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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靈游戲

        2015-10-12 13:51:12島田莊司/著逸博/譯
        啄木鳥 2015年10期

        【日】島田莊司/著+逸博/譯

        我一直難以忘記發(fā)生在猿島的那件事,因為它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那是在1980年的秋天。說實在的,1980年對我來說真是個奇異的年份,我遇見了許許多多莫名其妙的事情,最匪夷所思的就是那年秋天我親身經(jīng)歷的殺人事件。

        那年剛?cè)肭锏臅r候,我漸漸厭倦了所有簡單無趣的貝斯練習,興趣轉(zhuǎn)向時髦的管樂器。說來也巧,有個朋友為了躲債要出門一段時間,就將他的阿爾特薩克斯管寄放在我這里,于是我終于有機會學吹薩克斯管了。那段時間我迷上了爵士樂,和一些爵士樂愛好者漸漸聚集到一起,還組織了一個樂隊,在東京小有名氣,真讓我小小地驕傲了一次。不過,今天并不是要講我們樂隊的故事給大家聽。

        大約是在9月底,一個最要好的朋友要去美國,他以極低的價格把他的公寓租給了我。我高高興興地搬到了山并區(qū)的公寓,公寓旁邊就是善福寺公園,特別適合練習薩克斯管。那段日子,只要我沒有課也不用打工,就終日在公園里吹著薩克斯管,看著來往游人,悠哉游哉。說實在的,我真是懷念那段時光啊!站在秋天的湖邊,吹奏著阿爾特薩克斯管,是一種莫大的享受。當然,也會遇到許多有趣的事。

        有一天,我正站在湖邊吹奏《我最愛的歌》那首曲子,薩克斯的旋律好像水鳥一樣滑過湖面,和著微風,在水面上蕩漾起粼粼波紋,我自己也陶醉在這美妙的景色和樂聲里。不知不覺中,我身邊已經(jīng)圍上了不少聽眾,長椅上坐著的花白頭發(fā)的拄杖老人,牽著狗散步的女子,還有一對對情侶,都在駐足聆聽。再望望對岸,卻空無一人,整個公園只有我身邊格外有人氣。

        自顧自吹下去?我猶豫著湊近風管口,但想了想,還是提起琴盒,慢吞吞地移開了三十來米,另找了個地方繼續(xù)吹薩克斯管。沒想到,過了一會兒,那些人也慢慢向我這個方向聚攏過來,等我一曲奏完,身邊又重新圍上了一圈人。我突然冒出一個玩笑的念頭,于是每吹完一曲就換個地方,每次都向旁邊移動三十米左右,那些人則一步不落地緊跟著我,最后我居然帶著他們整整繞湖一周,又回到了最初的長椅邊。這讓我不由得想起了魔笛的童話。

        還有一次,因為我吹得太入迷,連夕陽西下都沒覺察到。一曲終了,我停下按鍵的手,呆呆地看著眼前被晚霞染成緋色的湖水出神。就在這時,有人對我說了一句“您好”。如夢初醒的我轉(zhuǎn)身一看,原來是兩個身穿制服、面容嚴肅的巡警。我暗叫不好,一定是我違反了噪音管理條例或者其他什么法律條文了吧,否則好端端的他們?yōu)槭裁磿业轿翌^上?

        “請您過來一下?!逼渲幸粋€三十多歲的警察說道。

        “好……好的。”我以前還從來沒和警察面對面打過交道,緊張得說話都有點兒不利索。

        對方忽然伸出粗壯的手臂,一下子把薩克斯管從我懷里搶了過去。居然這么粗暴,實在出乎我的意料,我一時間驚訝得張大了嘴。可接下來對方說的話更讓我吃驚:“讓我也吹一個曲子嘛!”

        “哦……您別客氣?!蔽铱偹忝靼琢怂囊馑?,原來他被我的吹奏勾得手癢癢了。

        這個愛好薩克斯管的警察不慌不忙地取下警帽,放到長椅上,熟練地拔開管口塞試音。一開始當然是“嗚——嗚——”的長音節(jié),慢慢地,他似乎找到了感覺,吹得有點兒像模像樣了。他吹的曲子是《日安,我的寶寶》,我長那么大,還是第一次看到穿警服的人吹薩克斯管。

        “我高中時代參加過管弦樂隊,現(xiàn)在居然還吹得響……”他停下來感慨了一句,接著又興致勃勃地吹起了《鐵臂阿童木》。他的同伴則站在遠處,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這個愛好音樂的警察使我對警察的總體印象有了好轉(zhuǎn),音樂的魔力真是無窮?。?/p>

        警察向我道謝之后離開了,我想這下沒人打擾了,繼續(xù)練習吧。于是我接著吹我的薩克斯管??赏蝗婚g,從湖對岸的一間小屋里傳來了怒吼聲:“哪兒來的小子,你的破喇叭準備吹到什么時候!”

        原來公園里正在施工,有些工人就住在那些臨時小屋里。我不理不睬,只管自己吹下去。這下可不得了,剛吹了幾小節(jié),屋門“砰”地開了,一群橫眉怒目的工人頭戴安全帽、手握啤酒瓶,朝我這邊沖過來。我大吃一驚,趕緊把薩克斯管塞進琴盒,一溜煙跑了。

        那以后有好幾天我都沒敢去善福寺公園。后來工程結(jié)束了,湖岸上的臨時小屋也拆除了,我才恢復了日常吹奏練習。大約是10月10日的傍晚,我遇見了那個男人。

        那時我正吹著薩克斯管,看到一個素昧平生的年輕男子也提著琴盒走了過來。他從盒中取出一把小號,先是在離我稍遠的地方“滴滴答答”地吹了一陣,然后對我說道:“怎么樣,一起吹吧?”

        我和他一起吹奏了幾曲,感覺他的水平和我不相上下。

        “你住在西荻?”吹小號的男人問我。

        我點了點頭。

        他自我介紹:“我住吉祥寺,朋友們都叫我阿赤?!?/p>

        “阿赤?”我仔細端詳了一下他的面龐,臉色哪里有一點兒紅潤,毋寧說是蒼白。阿赤大概有二十五六歲,留著胡子,中等身材,看起來略顯老相。我也報了名字,“大家叫我阿堂,全名是隈能美堂巧。”

        “看來你也很喜歡爵士樂,怎么樣,這個星期六有沒有空?”

        “什么事?”

        “我知道一個挺有趣的地方。在總武線的淺草橋有個喜歡爵士樂的大叔,每個周六都會把自己的公寓全部開放,邀請爵士樂迷們來切磋交流,我常參加那里的聚會。有興趣的話,本周六去看看?你可以帶上喜歡音樂的朋友一起去,下午六點左右開始?!?/p>

        說著,阿赤從口袋里取出小本子,寫下了地址:臺東區(qū)柳橋一丁目17號,T公寓1106,系井。然后又留下了電話號碼。

        我和朋友們組建的樂隊叫“SEVENT HRING”, ?也就是“第7環(huán)”的意思。因為樂隊成員大多住在環(huán)7道路周圍,鼓手阿浮更是專門在環(huán)7一帶練鼓,因此得名。

        第二天下午我去了環(huán)7,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阿浮的身影。他還是老樣子,弓著背,用盡全力敲著鼓。周圍沒有一個觀賞者,和我吹薩克斯管的時候大相徑庭。何止如此,人們不但不停,還都慌慌張張地一路小跑,仿佛能離他多遠就躲多遠似的,原因可能是阿浮的外表。阿浮身高接近一米九,留著烏黑濃密的胡子,“阿浮”這個叫法,正是來自于某部怪獸影片主角的名字。我把周六爵士樂聚會的事講給他聽,他二話沒說就答應和我一起去。

        周五下午開始,天色越來越陰暗,云層漸濃,不久下起雨來。到了下半夜,雨越下越大,次日清早,更是雨勢傾盆,狂風大作。天氣預報說,是受到了強臺風影響??耧L暴雨一直持續(xù)著,周六下午更是只聞雨聲,不見天地?,F(xiàn)在想來,那一年我跟臺風真是有緣。

        頭天晚上我就借宿在阿浮的宿舍里。到周六傍晚,風雨依然沒有停止的跡象。我估計聚會只怕要泡湯了,即使我和阿浮頂風冒雨跑出去,也不知道這種天氣電車究竟開不開呢。我跟阿浮商量:“要不就別去了吧?”

        可他卻似乎很起勁,說什么也一定要去。沒辦法,只好先給那個公寓打個電話問問。阿浮的住處沒有電話,我和阿浮披著廉價的塑料雨衣,撐著破傘,一路跌跌撞撞,來到一家常去的小餐館,一頭撞進門去。我們點了些吃的,胡亂填填肚子,然后借用店家的電話跟系井聯(lián)系。我問那個接電話的人,是否有個叫阿赤的,很快,阿赤本人就來聽電話了。

        “這么大的雨,還有聚會嗎?”

