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

公園里的雕塑

這天清晨，早早來到昆城公園里晨練的人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公園里放置多年的美女雕像被更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組蘿卜雕塑，其中一根蘿卜只有后半截兒，前半截兒居然雕刻著一朵盛開的花。這些年，隨著城市的發(fā)展，城市雕塑越來越有創(chuàng)意，人們早已習以為常。但令人奇怪的是，原先那座破舊的美女雕像居然被搬到附近一家重新裝修開業(yè)的酒店門前，四周還擺滿了盆栽的鮮花。

原來，公園里的蘿卜雕塑是那家酒店的老板捐贈的，而美女雕像則是老板花錢買去的。裝修一新的酒店為何要把新的雕塑捐贈出去，買一座舊雕像放到門前？這不是大煞風景嗎？人們百思不得其解，也許他們忘記了，幾年前，這家酒店曾有一個小伙計因為這座美女雕像鬧過一場沸沸揚揚的網(wǎng)絡新聞，在當?shù)匾鹆艘粓霾恍〉娘L波……

那年夏天，劉世強剛從老家技校的烹飪專業(yè)學成畢業(yè)，背井離鄉(xiāng)來到昆城打工。他很幸運，到昆城沒多久，就在一家酒店找到了工作，專門在廚房雕刻配菜用的蘿卜花，忙的時候還要幫著刷鍋洗碗。

出來工作前，劉世強一心想當大廚，卻沒想到現(xiàn)實很殘酷，如今只是一個打下手的小工，還整天被大廚們排擠。為了糊口，他只能忍氣吞聲地干下去。他想，萬事開頭難，是金子總會發(fā)光的，總有一天老板會賞識他，讓他一身本領有用武之地，于是，他把每一朵蘿卜花都當成藝術品來雕刻，盡自己所能做到精益求精。

這天晚上，酒店里來了許多客人，大廚們忙得不可開交，提前雕好的蘿卜花也都用完了。老板催劉世強趕緊再雕一些，可他連雕了幾個蘿卜，卻都沒有成功。

老板責問是怎么回事，劉世強解釋說：“今天進的這批白蘿卜質(zhì)量不好，都是空心的，去掉了皮就雕不成形，很難看，也不好吃，不如以前進的紅心蘿卜?！?/p>

解釋完也就罷了，可還沒等老板表態(tài)，不諳世事的劉世強又接著說：“蘿卜這么差還買進來，估計采購員收了好處，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p>

老板一聽就發(fā)火了：“蘿卜花又不是菜，只是用來配菜的，你還真把自己當成一盤菜了。蘿卜買的量大才會便宜，放久了當然有空心的，叫你雕就趕緊雕，誰還專門來吃你雕的蘿卜花？沒本事雕出來，就不要說這么多廢話找借口?！?/p>

老板說完就氣呼呼地走了，大廚們卻笑成了一團，紛紛笑話劉世強拍馬屁拍錯了地方。原來，負責采購的人是老板的小姨子，劉世強剛來兩個月不知道這事兒。

劉世強很委屈，他只是想把工作做好，并沒有想要去拍老板馬屁。無奈之下，他只好勉為其難地雕出了幾朵劣質(zhì)的蘿卜花用來配菜。

令人萬萬沒想到的是，來這吃飯的客人里面居然還真有喜歡吃蘿卜花的，而這空心的蘿卜花吃到嘴里，就像甘蔗渣，難吃著呢！劉世強被服務員喊到包廂里，客人指著吃剩下的蘿卜花問他：“這蘿卜花是你雕的？一點兒也不新鮮了，還端上來給我們吃？”

劉世強想起老板跟他說過的話，說：“蘿卜花又不是菜，只是配菜點綴用的，不是用來吃的。”

客人本來還沒怎么生氣，一聽他這樣推卸責任，頓時大發(fā)雷霆：“蘿卜花不是菜？照你這么說，那生姜、蔥、蒜，油鹽醬醋，就更不是菜了，要是變質(zhì)了，放進去把我們吃死了，那你們還怪我們自己倒霉，是不是？”

劉世強也是個倔脾氣，不夠圓滑，嘟噥著說：“蘿卜花怎么會吃死人呢？你要是覺得難吃可以不吃??！”客人不依不饒，緊追著問：“那我不付錢行嗎？”

老板聽服務員說劉世強和客人吵起來了，急忙跑到包廂里，賠著笑臉說：“張老板，今天這事兒肯定是我們的錯，這小子是剛來的，不懂規(guī)矩。這蘿卜花肯定是菜，今天這桌菜都算我的，我請，月底再從這小子的工資里扣。您消消氣，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這小子一般見識?！?/p>

