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本]彌 生
有一種溫柔是“什么也不要做”
□ [日本]彌生
那一天,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憤世嫉俗的女孩,頭發(fā)染得金黃,耳朵上掛著4個耳環(huán),眼圈和睫毛涂得黑黑的,渾身散發(fā)出煙草的味道,胳膊上的兩處刀傷雖已愈合,卻仍然清晰可見,短褲破著幾個洞,腳上的鞋子鞋跟有12厘米高,一副任剮任宰隨你便的模樣。
我看著她,無法相信這就是那個曾被我牽著柔軟的小手、喜歡小兔小鳥、一邊追著花叢中飛舞的蝴蝶一邊用稚嫩的童聲念“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的小女孩;那個認為自己是護士、把冰袋敷在我發(fā)熱的額頭上,自己在旁邊打盹守候的小姑娘;那個用標準、動聽的英文打動主考老師,被特別保送進東京都立高中名校的少女;那個在學校秋季運動會上,指揮一年級新生為同學當啦啦隊的漂亮領隊。
我感覺自己瞬間崩潰,卻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口。
“你不要逼我回學校,不然我馬上離家出走!”“那個什么老師,他嫌我數(shù)學不好,在全班同學面前嘲笑我,說我是英語特長生,所以數(shù)學物理必定不好。他有權(quán)利這樣說嗎?就因為是老師,他就可以蔑視我嗎?”“高中有什么了不起?不許打扮,不許抽煙,不許這樣不許那樣,我還就想這樣了!”她的眉毛立著,眼神里滿是挑戰(zhàn)和輕蔑。
我完全沒有思想準備。那天她離家去學校,說下課后直接去打工,我也沒太在意。在日本,每周兩天去便利店做4小時的鐘點工是大多數(shù)高中生的社會實踐,不足為奇。誰知,那天之后她就沒有回家,還關掉了手機。我求助于警察,警察卻見怪不怪,說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大多比較神經(jīng)質(zhì),或許她只是一時半會兒不想回家,不用太在意。誰能想到這個“一時半會兒”竟是兩周。兩周后再見到她,已是這副模樣。
她甩開我要拉她的手,用重重的關門聲把我隔在她的世界之外。
窗外,雨夾著雪冰冷地落下,我的心開始疼痛。一個16歲的花季少女,把自己傷成這般模樣已足夠讓人心痛,更讓人心痛的是她自己竟全然不覺。
女兒,你把自己的心門關上,我該怎樣做才能把你的心門打開呢?
我能做的,除了用愛守候,還有什么?每個孩子都不是你自己的私有物,她是一個獨立的人,你必須尊重她的人格,即使有時候你認為她的想法是不正確的。日語里有這樣一句話:“有一種溫柔是你什么也不要做?!倍夷菚r,的確是什么都不能做。
時間在失眠和寒冷的冬季里走得很慢。雖慢,然而還是過去了。后來,我?guī)退D(zhuǎn)了學校,她在那里待到高中畢業(yè)。
我終于知道,有些時候,即使大家都認為好的地方,對某個孩子的某個成長階段來說,也有可能是地獄。
今年的母親節(jié),女兒送給我一塊手表。她說:“你需要手表,我需要時間?!?/p>
其實,我何曾不需要時間?時間會讓很多急躁和焦慮沉淀下去,浮起來的則是新的感覺。
女兒已經(jīng)長大,正在努力學習中文,準備考中文的研究生。我知道她仍會為新的問題或事情煩惱,但我卻不再煩惱。我知道,她有自己的人生之路,或順利或坎坷,都得靠她自己去走。
我看著她的時候,內(nèi)心是柔軟的,目光里充滿淡定、溫和的微笑。
(摘自《家庭》2015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