        聽我這么問,他忙不迭地說道:“有的有的,趕快來吧?!?/p>

        小餐館的雨棚被密集的雨點敲打出隆隆的聲響,狂風刮過屋檐帶起巨大的銳音,阿赤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遙遠。窄小昏暗的小店里充斥著風雨大作的聲音,我不由得失去了信心。這樣的天氣,專程坐著電車趕到淺草橋,簡直是發(fā)瘋??赡翘彀⒊嗵貏e堅決,他說今天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絕對值得一去。

        “那么,如果電車照常運行,我們就去。”我對電話那頭的阿赤說。

        即將到達高圓寺車站的時候,我和阿浮好像穿著衣服游了一趟泳似的,已經(jīng)里外透濕。暴雨中的街道上闃無一人,也不見一輛車,只有街頭的招牌和報欄隨風狂舞。出乎意料的是,電車居然正常運行。

        我們到達淺草橋的時間是七點左右,水淋淋的檢票口,還有一個檢票員孤零零地站在那兒。我用手帕擦拭著透濕的公用電話聽筒,又給他們打了個電話確定了路線。然后,我們沿著神田川走過去,系在岸邊的屋形船隨著風浪上下?lián)u晃。神田川與隅田川成T字形交叉,雨中的隅田川看起來好像一片汪洋,河水泛著墨色,波濤洶涌,不時掀起巨浪。暴雨被狂風扭曲著,閃著雪白而怪異的光,鋪天蓋地,令人無處可藏。遠方岸上燈塔的光亮,在風雨中顯得分外妖異。

        兩條河的交界處有一幢孤零零的樓房,在周圍低矮房屋的襯托下顯得分外高大。這就是T公寓。進了門,就看見一個面孔嚴肅的老管理員坐在門衛(wèi)室里。系井住十一層,也就是最高層。出了電梯,我們來到空曠的走廊。因為有扶梯,所以大雨就毫不客氣地從扶梯和墻壁連接處灌了進來。從高處往下看,這座公寓呈T字形,就如同它的名字。系井先生的房子正好在十一層的最前端,也就是T字的左肩部位。

        我們站在走廊盡頭的1106室門前,無意間望向窗外,可以看見遠處隅田川因為臺風而暴漲的潮水澎湃不休。人在十一層上,風聲聽起來更是尖利刺耳。我剛摁下門鈴,門就開了,是阿赤。里屋傳來歡快的談笑聲。

        “請進請進。”阿赤說道。

        我把傘插到傘座里,走進屋子。屋里很暖和,松軟的沙發(fā)上坐著幾個男女,大概有人剛說了個笑話,大家都在開心地笑著。暖爐座里是一個煤氣爐,燃得正旺。身后,阿赤關上了門,風雨聲頓時遠離了,屋門可能是隔音的。室內(nèi)燈光有些昏黃,談話的人們都顯得從容而愜意,對于我和阿浮這樣剛和暴風雨搏擊過的人來說,看著他們,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不用脫鞋了?!卑⒊喔嬖V我們。

        依言而行,我們脫下雨衣放到鞋柜上,一個五十余歲的婦人給我們拿來了干毛巾。

        “這位是系井夫人。”阿赤介紹。我們互相問了好。

        我和阿浮早已渾身冰涼,衣服也都濕透了,不好意思去坐沙發(fā),就從餐桌旁搬了兩把金屬靠背椅,坐在爐子前面烤火。

        這套公寓相當寬敞,我們待的這間屋子足有二十平方米,此外似乎還有幾間差不多大小的,估計是四室兩廳的公寓。屋子里緩緩流淌著查理·派克的音樂,和我想象中的一樣。在我們對面放著一整套樂器,包括爵士鼓、薩克斯管、小號、鋼琴,甚至還有一把精致的吉他。那把吉他是吉普森335型,烏黑的琴身,很有神秘感。而那幾只鼓上,不知為何卻寫著“洗手間”幾個字。爵士樂器后面的窗簾半開半閉,巨大的窗戶直抵天花板,或許是為了隔音吧,窗戶是雙層的。外面就是陽臺,正對著隅田川。

        阿赤走過來:“阿堂,我來給你介紹一下?!弊谏嘲l(fā)上的那些人都朝我們這邊行著注目禮。“他叫阿堂,玩過貝斯和薩克斯管?!?/p>

        我站起來朝大家鞠了個躬。

        “還有,這位看起來挺兇的仁兄,是……”

        我接著阿赤的話說:“他叫阿浮,鼓手。”

        “哦,阿堂他們幾個人組建了一個叫‘第7環(huán)的爵士樂團,在吉祥寺附近很有名氣,都是好手?!卑⒊嗤f話,雖然我沒跟他提過多少我們樂隊的事,但他說的話讓人聽著很是舒服。他接著介紹,“這位戴禮帽的是系井先生,在橫濱開了一家成衣店,也是這套公寓的主人,我們都叫他‘牧人,會玩貝斯?!?/p>

        “哪里哪里,我不太會的?!蹦寥酥t虛地說著。他大概六十歲左右,身材瘦削,臉龐被日光浴曬成了茶褐色,留著絡腮胡,長得很有點兒男人味道。

        “他旁邊是系井夫人?!?/p>

        剛才拿毛巾給我的婦人微笑著沖我們點了點頭。她和丈夫?qū)Ρ弱r明,身材豐滿,笑起來很溫柔。

        “那邊的女孩子是成衣店的職員,大家叫她朝美?!?/p>

        這姑娘有一頭栗色長發(fā),大眼睛,五官如歐美人那樣輪廓分明,很明顯是混血兒。

        “那位是石岡先生,愛好爵士樂的作家?!?/p>

        此人有著藝術家的氣質(zhì),皮膚白皙,年紀很輕。他很有禮貌地向我們深深鞠了一躬。

        “旁邊這位是占卜家,御手洗先生?!?/p>

        一開始,御手洗就引起了我的注意,一頭頹廢的亂發(fā),棱角分明的帥臉,一副居高臨下的態(tài)度,或許是個才子,但很難引起別人的好感。他本來正兩手捧著玻璃杯沉思著,聽到阿赤的介紹,右手離開杯子,很隨便地在額間舉了一下,仿佛英國紳士的派頭,不過在我看來,更像是在嘲弄我們這兩個渾身透濕的傻小子。

        “這位是爵士樂評論家大貫先生,你們應該聽說過吧?”

        大貫稍稍舉起手里的煙斗示意了一下。他有一頭花白的長頭發(fā),身材高大,穿著考究的西服。我的確常常在雜志上看到他,是個很有名的評論家。

        “大貫先生今天是第一次來參加我們的聚會……哦,還有一位,坐在這邊的是爵士樂愛好者久保先生?!?/p>

        久保眼睛很大,中等身材,四十歲左右。他戴著一頂茶色的緊貼頭皮的絨帽,穿的西服是灰色的,看上去相當精明。

        當時在場的就是以上八個人,加上我們,正好十個。

        “還有個人也說要來的?!毕稻鋈徽f道。

        “是誰?”阿赤問。

        “夏樹?!?/p>

        “啊,對了,是菜村夏樹,他是個推銷員,也是系井先生成衣店的常客。”

        正說著,門鈴響了。

        “準是夏樹來了?!毕稻f著,親自去開門。

        門一打開,外面的風聲雨聲和雷聲就毫不客氣地席卷了整個屋子,雨越下越大了。

        “啊,今天真夠戧!”隨著一聲抱怨,雨水在來客的不滿聲中飛濺進會客室,大概因為風正好是朝門口這個方向刮來的吧。

        我向門口望了一眼,走廊慘白的日光燈將窗外的雨水映得白茫茫一片,密集的雨點在燈光下狂舞著。關上了門,屋子里重又恢復了寧靜溫暖的氣氛。來人把雨傘放好,脫下水淋淋的雨衣,掛在門后的鉤子上,又用毛巾仔細地擦拭著褲腳。他比我想象的要年輕,不過也有三十多歲了吧。

        “阿堂,他就是夏樹?!卑⒊嘟榻B道。

        夏樹是個大眼睛男子,梳著分頭,穿著很符合推銷員身份的灰西裝。衣服很合身,質(zhì)地也不錯。

        “這兩位是我們的新朋友,一個是玩薩克斯管的阿堂,另一個是鼓手阿浮?!?/p>

        夏樹毫無表情地打量著我們,似乎用眼神在說:“我可沒一點兒興趣認識你們?!比缓笏麖街鞭D(zhuǎn)向其他人說道:“今天這雨可真大,我還以為電車不開,自己開車來的?!?/p>

        一共十一個人,全到齊了。似乎聚會也就是這樣,大家互相認識了以后,就開始談笑風生了。當然,漂亮的朝美小姐是眾人矚目的焦點,夏樹更是搶了她對面的好位子以后就再不想挪地方。男人們爭先恐后地講著笑話,逗得她笑個不停。沒對她表示出興趣的,好像只有阿浮和御手洗。

        我叫上阿浮一起來到陽臺。剛才風是朝門口吹的,那么或許相反方向的陽臺不至于有雨進來吧。果然,陽臺很大,站在南側(cè)基本淋不到雨,都被公寓的墻面擋住了。因為是走廊盡頭的房子,所以陽臺呈L形,繞墻半周,在東側(cè)的陽臺可以看到隅田川。但真要過去的話,肯定會被淋成落湯雞。

        我和阿浮站在陽臺的角落里,看著充斥天地間的風雨,沉默著。樓下隅田川的水面一片漆黑,可以隱約看見河對岸高速公路上的燈光,隔著雨幕,顯得濕潤又迷茫。

        阿浮突然說:“這樣看著雨,真想大吼一聲,和老天爺較較勁!”

        我也有同感,真想大吼一聲??!

        我和阿浮回到屋里。這時,夏樹似乎想到了一個能最大限度吸引朝美小姐注意的好辦法?!俺溃易儌€魔術給你看,好不好?”