劉世強一聽要扣工資就急了。他的工資本來就不高，這一桌菜估計要一千多塊錢，扣完了這個月工資他還怎么生活？劉世強緊張地問老板：“老板，剛才不是您跟我說蘿卜花不是菜，叫我用空心蘿卜雕的嗎？”

老板眼睛一瞪，厲聲訓斥：“別胡說。你給我滾出去，渾小子！”

醉抱美人腿

劉世強噙著淚回到了廚房，心里越想越憋屈，他覺得今天這事兒他沒做錯，怎么就落了個里外不是人呢？于是他拿起燒菜用的二鍋頭，咕咚咕咚喝了下去，一會兒工夫就已經(jīng)半瓶酒下肚了。大廚們平時雖然欺負他，但看他這樣不要命地喝酒，也怕他出事，趕緊把酒奪了下來。

劉世強忘記了是怎么離開酒店的，他只記得自己醉醺醺地走到了離酒店不遠的公園里，蹲在垃圾桶旁吐得一塌糊涂。醉眼蒙眬中，他看到身旁有一只又大又白的蘿卜，摸起來既光滑又結實。劉世強心想：這蘿卜肯定很新鮮，不會是空心的，拔回去雕成蘿卜花，老板一定很高興，說不定就原諒我，不扣我工資了?？伤箘虐瘟藥紫乱矝]能拔動，心想這么好的蘿卜可不能被別人拔去了，就抱著蘿卜打起了瞌睡，后面的事情就再也記不清了。

第二天早上，劉世強一覺醒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宿舍的床上，看看時間，都快到十點了。他臉都沒洗，穿好衣服就往酒店里跑。

跑到酒店門口，只見老板正在門口等著他呢。老板呵呵一笑，對他說：“小劉，你可真行啊！我還以為你出名了就不回來上班了呢！年紀輕輕的半夜三更跑出去抱女人大腿，我真是小瞧你了！”

劉世強聽得莫名其妙，雖然他不記得昨晚發(fā)生過什么事情，但他要是半夜跑出去抱陌生女人的大腿，還不得被人揍得滿臉開花啊，怎么還可能在宿舍里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覺呢？

老板見他不信，便把手機遞給他說：“你自己看看吧！你昨晚干的好事在網(wǎng)上都傳瘋了，微博、微信、朋友圈上都是你的視頻?！?/p>

劉世強接過手機一看，這才明白他昨晚在公園里拔蘿卜不是做夢，他錯把公園里的美女雕像的大腿當成了大白蘿卜。視頻中，他色瞇瞇地抱著雕像的大腿又摸又親，最后還想把雕像抱走，可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視頻的時間很短，但標題卻很醒目：《酒鬼公園猥褻美女雕像，傷風敗俗不堪入目》。

劉世強看完視頻后直呼冤枉，向老板解釋說他昨晚喝醉了酒，誤以為雕像大腿是大白蘿卜，想拔回來雕蘿卜花，將功贖罪。

老板聽完后一愣：“你說你是在拔蘿卜？可是看視頻上你這架勢，說出去誰信啊？”恰好在這時，電視臺新聞部的記者順著微博上網(wǎng)友“人肉”出來的信息找到了酒店，因為視頻太火，他們要找當事人做一個獨家專訪。

面對鏡頭，劉世強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經(jīng)過說了出來，末了，他說：“昨晚我真是在拔蘿卜，即使喝醉了酒也沒有想過耍流氓，我還沒結婚呢！”

記者問老板：“他說的屬實嗎？”老板尷尬地說：“酒店里發(fā)生的事情屬實，但他離開酒店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員工下班后的私生活酒店一概不過問?！?/p>

晚上，新聞節(jié)目播出后，劉世強更火了。他那句“我真是在拔蘿卜”瞬間成了當?shù)氐木W(wǎng)絡流行語，成為年輕人做錯事找借口的代名詞，在情侶之間更是流行，延伸含義也更多了。

禍福相依

雖然劉世強極力為自己辯解，但還是沒人相信他。沒等他開口，別人就說：“你不用再解釋了，我們都知道，你真是在拔蘿卜?！边呎f還邊笑。有一次，大廚洪師傅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年輕人啊，我們也都是從你這個年紀過來的，理解你一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孤身在外的心情。怪就怪現(xiàn)在的智能手機太流行，既能拍照又能攝像，走到哪兒都有一雙眼睛盯著你啊，認栽了吧！”

