說讓你明天還錢。”

放學回家寫完作業(yè)，我想了很久，沒敢跟奶奶說，怕挨罵，也怕奶奶不給，反而會去學校找秀秀媽吵架。可是明天不還錢，秀秀媽一定會找老師找家長，我沒拿，可是沒人給我作證，連秀秀的態(tài)度都是一問三不知。思來想去我一咬牙，決定偷奶奶的錢。

我知道奶奶的錢一直放在她的枕頭套子里，我曾無意翻到過。我趁著奶奶在廚房做飯，悄悄溜進她屋里，很快從枕頭套里翻到了錢，挺大一卷，一百的、五十的較少，兩塊、五塊、十塊的較多。一塊幾毛的奶奶都帶在身上，賣菜好找零和給我零用錢方便。我拿了一張十塊的，剩余的迅速按照原樣放回去。我想奶奶不時地往里放錢，她應(yīng)該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

隔天上學，我把十塊錢給了秀秀，心里的大石頭總算落地了。

誰知，秀秀媽居然讓秀秀把十塊錢原封不動地還回來了！

秀秀說，一開始她媽媽認定鋼筆是我拿的，所以帶秀秀來威逼我，誰知我堅持不承認。后來她媽媽就想出讓我還錢的招，其實也就是想逼著我把鋼筆交出來。沒想到鋼筆沒交出來，我卻把錢還上了。不管錢是家里大人給的還是我從哪里弄來的，至少說明一點，我說的都是真的，鋼筆真的不是我拿的。因為那時候十塊錢對我來說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

我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想著偷偷把錢還給奶奶。沒想到，剛到家就聽到爺爺奶奶在屋里說著什么。我心里暗叫不妙。果然，奶奶說她錢丟了，跟爺爺正在那又數(shù)又找。我忙自告奮勇幫忙找。我趴在床底下一陣倒騰，出來時把手心里的十塊錢給了奶奶：“奶奶，是少十塊嗎？”奶奶接過錢，看了我一眼：“夠了?！?/p>

提心吊膽地吃著晚飯，奶奶突然說道：“苗苗，那十塊錢是你拿的吧？錢不可能掉在床底下?！蔽易炖镞€含著一嘴飯，聽到奶奶這么一說，“哇”的一聲就大哭起來。爺爺奶奶嚇壞了，趕忙安慰我。待我抽抽泣泣地講完整件事，奶奶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傻苗苗，是不是被你那個同學的媽媽嚇壞了？怎么不告訴奶奶呢？別說十塊，就是一百塊奶奶也給她，怎么也不能讓她欺負了去，明天奶奶就去找她算賬！”我趕忙央求道：“奶奶別去，去了我跟秀秀再也不能做朋友了！”在我的再三央求下，奶奶總算放棄了去找秀秀媽理論的想法。

現(xiàn)在，十多年過去了。我已經(jīng)在外地工作，一年才能回老家一兩次。爺爺奶奶還健在，只是他們都老了，眼睛花了，耳朵也背了，記性也不好了。奶奶經(jīng)常記不起我是誰。

前幾天我回家，剛好社區(qū)衛(wèi)生所給社區(qū)老年人體檢，我便陪奶奶去。秀秀的媽媽也在，她是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她是檢測血壓的，奶奶坐在她對面，突然生氣地抽回手：“不檢，我不要她檢查！”我一頭霧水，秀秀媽笑了，像是習以為常的樣子。我歉意地朝秀秀媽笑笑，然后安慰奶奶：“奶奶，就量一下血壓，一會就好?！蹦棠袒仡^看看我，指著秀秀媽道：“蘭蘭（我媽媽的小名）你可不知道，就她欺負咱家苗苗，誣賴咱家苗苗拿她閨女的鋼筆，可讓苗苗受委屈了……”奶奶開始喋喋不休地細數(shù)秀秀媽的罪狀，一切清晰得仿佛昨天。我鼻子一下就酸了。

秀秀媽跟我說：“其實你奶奶當年就找我理論過了。這幾年每三個月一次的體檢，每次都又教訓我一番。現(xiàn)在人都記不清了，可還記著就是我欺負她孫女?！苯又滞嫘Π愕卣f道：“你說我當年就是自作自受，十塊錢沒撈著，還讓這老太太記恨了十幾年?！?/p>

（發(fā)稿編輯/蘇 ? 朝 ?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