        “當然好??!”在這種情況下,女孩子大多會表現(xiàn)得非常好奇。

        “嚴格地說,這不是魔術,而是一個通靈游戲?!毕臉滢D(zhuǎn)向系井夫人,“夫人,有沒有大一些的白紙?包裝紙就行?!?/p>

        系井夫人點了點頭,走進了里間。周圍的人都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很快,一張雪白的包裝紙就鋪在桌子上了。夏樹一邊仔細撫平折痕一邊說:“首先我想向大家借些東西,大家身上佩戴的飾物,什么都可以。當然,越貴重越好,因為越貴重就越有靈氣?!彼f得煞有介事,“別擔心,并不是要把它們變得無影無蹤,只是擺在這里而已,很快就歸還給大家,項鏈啦,戒指啦,手表啦,都可以。朝美小姐,你也借點兒什么給我吧,嗯……就你的戒指好了?!?/p>

        “我的戒指嗎?不太貴重呀?!?/p>

        “沒關系,沒關系?!?/p>

        大家都開始摘手表,我也準備摘,但轉(zhuǎn)念一想又改了主意。畢竟我的手表是從二手店里買來的迪斯尼卡通表,只值幾千日元而已。很快,白紙上擺滿了飾物,其中手表最多。評論家的手表是名牌——卡爾徹。

        “大家用的都是名牌呀。啊,這個可是價值不菲,珍珠項鏈呀,夫人,是您的吧?有了它,這個游戲一定會非常靈驗!”推銷員湊近仔細端詳了一下項鏈,“夫人,如果我猜得沒錯,這串項鏈應該是結(jié)婚紀念日您丈夫送給您的禮物吧,也許同時送給您的還有一面化妝鏡?”

        “猜得很準!”系井在一旁答道。

        “您真有福氣,有個好丈夫。”夏樹的目光轉(zhuǎn)向了御手洗,“占卜家先生,您的手表沒借給我用?。俊彼坪鯇φ疾芳乙矝]什么好感,語氣冷冷的,還帶著一點兒敵意。

        “你不知道原因?”占卜家略帶嘲諷地說。

        “您是不是根本就沒戴手表呀?”推銷員露骨地冷笑著說。

        “對,我今天沒戴手表?!闭疾芳覞M不在乎地承認了。

        “是放到當鋪去了吧。”夏樹似乎打定主意要讓占卜家難堪。

        “不至于。要當也不會當手表。我本來就秉持著‘不戴表主義。”

        “哦,您原來還是個有‘主義、有生活信條的人呀,佩服佩服。”

        “你喜歡怎么說就怎么說好了?!闭疾芳矣肿隽藗€老動作,將右手在額際比畫了一下,這次做得相當瀟灑,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模仿英國紳士動作模仿得如此瀟灑的日本人。

        “果真是信條問題?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信條呢?我猜,一定和錢包的厚度無關嘍?”不知為什么,夏樹追著占卜家窮追猛打,毫無收斂之意。

        “錢包如果有帶子就好了,可以掛在右手上,那樣我或許也會戴塊表在左手上,保持平衡嘛。再說手表這東西實在太重了。”

        這個理由有點兒匪夷所思,夏樹一時間竟然沒找到反駁的話,呆呆地瞪著占卜家。

        “像那種沉甸甸的機械玩意兒,如果說能帶給主人什么好處,不外乎只是提醒他們,其實人人都不過是時間的奴隸而已。”御手洗忽然站起身來,激動地搓著雙手。我吃了一驚,可看看周圍,除了我以外,好像再沒有其他人因此吃驚似的。

        御手洗在屋里踱來踱去,仿佛變成了一個演說家?!白屇敲匆粔K除了看看時間什么用都沒有的東西占領我們寶貴的左手腕,還有比這更傻的事嗎?要想占領我的左手,起碼要有十倍的功能,比方說能聽收音機、看電視,能幫我記住朋友的電話號碼,甚至能告訴我,我面前的人究竟是個花花公子還是個好先生,那時候我才會考慮戴它?!?/p>

        眾人都露出會意的笑容。石岡好像是御手洗的朋友,他笑著扯了扯占卜家的衣角,意思是讓他適可而止,可他根本不理睬?!案嬖V你,夏樹先生,沒有哪個城市的公用電話和鐘表的數(shù)量比得上東京。我將近十年沒戴過手表了,可從沒覺得不方便!除了銀座的夜總會,哪里沒有可以看到時間的地方呢?唯獨在去夜總會玩的時候,像錢包一樣,手表也是必不可少的。因為那里不愿意客人早走,故意不讓大家知道時間。看看,這里有這么多手表,難道說,你們大家都是那種夜總會的????”他轉(zhuǎn)過頭盯著夏樹,“再比如,我走路的時候從來不會捧著部電話機,因為公用電話足夠多了!既然你那么重視手表,以后干脆為了方便,你拎著電話機走路吧(作者寫作這篇小說的年月還沒有手機——譯者注)?這個建議怎么樣,夏樹?”

        推銷員夏樹臉色蒼白,很明顯氣得夠戧。石岡終于站起身來,用力把占卜家推回沙發(fā)上,周圍一片輕笑聲。石岡很嚴肅地低聲對御手洗說了些什么,御手洗不耐煩地答著“知道了,知道了”,然后蒙頭倒在沙發(fā)上,抬手制止他朋友的勸說。

        好一個奇怪的人!而且,除了夏樹之外,大家似乎對他都很寬容,這大概也是夏樹討厭他的原因之一吧。

        “哼,明明窮得表都買不起,還給自己找這么多理由……”夏樹憤憤地嘟囔著,同時將收集來的飾品認真地擺放在白紙上。一共七件,手表最多,還有朝美的戒指和系井夫人的項鏈。夏樹把它們擺成一個圈兒,又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鋼筆,從圓圈中心向那些手表啦戒指啦什么的畫著線。這樣共畫了七條線,每件飾品都由一根線連接到圓心。

        “總算好了?!毕臉溥呎f邊掏出個小本子,嘩啦嘩啦地翻著,翻到空白處,“刷”地撕下一頁紙,可惜沒撕好,左下方歪歪斜斜的,不是標準的長方形。夏樹神經(jīng)質(zhì)地低聲咒罵了一句,把那張紙揉成一團,接著,又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張。

        “朝美,你從放在那里的七件東西里挑一件,然后用這支筆,在這張紙上寫下你挑選的東西。我會運用靈力猜出你寫的是什么?!毕臉浒鸭堖f給朝美,然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我還是給它們標上號碼吧,這樣寫起來方便點兒。”說著,他在那些東西旁邊寫上了數(shù)字,“1”是評論家的手表,按順序排下去,“7”是珍珠項鏈。

        “好了,朝美,你只要寫數(shù)字就行了,再寫一句挑選那件東西的理由。另外,再寫上你目前最大的煩惱,我一定幫你擺脫它?!?/p>

        “真的?”

        “當然是真的,你就權當好玩寫下來吧,一定不會后悔的,相信我!”這個推銷員的職業(yè)病好像犯了,拿出了平時推銷東西的口氣。

        “一定要用你那支筆嗎?”

        “不一定呀,用自己的也行。你到那邊去寫吧,我臉朝這邊,不看你好了。”

        朝美背過身去,認真地寫了些什么?!皩懞昧恕!?/p>

        “好了?那你把它疊一下?!毕臉浔吵?。

        “疊好了?!?/p>

        “再疊一次,然后再疊一次,最后還有一次,再把它揉成團,好了嗎?”

        “好了?!?/p>

        “拿過來吧?!蓖其N員夏樹得意地看看大家,又對朝美說,“現(xiàn)在,你看那張白紙上七條連線的中心,也就是圓圈的中心,看到了嗎?”

        “是這里嗎?”

        “對,集中注意力,把紙團扔到圓圈中間去?!?/p>

        “這樣扔嗎?”

        “對準中心點扔下去,多扔幾次,大家都注意看著,紙團會滾往各個方向,但肯定最容易滾到你選擇的那個數(shù)字的方向。按照這個概率,我就能知道你寫的是幾?!?/p>

        “真的嗎?”

        “試試就知道了?!?/p>

        朝美湊到白紙上方,表情嚴肅地扔起了紙團,扔了一次又一次。其他人都津津有味地看著,除了御手洗,他此時已經(jīng)在一邊打起了鼾。

        紙團有一次跳出圈子,落到了地上。夏樹敏捷地撿起來,重又遞給朝美:“這樣可不行呀!一定要集中精力才能測得準,就是因為你注意力不集中,所以紙團才會跳出去?!?/p>

        這時久保說道:“我好像喝多了,有點兒不舒服?!闭f著,他起身到衛(wèi)生間去了。

        “朝美,明白了沒有?到現(xiàn)在為止,哪個方向最多呢?”夏樹問。

        “我不明白呀!”朝美迷惑不解。

        “是7號嗎?”

        朝美沒說話,但根據(jù)她驚異的表情,我估計夏樹說對了。

        果然,夏樹繼續(xù)說:“你寫的數(shù)字是‘7,你雖然不喜歡珍珠,但很想試試戴上它的感覺?!?/p>

        朝美的嘴巴都合不上了:“真準!”

        “順便……我也猜一下你的煩惱吧。等等……”夏樹閉上眼睛,將食指擱在眉間,片刻,又突然睜開眼睛,“知道了,是單相思。”

        朝美小姐簡直要昏過去了。

        “你喜歡的那個人是……”

        “不要……別說!”她面紅耳赤,要去捂夏樹的嘴。

        “你寫在紙上了嗎?”

        “沒有。”

        “這樣呀……”

        這時久?;氐轿堇?,夏樹驚訝地看著他:“怎么樣?感覺好點兒了嗎?”

        “好些了?!本帽5哪樕喈斏n白,說話也有氣無力的。

        “你真是神了!”朝美激動地說。

        當我們又在陽臺南側(cè)觀賞暴風雨的景致時,身后傳來一個聲音:“你們倆多大了?”

        回頭一看,原來是久保,他頭上仍然戴著那頂茶色絨帽。

        “我二十一歲了?!蔽掖鸬?。

        久保微微點點頭,又問阿?。骸澳隳??”