劉世強心想：現(xiàn)在我的名聲壞了，看來在這兒是沒法兒待了，老板待人苛刻，肯定不會留我在酒店影響聲譽，還是換個地方打工去吧。于是，他回宿舍收拾行李，準備去投奔在南方打工的親戚。

剛回宿舍沒多久，老板突然打來電話，叫他趕緊回酒店，好多客人指名道姓要吃他雕刻的蘿卜花，還要跟他合影留念。

劉世強以為老板在跟他開玩笑，回到酒店一看，果然有好多客人在等他，一看到他過來了，就拉著他一起拍照。老板見狀，急忙出來維持秩序，喊道：“要想合影，得在酒店里點餐才行?！?/p>

就這樣，因禍得福，劉世強成了酒店里的招牌，專雕蘿卜花，工資也水漲船高，與大廚們不相上下。

但令他郁悶的是，每當他上街，還是有人因為視頻的事情在背后對他指指點點。在網(wǎng)絡上，依然有人在譴責他、罵他。

于是，每晚下班后，劉世強都借酒澆愁。他愁無法洗去背負在身上的臭名，愁無法實現(xiàn)自己當大廚師的夢想。

這晚，劉世強又在宿舍里喝悶酒，住在隔壁的酒店會計林秋月走過來勸他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劉世強看到美麗溫柔的林秋月如此關心他，心里突然莫名地溫暖起來。兩個月前，他剛到酒店沒多久就喜歡上了文靜的林秋月，但她是大學會計專業(yè)畢業(yè)，劉世強明白兩人之間的差距，就沒有死皮賴臉地去追求她。

劉世強小心翼翼地問林秋月：“你相信我那晚是在拔蘿卜嗎？”

林秋月說：“我信，我真的相信?！痹瓉?，那晚送劉世強回宿舍的人就是她。在公園里，林秋月看到了劉世強喝醉酒抱雕像大腿的全過程，現(xiàn)場拍視頻的人就是被她趕走的。她勸劉世強回宿舍，可劉世強就是不愿意，非說要把大白蘿卜拔回去向老板賠罪。

林秋月說，這蘿卜是石頭雕的，拔不動的。劉世強突然像小孩兒一樣坐在地上哭了起來，他說：“秋月，每次在廚房里雕蘿卜花，我腦子里想的都是你，所以我要把每一朵蘿卜花都雕得像你一樣美，可是老板偏要我用空心蘿卜雕花，怎么雕得像??？我真不想在這里干下去了，勉強留下來，也都是因為你……”之后，劉世強還說了很多這些年來遭遇的不幸和難以實現(xiàn)的遠大理想，正是這些話打動了林秋月的心。

心靈美才是真的美

劉世強聽完林秋月的敘述后，不禁有些面紅耳赤，沒想到自己喝醉酒后，在一個女孩子面前既失態(tài)又丟臉。而林秋月則顯得很大方，絲毫沒有在意他做過的那些糗事。

劉世強對林秋月說：“雖然現(xiàn)在老板重用我，但我不想留在這里刷鍋洗碗、雕蘿卜花當配角，我想回老家，自己開個小飯店，當一個真正的大廚。”

說到這兒，正合了林秋月的心思，她也不想在酒店里打一輩子工。

于是，兩人一起辭職回到劉世強老家開起了小飯店。幾年之后，他們通過辛勤打拼賺到了錢，舉辦了婚禮，又回到城里發(fā)展，而當初他們打工的酒店卻因為經(jīng)營不善要盤出。夫妻倆一合計，便貸款將酒店盤了下來。

之后，在他們的共同努力下，酒店的業(yè)績蒸蒸日上。所以，劉世強才出資定做蘿卜雕塑，花錢將公園里的美女雕像換回來，不僅是為了一雪前恥，更是告誡自己要好好做人，遇到困難時不能自暴自棄。

人們得知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后，都很敬佩劉世強，很多人到酒店里來吃飯時，會專門點“糖醋蘿卜”這道菜。與其他酒店不同的是，蘿卜花在這道菜中成了主角，再也不是配菜。在潔白光亮的盤子中央，一朵朵用紅心蘿卜雕成的蘿卜花顯得嬌嫩欲滴，如同春天里盛開的玫瑰花一般，而這種蘿卜，還有一種大家熟悉的叫法——心靈美。人只有心靈美才是真的美??！

（發(fā)稿編輯/黃素萍 ?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