        阿浮沉默著,他今年已經(jīng)二十五歲了。確切地說,過了今年的生日就是二十六歲。

        “你多大了?”久保又問了一遍。

        “憑什么要告訴你?”阿浮冷笑。他最大的缺點就是沖動易怒。

        “不憑什么,就是有點兒好奇,你靠什么生活呢?難道倒霉就能填飽肚子?”久保偏著頭笑了,在房中燈影的映照下,這笑容顯得有點兒詭異。他湊近阿浮,嘴里噴著酒氣。“沒關系,當然沒關系。不過這么大了還靠父母養(yǎng)活,不丟臉嗎?”

        這句話擊中了阿浮的要害,他的確到現(xiàn)在還靠父母養(yǎng)活著。阿浮氣鼓鼓地說:“你又算什么?你不也喜歡爵士樂?難道你只會聽不會演奏?那不過是個好笑的‘評論家而已!”

        “你這話我權當沒聽見!”背后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大家一起扭過頭,竟然是有名的評論家大貫。

        “算了算了。”阿赤不知什么時候也出來了,為我們打圓場,“怎么沒完沒了的?”

        大家都沉默了。陽臺的雙層窗戶打開著,但因為風向的關系,一點兒也不用擔心會有雨水掃進去。阿浮一聲不吭地走進屋,坐在寫有“洗手間”字樣的爵士鼓后,拾起了鼓槌,百無聊賴地輕輕敲打著鼓沿。系井走過去對他說:“想打鼓就打吧?!?/p>

        “可以嗎?”阿浮詫異地問道,“已經(jīng)很晚了,不要緊嗎?”

        “反正暴風雨也吵得很?!毕稻疅o所謂地聳聳肩。

        阿浮的臉上露出笑意:“好!那我就沖著隅田川,沖著大雷雨,好好地練一次!”

        系井微微點頭,表示贊同。阿浮說干就干,把整個鼓臺搬到了正對陽臺的方向,先試了試音,然后一鼓作氣敲擊出瘋狂的《第八種打擊》的節(jié)奏。他一生氣就愛奏這首曲子。

        阿赤露出贊許的神情:“好小子,真不錯,夠水準!”

        他的聲音很大,因為不放開喉嚨,對方根本就無法聽見。我也點了點頭。阿浮在我們一幫朋友中算是水平最高的,即使和日本最專業(yè)的鼓手相比也毫不遜色。其實我們都很奇怪,為什么他那么高的水平,卻愿意和我們這種業(yè)余愛好者一起玩?

        御手洗醒了,他從沙發(fā)上站起身,走到阿浮身邊說了句什么。我在陽臺上,一點兒都沒聽見。只見御手洗拿起屋角的吉他,也轉(zhuǎn)朝陽臺方向,好像就要大顯身手了。我暗想,你想和阿浮較勁?真是自不量力。

        正好系井和阿赤就在我身邊,我問他們:“你們不一起玩玩?”

        沒想到他們反應強烈,不停地擺著手:“我不行我不行……”

        那邊的御手洗大聲對阿浮說:“繼續(xù)繼續(xù),就這么下去,好極了!”

        然后,他突然以最大音量加入了演奏。怎么形容這一場合奏的沖擊力呢?就好像他們要以兩人之力向狂暴的風雨挑戰(zhàn)。我完全被這氣勢震懾住了,不知不覺大聲叫好,但我的聲音馬上就淹沒在音樂和風雨聲之中。

        他們合奏的曲子是奇克·科力亞的《第7銀河之彼岸》。聽著聽著,我只覺頭昏腦漲,生平第一次因為音樂而“暈?!?。真沒想到,御手洗竟然能把這首難度奇高的曲子彈奏得如此流暢而得心應手!

        接著,曲調(diào)一轉(zhuǎn),兩人進入即興演奏。我注意到,御手洗的演奏技巧也讓阿浮瞪圓了眼睛。他的吉他水平和著名吉他手比爾·科那茨相比,恐怕也毫不遜色。聽著他們的演奏,我突然聯(lián)想到貼著海面疾速飛行的噴氣式飛機,都是帶著瘋狂的速度和沖擊力,轉(zhuǎn)瞬間就從眼前消失……我聽過無數(shù)場音樂會,有邁爾斯的,馬克拉·福林的,還有奇克·科力亞的,可像這樣震撼人心的,還是第一次聽到。阿浮拼命試圖跟上御手洗的節(jié)奏,他這么手忙腳亂,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和御手洗比起來,阿浮簡直像個爵士樂的門外漢。

        即興演奏戛然而止,重新回到一開始的曲子——《第7銀河之彼岸》,居然嚴絲合縫。我實在沒想到,在日本居然也有這么出色的爵士樂手!

        曲子在大家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結(jié)束了,沒有什么夸張的結(jié)束高潮點。風雨聲重新充盈于耳。我還沉浸在剛才的演奏中,和大家一樣,連鼓掌都忘了。御手洗又在問著阿浮什么話,阿浮略顯緊張地聽著,不斷點著頭。接著,他們又奏起了披頭士的曲子,仍是一首快歌。

        這一曲終了,我徹底折服了。這個叫御手洗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演奏時他的表情那么認真而投入,可一旦曲子奏完,他就立刻恢復了那副冷冰冰的酷相。

        和我一樣,其他人也都陶醉在剛才的演奏中。石岡走過去握著御手洗的手,隱隱約約可以聽到御手洗在說:“怎么樣,好久沒這么過癮了吧?”

        過了一會兒,石岡也來到南邊的陽臺上。大部分人都集中到這里來了,東邊會淋到雨,所以一個人也沒有。我一看到石岡,就知道他剛流過淚了。

        “進去吧,都這么晚了?!闭f話的是夏樹。

        大家陸陸續(xù)續(xù)回到屋里。吉他和爵士鼓已經(jīng)放回原處,巨大的雙層窗也已經(jīng)關緊,系井、阿赤和我們坐到一起,正式開始練習。系井是貝斯,朝美彈鋼琴,我是薩克斯管,阿赤吹小號,御手洗彈吉他,阿浮打鼓,這樣,聽眾就剩下了石岡、系井夫人、評論家大貫等人。

        不過,這段演奏實在是糟糕透頂,每多一個人加入,曲調(diào)就更滯澀一些,相應的,御手洗就把吉他撥得震天響,不耐煩地要結(jié)束這個段落。當朝美的鋼琴加入進來時,御手洗已經(jīng)沒了耐心,只是胡亂彈幾個音符應付一下而已。我也吹了一段薩克斯管,但因為就在御手洗旁邊,心里緊張,音量都沒敢放大。

        夏樹和久保聽了一小會兒之后,似乎覺得無趣,兩人結(jié)伴去了陽臺,玻璃門也沒有關好。我吹著薩克斯管,無意間掃視了一下桌子,上面那七件東西還放得好好的,夏樹也真是不小心。

        怎么形容這一場合奏的沖擊力呢?就好像他們要以兩人之力向狂暴的風雨挑戰(zhàn)

        那件怪事發(fā)生得很突然。

        正當我們努力合奏著曲子時,屋子里忽然一片漆黑。

        “停電了?”不知是誰說的。

        我們沒有理會,繼續(xù)演奏下去。正在興頭上,發(fā)生這樣的小插曲反而別有一番情趣。大家心里大概都跟我想的一樣——等著系井夫人去拿蠟燭。

        就這么演奏了一會兒,屋里的大鐘響起了報時的聲音。報時還沒結(jié)束,背后突然傳來夏樹的聲音:“喂,久保先生!”

        差不多同一時間,陽臺那邊的玻璃門“嘩啦”一聲開了,有人飛奔進來,穿過客廳直奔大門。屋子里黑漆漆的,我根本沒看清那人是誰。不過此時有人(似乎是系井夫人)打開了手電筒,閃爍的手電光中,隱約可見一個男子的背影,還有他頭上的那頂絨帽,是久保。久保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大門重新“砰”的一聲關上。

        他究竟怎么了?大家詫異的同時,音樂的節(jié)奏也亂了。

        “沒有了!”系井夫人尖叫。

        我們?nèi)齼蓛傻赝O率掷锏臉菲鳌J蛛娡舱罩烂?,光柱下,只有六件飾品,也就是五塊手表和一個戒指,而系井夫人的珍珠項鏈卻無影無蹤了。是久保把它拿走了嗎?

        “怎么了?”夏樹從陽臺走了進來。雖然屋里很黑,看不見他的臉,但聽聲音就知道是他。

        “我的項鏈被偷了!”系井夫人說。

        “什么?”夏樹邊說邊跑向門口。“大家把自己的手表收好,我先去追久保!”

        事發(fā)倉促,屋里的人一時沒反應過來。等阿赤和阿浮起身追出去的時候,夏樹早已沖出了門。接著,有個身影從我身邊跑過,我放下薩克斯管跟了上去,此時大門洞開,借著走廊外微弱的光亮可以看到,跑出去的是御手洗。

        御手洗在濕淋淋的走廊上飛奔,一眼望過去,跑在御手洗前面的是阿赤和阿浮,但夏樹已經(jīng)沒了蹤影,我估計,他一定是往右拐了。果然,阿赤和阿浮首先右轉(zhuǎn),接著是御手洗,我也跟著御手洗右轉(zhuǎn),終于在走廊的盡頭處,也就是T公寓走廊的底端追上了夏樹。很快,系井和朝美也跟上來了。

        “到底怎么回事?”御手洗問夏樹。

        “這個……”夏樹從欄桿上探出身子,對著樓底張望了好一會兒。他背后濕透了,看來沒少淋雨?!斑@里好像沒有安全梯???”

        我和御手洗學著他的樣子往下看了看?;蛟S是因為停電吧,下面一片漆黑,只能看到一輛白色房車的車頂。

        “可是,我剛才的確看到久保跑到這里,翻過欄桿,然后就不見了?!毕臉湔J真地說,“所以我想,這里應該是有安全梯的啊……”停電了,但遠處微弱的燈光使得他的臉尚且分辨得出輪廓。

        “這里沒有樓梯?!毕稻袣鉄o力地說,“我家對面也沒有,但西邊走廊盡頭有樓梯,從這邊過去右轉(zhuǎn)就可以看見?!?/p>

        “所以,久?;蛟S以為這里也有,他就……”夏樹的語氣有些猶豫,“他就從這里跳了出去,摔死了?!?/p>

        我們面面相覷,都覺得這件事詭異得離譜。然后,大家同時轉(zhuǎn)身奔向電梯,電梯就在T字形的交叉點。可電梯沒有來,因為早就停電了!我們恍然大悟,對視幾秒,又一起從電梯邊的樓梯跑下樓去。

        從十一樓跑到一樓花了至少五分鐘。大家顧不上外面的雨下得正急,就這樣沖入雨幕之中,很快來到了T公寓的底端,也就是久保跳下來的地方。我膽戰(zhàn)心驚地東張西望了一番,什么也沒有,別說尸體了,連一滴血也看不見。

        “真奇怪……”夏樹早已嚇得臉色煞白,暴雨之中,他的聲音絕望而無奈。“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御手洗抬頭望著十一層的走廊,我也順著他的目光向上望去,只看到筆直的外墻壁,沒有任何突起能夠掛住落下的人。雨點打在墻壁上,激起陣陣水霧。

        “算了,先找個地方躲躲雨吧?!庇窒凑f著,率先跑向一樓的走廊。我們也跟了過去。

        只有夏樹不顧水流遍地,幾乎是趴在瀝青地面上拼命尋找著什么,甚至連停在那邊的白色房車底下都看過,還湊到車窗邊看了看駕駛座。他一定是覺得太不可思議了吧。

        “那是你的車?”御手洗大聲問他。

        “是!”他也大聲回答。

        這時,隔著一條馬路的高架線路上飛馳而過的電車突然間發(fā)出一陣刺耳的剎車聲。夏樹仰頭呆望著高架路。御手洗從走廊里跑出來,我也跟他一起跑到雨中向上面看。電車亮著車頭燈,沉默地停在雨中。

        我和御手洗重新回到走廊里,夏樹似乎也喪失了信心,跟著我們一起跑回來。

        “總而言之,這里是沒有尸體了?!庇窒凑f。

        “就是啊!”夏樹表示同意。

        “先回屋吧?不然大家都要感冒了?!背勒f。

        “回去之前還有件事。”御手洗盯著夏樹,“你剛才在陽臺上好像叫了一聲‘久保先生,然后他就一個人跑進了屋,你們倆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你又不是警察!”夏樹沒好氣地說。

        “是嗎?你有你的原因。算了,大家先回去吧?!?/p>

        我們又陸陸續(xù)續(xù)從樓梯爬上十一層,夏樹略帶遺憾地獨自在原地佇立了一會兒,不過很快就追了上來。

        回到燃著蠟燭的屋里,大家一邊在爐前烤火,一邊擦拭著身上的雨水。御手洗低聲向石岡講述了在樓下的經(jīng)過,石岡感嘆:“真是不可思議啊!”

        我看著桌上那張做通靈游戲的白紙,手表和戒指已經(jīng)回到各自主人身邊,紙上只剩下淡淡的水漬。

        “還是先報警吧?珍珠項鏈肯定是久保偷去了?!毕稻蒙塘康目谖菃査姆蛉恕?/p>

        夫人點點頭,走到電話機旁邊,還沒拿起話筒,電話鈴卻突然響了,把大家都嚇了一跳。這時,我無意間瞥了一眼掛鐘,已經(jīng)十點二十分了。

        “喂,這是系井家。”系井夫人拿起話筒。燭光中的每張臉都轉(zhuǎn)向她?!笆堑?,對呀。剛才他還在我家,可是……什么?”夫人的聲音變了。一定是出大事了,屋子里的人全都緊張地豎起耳朵?!笆堑摹靼琢?。我會的,再見?!?/p>

        系井大聲問:“到底怎么回事?”

        夫人慢慢放下話筒,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是警察,他們說……久保先生……自殺了。”

        “什么!”所有人都大驚失色。

        “在哪里?”

        “電車線路上。是臥軌自殺。”

        可是,這一帶都是高架線路,臥軌自殺只怕沒那么容易。系井問:“是在淺草橋車站嗎?從站臺上……”

        “不是。警察說是靠近我們家的那段鐵路,就在公寓后面?!?/p>

        “可是,久保是怎么上去的?”系井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警察怎么知道打這里的電話?”夏樹突然問。

        “久保的口袋里有一張小紙片,上面寫著這里的電話。”夫人說,“警察說要確認一下是不是久保,讓我們盡快到淺草橋車站去辨認?!?/p>

        一想到臥軌自殺者四分五裂的尸體,大家都不寒而栗。我突然想起剛才在下面聽到的電車急剎車的聲音,難道那竟然是……

        大家沒有都去淺草橋。兩個女人留在家里,我和阿浮、石岡以及評論家大貫也留了下來。一則沒必要都去,二則,家里的兩個女人也需要有人陪著,以免她們太過緊張。

        “那個叫御手洗的究竟是什么人?”我和阿浮單獨在一起的時候,阿浮問我。

        “不是說是個占卜家嗎?”

        “那家伙的水平真不錯,就是邁爾斯的樂隊,他也可以毫不費力地進去吧。簡直是世界一流的爵士樂手,至少在日本算得上頂尖中的頂尖了!可他怎么會在這種地方?”

        這個問題我也無法回答。

        “你以前聽說過御手洗這個名字沒有?”

        “好像沒有。”

        “唉,真是天外有天呀!為了跟上他的節(jié)奏,我都快累死了,最后就好像被他拖著跑步一樣!”

        “是啊,那首《第7銀河之彼岸》真是了不起。”我也深有同感。

        “去問問石岡吧,御手洗好像是他的朋友。”

        回頭看看,石岡正在和朝美說話,不好打擾。不過他們的話題似乎也是御手洗。

        “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朝美應該早就認識御手洗,至少比我們早,可她居然也提出了這樣的問題?!八砦覀兊昀?,做些莫名其妙的演講,就像剛才一樣,可是我越聽越糊涂……”

        “他是個瘋子?!笔瘜淅涞卣f。

        “可是……”朝美反駁,“他的吉他彈得這么好,應該是個天才吧?!?/p>

        “不,一個瘋子!”石岡毫不猶豫地回答。

        這么看來,他和御手洗也決不是什么親密無比的好友。我轉(zhuǎn)向評論家大貫:“御手洗先生的吉他真是了不起!”

        我天真地以為正宗的爵士樂評論家一定會同意我的看法的,沒想到他也冷冷地說道:“是嗎?我沒覺得。”看出我的尷尬,又加了一句,“他的演奏馬馬虎虎吧,但那不是爵士樂。”

        “馬馬虎虎?”我大失所望。日本的這些評論家究竟有沒有耳朵?難道在他們眼里,就只有查理·科瑞斯、薩奇默才是爵士樂手?邁爾斯、奇克·科力亞、斯坦利·克拉克等人的音樂,他究竟聽沒聽過?

        我沒心情再和他說話,又坐回阿浮身邊。阿浮冷笑著說:“任何社會都是容不下天才的!查理·帕克也好,高更也要,不都是死后才被人承認的嗎?”

        有人用鑰匙開了門,因為風雨聲大,開門聲我們誰也沒聽見。原來是出去的人回來了。系井也好,夏樹也好,仍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簡直像做了場噩夢?!毕稻畬λf。

        大貫關心地問:“尸體是不是很嚇人?”

        “都四分五裂了……”

        留在家里的人們都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大貫接著問:“真的是久保嗎?”

        去辨認尸體的人一起點了點頭。

        “當然是真的?!庇窒椿卮?。這些人里好像只有他面色平靜、滿不在乎。莫非他見慣了尸體不成?真是個怪人。

        “項鏈呢?”夫人問。

        “在尸體的口袋里,明天還給我們。完好無損。”系井說。

        夫人好像松了口氣。

        阿赤湊到我身邊小聲說:“久保原來是個禿頂,怪不得總是戴著帽子呢。”

        “是嗎?”

        “尸體沒戴帽子。身體已經(jīng)不成樣子,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情形,差點兒要吐……”

        我暗想,還好自己沒去看。

        “久保是自己跳下去的?”阿浮問。

        “好像不是,他就躺在軌道中央的一攤水里,黑乎乎的看不清楚,電車駕駛員也沒注意,就這樣開了過去,等他反應過來已經(jīng)來不及了。那時好像是十點十三分。”

        評論家突然大聲說:“好了好了,不管怎樣,這件事算是解決了。久保是很可憐,但他是個小偷,我們沒必要為這種人遺憾或者傷心。而且項鏈也毫發(fā)無損,就算告一段落了吧?”

        “話不能這么說?!睉醒笱笞谏嘲l(fā)里的御手洗接了茬,“其實現(xiàn)在倒是出了件怪事?!?/p>

        “什么怪事?”眾人都好奇地看著他。

        “咦?你們居然沒發(fā)現(xiàn)破綻?”御手洗驚訝地反問。我們都面面相覷,誰也沒說話。御手洗繼續(xù)說,“久保跑進屋里,偷走項鏈,然后從大門跑出去的時候,掛鐘正好報十點。”

        聽他這么一說,我也想起來了。的確如此。報時的時候,陽臺那里傳來“喂,久保先生”的喊聲,那是夏樹的聲音。十下鐘聲還沒響完,就有個人從陽臺跑了進來,把玻璃門撞得嘩嘩響。

        “那時候大家演奏得正在興頭上,但我的樂器是電吉他,一停電就發(fā)不出聲音,所以我記得很清楚,停電時掛鐘還沒報時。久保臥軌而死,據(jù)說是十點十三分,電車駕駛員的證詞應該沒錯。那列電車是十點十一分從淺草橋車站出發(fā)的,而十點十三分時,我們幾個正在外面尋找久保的尸體,因為那時候我們都聽到了電車急剎車的聲音。臥軌現(xiàn)場在高架線路上,但久保是怎么也不可能從樓下的馬路爬上高架線的。這樣一來,就只有一種解釋,久保從這里跑出去,一直跑到淺草橋車站,從檢票口進去,跳下站臺,沿著鐵軌一直跑回案發(fā)現(xiàn)場,然后躺在那里等死??蓡栴}是,到十點為止,久保一直都在這里,而他被軋死是十點十三分。也就是說,十三分鐘之內(nèi)他必須飛奔到臥軌現(xiàn)場。這恐怕不太可能——我們幾個剛才去淺草橋車站,單程就用了十分鐘呢。”

        所有人都恍然大悟。之前我和阿浮從車站走過來,也用了足足十五分鐘。

        “如果他是開車去的呢?”阿赤問。

        “他沒車。久保是坐電車來的,我記得以前他對我說過,他還沒有考駕駛執(zhí)照。”

        “出租車呢?”朝美問。

        “這么大的臺風,根本沒有出租車?!笔瘜f。

        “要是拼命跑著去呢?只要用一半的時間,也就是在六分三十秒之內(nèi)趕到淺草橋,就可以了吧?”系井問。

        “不可能?!卑⒊嗾f,“如果是運動員或許可以,可久保都四十歲了,再說還要過檢票口,還有站臺的樓梯,根本來不及?!?/p>

        “一點兒可能都沒有嗎?”

        “我以前倒真的試過一次,從這里一直跑到車站,當時是為了趕上七分鐘以后的電車。”

        “沒趕上?”

        “剛剛好趕上。”

        “看看,不是可以嗎?”

        “可那是單程呀,乘上電車以后,我已經(jīng)累得說不出話了。久保卻要折返過來,以同樣的速度再跑到現(xiàn)場……”

        “你們懂什么!可能久保一心求死,即使跑出心臟病都在所不惜呢?”評論家又說了句不近人情的話。

        “真是奇怪,為什么他一定要拼命回頭跑,又為什么一定要死在這附近的鐵軌上呢?”系井夫人插話說。

        “是啊,真是奇怪?!毕稻胶?,“即使在淺草橋也一樣可以臥軌呀?!?/p>

        “沒什么奇怪不奇怪的,他就這么做了,也就這么死了?!痹u論家真是冷酷啊,“久保發(fā)揮了所有的潛能,寧愿跑到吐血,也要死在靠近這邊的鐵軌上,只能這樣理解。你們東想西想才奇怪,真不明白這有什么好分析的。事實勝于雄辯嘛?!?/p>

        御手洗忽然說:“各位,我們其實都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細節(jié)——電梯!今天停電,沒有電梯,所以久保所用的時間還要多于我們估算的。剛才我們大家是一起從樓梯跑下去的,跑到樓底要好幾分鐘,而且很累人?!?/p>

        阿赤表示贊同:“不錯,至少要用五分鐘?!?/p>

        “減去這五分鐘,只剩八分鐘了。”石岡說。

        “所以,”御手洗說,“單程只用了四分鐘,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即使久保是奧運選手也做不到?!?/p>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評論家也若有所思。

        “除此以外,還有一個疑問?!庇窒蠢^續(xù)說,“夏樹先生說,他明明看見久保翻越了樓梯的欄桿,是不是?”

        “我的確是看到一個人影……”雖然這么說,夏樹的語氣卻似乎不那么肯定了。

        “我們都猜測久保誤以為那里有下樓的安全梯,事實上那里沒有,于是他翻過欄桿后掉到樓下摔死了。當時我們立刻下樓去尋找尸體,卻一無所獲?!?/p>

        “久保從十一樓掉下去,又在半空中消失了?”石岡問。

        “是呀!”御手洗搓著雙手,頗為興奮地說,“真是越來越詭異了?!?/p>

        接著,我們又開始討論“人是否能夠從地面爬上高架線路”。討論的結(jié)果是,和四分鐘跑到車站一樣匪夷所思。高架線路至少有三層樓那么高,不僅僅是高,高架橋的水泥橋墩也沒有可供攀援的地方,就是專業(yè)登山隊員也很難爬上去。

        十一點多,警察那邊又來了電話,讓大家第二天去接受訊問,叫我們誰也別回家了。我們不得不全部留在系井家,還好第二天是星期天,再說他家的房間也足夠多。

        “為什么不能回家?”聽到這個消息,夏樹有些不滿,“事情不是已經(jīng)很清楚了嗎?久保是自殺,我們和他的死一點兒關系也沒有?!?/p>

        系井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著措辭:“警察說是有了些新發(fā)現(xiàn)。剛才接到他們的電話之前,我也以為久保是自己跳下軌道尋死的,可是……”

        “難道不是嗎?”系井夫人吃了一驚。

        “不是,”系井接著說,“久保的脖子上有繩索勒痕,很可能是先被人勒死,然后棄尸軌道?!?/p>

        “什么?!”朝美夸張地驚叫。

        “???”阿赤用調(diào)侃的語氣說,“難道久保是被人勒死以后,又飛奔到高架橋上去臥軌的?”

        我覺得這個玩笑并不怎么好笑,坐在一旁的御手洗卻似乎覺得有趣得不得了,笑彎了腰。

        “那怎么可能!”評論家毫無幽默感,“死人既不會跑,也不會跳下站臺去臥軌自殺,雖然他脖子上有勒痕,但或許那并不是他的死因。被人勒過了脖子,他卻沒有死,這件事只能這么解釋。”

        “那也有可能?!毕稻疅o奈地沖大家笑笑,用抱歉的語氣說,“總之,既然有他殺嫌疑,我們這些人也都成了嫌疑犯,所以警察不許大家回去了?!?h3>六

        那天夜里我就睡在系井家書房的地毯上,第二天很早就醒了。

        然后我走進客廳。怎么回事?沙發(fā)被移到了鞋柜旁邊,有個人兩腳蹺在沙發(fā)扶手上,躺在上面睡得正香。走過去一看,原來是御手洗。他臉上生著細密的胡茬,我湊得那么近,他也沒醒。我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等他醒來。自從昨夜聽過他的演奏,我就非常想和他說話,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似乎有人去了洗手間,里面?zhèn)鱽頉_水聲。御手洗略帶不滿地咕噥了幾聲,我趕緊湊過去:“您醒了嗎?”

        御手洗翻身坐起,茫然地看看四周,然后才回答:“醒了?,F(xiàn)在幾點?”

        我想起來了,他從不戴手表?!鞍它c四十分?!?/p>

        “糟糕!”

        “您怎么了?”我緊張地問。

        他重新躺回沙發(fā)上:“今天我起得實在太早了?!?/p>

        我只好坐回椅子上。呆坐了一會兒,我站起身來走到窗口,從窗簾縫隙中向外看去,風雨好像已經(jīng)停了。

        背后傳來御手洗的聲音:“把窗簾拉開吧。”

        我回頭一看,他已經(jīng)起身坐在沙發(fā)上了,還自言自語著:“算了,偶爾早起一次試試看吧?!?/p>

        我一把拉開窗簾,窗外現(xiàn)出白亮的天空,雨果然停了。我問御手洗:“您怎么睡在這兒?”

        “睡在門邊舒服。不過現(xiàn)在得把沙發(fā)移回原位了。你來搭一下手。”

        我們兩人把沙發(fā)移回了原來的位置,然后面對面坐下。我很想跟他說些什么,但一時緊張,又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御手洗無精打采地打著哈欠,又用手搔著亂糟糟的頭發(fā)。就是這樣的動作,仍然散發(fā)著與眾不同的氣息。我能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種特別的魅力。初次見面他或許會給人留下張狂的印象,但現(xiàn)在在我看來,他自有瀟灑之處。

        “您是占卜家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是啊?!彼穆曇粲悬c兒沙啞。

        “我和科爾特·雷恩是同一天生日,有沒有什么共同點?”

        “9月23日?也就是說照射你們倆的太陽角度是一樣的。比方說你們?nèi)绻麉④?,肯定會成為同一類型的軍人,我也只能說這么多?!彼燥@厭倦地回答。

        “昨天死的久保,可以用占卜術看出什么線索嗎?”

        “我雖然不知道他的生日,但是被殺的人的命運里總會有些不同尋常的因素?!?/p>

        被殺的人?我有點兒不寒而栗。“您真的認為久保是他殺嗎?”

        御手洗又露出了慣常的輕蔑笑容:“絕對是他殺。昨夜那種風雨大作的天氣,正是殺人的絕好時機!”

        此時我忽然想到,他特意睡在房門旁邊,用沙發(fā)抵住門,莫非也是這個原因?我接著問他:“能不能用夏樹的通靈能力去尋找兇手呢?”

        “通靈?他有那個本事?嗯……很好的主意,可以試試呀?!?/p>

        “您的吉他彈得真好?!蔽易钕牒退牡脑掝}其實是音樂。

        “吉他嗎?哦?!彼卮鸬檬址笱埽孟窀揪驮谙雱e的事。

        “您喜歡馬克拉·福林嗎?”

        御手洗有點兒不耐煩地回答:“還行吧?!?/p>

        “您一般在什么地方演奏?”

        “什么地方?哪兒都不去,就在自己家里?!闭f著,他又做了那個模仿英國紳士的動作。

        “御手洗先生,起床了嗎?”是朝美嬌滴滴的聲音,“您起得真早!”

        “偶爾的。”御手洗的語氣似乎有些警惕。

        “我來煮咖啡吧。不過……好像還在停電吧?”說著,她走進了廚房。

        大家陸續(xù)都起床了。廚房里傳來朝美開心的聲音:“來電啦!”

        慢慢喝著她泡的咖啡,就到了吃早飯的時間。但御手洗和石岡沒喝咖啡,他們兩人似乎更喜歡紅茶。早飯時一片沉默。大家一準兒都在想著久保之死這件事。

        無聊地等著警察們的到來,不知不覺已是午飯時間。一起又在系井家吃過了午飯,接著喝飯后咖啡,繼續(xù)無所事事地等。向外看看,雨又下起來了,不過沒有昨天那么大的風。這樣等到下午三點,夫人又端出了茶和點心。我們就在那里吃了又等,等了再吃。這些警察究竟什么時候來呢?我們什么時候能解放呢?大家越來越焦慮。

        “究竟要我們等到什么時候?他們什么意思?”終于,大貫歇斯底里地叫喊起來,“我還有很多評論稿子要寫。別指望什么警察了,這里有沒有誰愿意做一次偵探,把這個謎給我們解開吧!我們當中就沒有一個腦筋足夠聰明的嗎?”

        “夏樹,用你的通靈能力試試吧?”朝美認真地說。

        “既然是朝美小姐發(fā)話,那我就試試吧。下面我說說自己的看法?!毕臉潆p眼發(fā)亮,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我多少有一點兒第六感覺,這一點昨天晚上的游戲已經(jīng)證實了。憑借這點兒本領,我至少可以斷定一件事——‘7這個數(shù)字在殺人事件中的作用不可忽視?!?/p>

        我的心頭突然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夏樹接著說:“昨天做那個通靈游戲的時候,朝美寫的是‘7,久保偷走的是第7號物品,而坐在那邊的吉他愛好者昨天吵吵鬧鬧大彈特彈的,也是叫作《第7銀河之彼岸》的曲子?!?出現(xiàn)了好幾次,這究竟是偶然的,還是有著超自然的原因呢?要知道,久??诖锏哪莻€東西,其實就是桌上通靈物中的‘第7環(huán),這不是正好暗示了兇手的特征嗎?”

        “別開這種玩笑!”阿浮明白過來了,“我們當時都在屋里演奏!”

        “是嗎?可演奏到中途以后,我就沒怎么聽到你敲鼓的聲音了?!?/p>

        夏樹記住了我和阿浮等人組建的樂隊“第7環(huán)”的名字,所以牽強附會到我們頭上。當然,他說的這些都是無稽之談,久保從陽臺沖進來的時候,阿浮一直坐在我身邊。但不可否認的是,夏樹這種說法的煽動力極強,因為我已經(jīng)感覺到周圍人投向阿浮的懷疑的目光。而且,阿浮曾經(jīng)在陽臺上與久保發(fā)生爭執(zhí),包括夏樹在內(nèi)的不少人都看到了……

        門鈴響了,夫人匆匆忙忙跑去開門。來者是一個穿雨衣的男人和兩個穿制服的警官。穿雨衣的明顯是偵探,四十多歲,有點兒發(fā)福,似乎還有點兒藝術氣質(zhì)。他徑直走到我們面前站定,兩個警官一左一右站在他兩側(cè),表情都十分嚴肅。

        “讓大家久等了,我是中村,搜查一科的?!敝写逭f一口標準的東京話,口齒清晰。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本子,這動作跟電影里的偵探毫無二致,只是他還沒取下帽子。“這個案子有些蹊蹺,我想先問大家一些問題。我坐在爐子前面,請大家先退到沙發(fā)后面去,一個一個上來接受詢問,謝謝了。”他一邊說一邊艱難地脫下雨衣。

        我們照做了。接下來的個別詢問用了大約一個小時。在接觸過所有人以后,中村喃喃地說:“久保從陽臺跑進屋里,偷了項鏈以后逃出門去的時間是十點左右,這一點大家都不否認吧?”

        我們都點著頭,心想這是絕不會錯的了。

        中村咬著嘴唇,圓胖的手抵著額頭,低聲嘟囔著什么。從他的口形可以判斷,他說的是:“真奇怪??!”

        這個專業(yè)人士也和我們一樣陷入了謎團。但不管怎樣,即使久保的確是被勒死的,兇手也不應該在我們當中,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因為久保是活著跑出屋子的!勒死他的,只可能是我們之外的某人,只可能是在這套公寓以外的某個地方!可是,這個推斷仍然讓人難以置信。因為當時停電,沒有電梯,要到達案發(fā)現(xiàn)場,久保即使全力飛奔也難以做到,哪里還有時間等著別人來殺他呢?

        “總之,就目前的情況看來,誰也不能離開這里!”中村終于站起身來,斬釘截鐵地說。

        “什么?那可不行!”夏樹第一個反對,“明天我很早就要上班的!”

        “我也不能再留在這里了,有許多稿子要寫,否則雜志社要找我麻煩的!”評論家大貫也不滿地說。

        我看了看身邊的御手洗,他似乎沒什么大事要做,正在閉目養(yǎng)神。我小聲對阿浮說:“喂,這下麻煩了。”

        “為什么?”阿浮氣哼哼地說。剛才夏樹的信口開河讓他很惱火。

        “今晚六點NHK要現(xiàn)場直播奇克·科力亞的音樂會,這樣一來,我們都看不到了!”

        系井家里好像沒有電視。阿浮聽我這么說,惋惜得直嘬牙花子。

        “喂,你說的是真的?”御手洗不知什么時候睜開了眼睛。

        “當然是真的?!?/p>

        “六點開始?”

        “對?!?/p>

        “現(xiàn)在幾點?”

        “已經(jīng)四點了。”

        “只有兩個小時了?沒辦法,只好這樣了!”御手洗一臉不情愿的表情,接著,他忽然轉(zhuǎn)向中村偵探說,“偵探先生,您想知道兇手是誰嗎?”

        在這個場合向偵探提出這樣的問題,真是有些令人啼笑皆非。中村詫異地盯著御手洗,我估計他一定以為御手洗的精神不正常?!澳愕降自陂_什么玩笑,御手洗先生?”

        “我有點兒急事,干脆告訴你兇手是誰算了,這樣我好早點兒回家看電視去。您帶著手銬吧?”

        中村苦笑,從口袋里掏出一副锃亮的手銬,在大家眼前晃了晃?!爱斎粠Я耍WR嘛。你倒是說說,應該抓誰?”

        正在這時,門鈴響了。系井夫人剛要起身,一個年輕警察推門而入。他對中村點了點頭,從口袋里取出一只塑料袋,里面是個茶色信封?!跋稻蛉?,這是從久保身上找到的贓物,是項鏈,您看看吧?!?/p>

        系井夫人趕忙站起來,深深鞠了一躬,接過信封,打開封口倒出里面的項鏈,突然發(fā)出一聲驚叫:“哎呀!”

        警察們吃了一驚:“怎么了?”

        “不是這條項鏈!”

        “不是?”

        “的確是我的,但不是昨晚拿出來做通靈游戲的。這條項鏈是翡翠的,比那條珍珠項鏈要貴重許多。本來一直放在臥室柜子里,沒想到也被人偷了,真是太過分了……”

        “翡翠項鏈?”夏樹不知為什么低聲嘀咕了一句。

        “您是說還有一條項鏈被竊了?”中村問道。

        “是啊,我以為久保偷的是珍珠項鏈。他的口袋里難道就沒有第二條了嗎?”夫人用期待的語氣問。

        “很遺憾,夫人,沒有了?!?/p>

        此時,御手洗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看到中村轉(zhuǎn)過臉以詢問的目光看著自己,便揮了揮右手說:“一切都如我所料。”說著,他站了起來,“沒多少時間了,我就說得簡明扼要一點兒吧!”他繞過椅子,站到椅子背后,“誰是兇手,我已經(jīng)心知肚明。下面我來分析一下,他究竟是怎么作案的?!?/p>

        “等等,你先說說,兇手究竟是誰?”偵探依舊是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當然就是站在那邊的推銷員夏樹先生!”御手洗語氣隨意,仿佛不是在指認兇手,而是在飯館里點菜一般。

        夏樹對御手洗怒目而視:“你胡說什么!我怎么會做這種事?我不是一直和大家一起待在屋子里的嗎?”

        御手洗不耐煩地說道:“現(xiàn)在我沒空聽你啰嗦,這些話等會兒你自己說給警察先生們聽去吧?,F(xiàn)在我來說說他是怎么干的。昨天晚上,夏樹以所謂通靈游戲的名義,哄騙大家拿出了七件值點兒錢的東西。”

        “那個游戲是假的?”朝美迷惑不解地問。

        御手洗一臉不屑:“別問那么幼稚的問題好不好?我沒時間仔細解釋給你聽……不過算了,石岡,你來給她說說那個騙幼兒園小孩兒的把戲是怎么回事吧。”

        “那個……真的是假的嗎?”石岡訕訕地問。

        “真要來不及了……”御手洗一個勁兒地沖天花板翻白眼,“你們怎么這么笨!這種事也要我來說明?她在那張紙片上寫字,自稱擁有通靈能力的夏樹也預備了一張紙,疊成小紙團藏在身邊。朝美一次又一次把紙團扔到桌面上,終于有一次,紙團掉到了地上。夏樹把它撿起來還給朝美的時候暗中做了手腳,掉了包!接著,他故弄玄虛地吹噓了一番,趁大家不注意時偷看了那張紙條!”

        原來如此!我有點兒明白了,所以他沒有用一開始撕壞的那張,因為即使是疊得很小的紙團,也會有微妙的大小和形狀上的差異。

        “總而言之,他騙大家拿出值錢的東西來,目的就是要偷上一兩件。那么,他打算怎么偷呢?想來想去,夏樹可能也只想出了一個辦法,就是造成停電事件。畢竟是眾目睽睽之下嘛。當然,夏樹是有同伙的,那就是久保。久保借著去衛(wèi)生間的機會拉下電閘,夏樹就可以趁著一片黑暗下手。

        “一旦偷竊得手,把贓物藏在哪里呢?不能放在自己身上,否則很容易被搜出來。所以,必須把贓物迅速轉(zhuǎn)移。那么,他們究竟準備怎么干呢?這讓我也傷了些腦筋。但是,我終于注意到了一個有趣的細節(jié)。這座公寓是T字形的,走廊里有扶手。系井家在T字形左側(cè),而夏樹將自己的車停在T字的底端。當他追著久保跑進屋子的時候,已經(jīng)淋得透濕,那時我心里就動了一下。我注意到……”

        這時,再也沒有人認為御手洗是在胡說八道了,大家都屏住呼吸。

        “我注意到,十一層的T字形底端部分,也就是夏樹停車地點的上方,有走廊,也有扶手。他是不是從陽臺東側(cè)搭了一條繩子過去呢?這就是我當時的懷疑。正是為了做這個準備,所以昨晚的聚會他才來晚了。我來畫張圖給你們看看吧——”他在桌上的那張白紙(也就是夏樹做通靈游戲時放各種飾品的那張紙)上畫了個示意圖。“就是這樣,從T形公寓十一層的左端搭到同是十一層的T字底端,用一條結(jié)實的繩子就可以了。我們權且把陽臺叫作A,T字形底端的扶手叫作B。因為這座公寓的走廊有裸露在外的部分,所以搭繩子過去一點兒也不難,只要在繩子上拴個重物,從外面的走廊瞄準陽臺拋進來就可以了。

        “即使發(fā)出聲響,也會因為狂風暴雨而無人察覺,至于那個重物,完事后就隨手扔到陽臺下面的隅田川里了。夏樹的計劃是,先偷到贓物,然后隨便找個借口去陽臺,將項鏈穿過繩子,只要手一抖,項鏈就會滑到十一層的T字形底端,那里是他停車位置的正上方。這樣一來,再怎么搜身也無所謂了,接下來,只要到走廊那一端解開繩子,項鏈就是他的了。就這樣,我們大家都津津有味地看著夏樹拙劣的魔術。我呢,原準備在夏樹動手的時候說破,沒想到,通靈游戲竟然平平淡淡地結(jié)束了,項鏈也好,卡爾徹名表也好,都完好無損。房間里也沒有停電,久保倒是去了一次衛(wèi)生間,但不一會兒就回來了。

        “當時我有點兒驚訝,難道我的判斷出了問題?接著,我注意到夏樹的表情,他也很驚訝,甚至很氣憤。因為久保背叛了他。久保并沒有按照原計劃去拉下電閘,至于他收手的理由,一開始我以為是良心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想來,是因為他已經(jīng)盜取了更加貴重的東西,而且想一人獨吞。當時我并沒有想到這一節(jié),但我覺得反正他們的計劃破產(chǎn)了,也沒必要說破,就和大家一起演奏,不再去想這件事。

        “夏樹一定是怒氣沖天了,他和久保一起去了陽臺,責怪久保不合作。小偷之間的爭吵,想來一定是很激烈的。最后,暴怒的夏樹竟然勒死了同伙!等他清醒過來,自然大驚失色。尸體不能就這么放在陽臺上,也不能一把推到陽臺下面的隅田川里,否則別人問他久保的下落,他怎么解釋呢?不過很快他就有了主意——還是利用那條繩子。本來,繩子是用來轉(zhuǎn)移贓物的,而現(xiàn)在,要用來轉(zhuǎn)移久保的尸體。只要將久保的尸體拴牢,用力推出陽臺,然后使勁抖繩子,尸體就會滑到陽臺斜對面走廊的外側(cè)。解開陽臺一側(cè)的繩子,久保就會落到地面,造成墜樓身亡的假象。他再找個機會跑到十一層走廊的盡頭,把繩子收起來,一切就萬事大吉了。

        “說干就干,夏樹取下久保的帽子——現(xiàn)在想來,他當時把久??诖锏聂浯漤楁溡惨黄鹑〕鰜砭秃昧?,不過沒辦法,他不知道同伙這么狡猾??傊?,他是把久保的帽子給取下來了,然后拴住久保的尸體用力往外面推。接著,他就開始使勁抖繩子,要把尸體滑到走廊那一側(cè)。沒想到,因為尸體太沉,走廊那一側(cè)的繩結(jié)松脫了——本來就不是為了運尸體用的,所以沒有系得太緊。恰巧此時,不知哪里的電線出了故障,整個公寓一片漆黑,真的停電了。夏樹無法判斷久保尸體的去向,但他猜測應該掉在了樓下,或許就在自己的車子旁邊。于是他慌忙收起繩子,實施下一步計劃。

        “他需要戴著久保的帽子從屋中穿過,造成久保奔向走廊盡頭,并且從那里跳出去的假象。他和久保都穿著一樣顏色的西服,這種公司職員的制服大同小異,一片漆黑中也沒人看得清楚。他先裝模作樣地喊了一聲久保的名字,然后跑進屋,順手偷了早已看中的那條項鏈,打開門跑了出去。如他所料,沉浸在音樂中的我們一時沒反應過來,并沒有馬上追出去。而夏樹不顧生命危險,又從外走廊爬回了陽臺。雖然一失手就會粉身碎骨,但他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還好從外走廊到陽臺只有兩米左右,對于一個年輕男人來說,并不是很難。結(jié)果,夏樹成功了。

        “他以夏樹的身份返回屋里,久保的帽子則被他扔到隅田川里去了。此時,他已經(jīng)在風雨中跑了個來回,全身都濕透了。他先是一臉無辜地問大家發(fā)生了什么事,然后又裝作去追久?!莻€早已斷氣的家伙。他跑到走廊盡頭,然后轉(zhuǎn)身對我們說他看到久保跳了出去。要知道,那時夏樹自己也以為久保的尸體真的落到了預定的地點。我們一起跑下樓去找了半天,連個尸體的影子都找不見。為此最吃驚的,應該還是夏樹吧。

        “那么,尸體到底去了哪里呢?根據(jù)振子原理,掛在繩子上大幅度搖晃的尸體在脫離束縛之后,劃了一個弧線,被拋到頗有些距離的高架線路上了!很快夏樹就意識到自己最初的判斷失誤,因為,他聽到了頭頂傳來的電車急剎車的聲音。直到那時,他才想到久保的尸體很可能飛到軌道上去了。據(jù)說當時久保躺在軌道的水洼里,電車駕駛員看不清楚,直接軋了上去。這樣一來,久保脖子上的傷痕可能也不那么明顯了,夏樹一定心存僥幸吧?夏樹和我們一起回到這里之前,把珍珠項鏈藏到了自己的車里,所以夫人您別擔心,您的項鏈丟不了。

        “好了,我的說明就到這里吧。怎么樣,大家明白了嗎?我現(xiàn)在要回家去看電視了。中村探員,您發(fā)什么呆呢?不是拿著手銬嗎?還不快點兒把兇手抓起來?”

        中村走到夏樹面前,給他戴上了手銬。夏樹似乎已經(jīng)無力辯駁,乖乖地束手就擒。我們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而這一切仿佛與御手洗無關,他從容地從衣架上取下外套穿在身上,看樣子是準備走了。

        “等等!你為什么直到現(xiàn)在才說出來?你不是昨天就已經(jīng)有數(shù)了嗎?”中村問。

        “我和你們不一樣。難得遇到這樣的事,我想看看就這么發(fā)展下去會有怎樣的結(jié)果??上臉浜孟窦敝?,再說六點還有爵士音樂會,我可沒時間陪你們玩了?!闭f著,他已經(jīng)走到了房門口。

        “你別走!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我究竟哪里有破綻了?”夏樹呻吟著。

        御手洗轉(zhuǎn)過身來,仍舊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臉上帶著嘲弄的微笑:“其實,一開始你耍那個所謂通靈游戲的蹩腳把戲的時候,我只是猜測你要偷點兒東西,但也不敢十分肯定。真正開始懷疑你,是你以夏樹的身份第二次從陽臺進來的時候。當時你身上濕淋淋的,可按理說,你在陽臺的那個位置,應該是淋不到雨的。除此之外,你好像沒什么破綻。不過,你曾經(jīng)提到‘7這個數(shù)字,還企圖把嫌疑往別人身上引,這樣做反倒弄巧成拙。要知道,你自己才真正和它有關?!?/p>

        “什么?”夏樹一臉茫然。我們大家也都有點兒摸不著頭腦。

        “把你自己的姓和名的第一個字連起來念念看?!?/p>

        我想了想,菜村夏樹,姓和名的頭一個字分別是“菜”和“夏”(日語菜夏連讀,正好是“7”的發(fā)音——譯者注),果然不錯。

        屋里的眾人也都恍然大悟。這時候,御手洗已經(jīng)消失在門口,我只看到房門被輕輕關上了,無聲無息。

        責任編輯/季 偉

        繪圖/蔡 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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