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繼平
那一次尋訪印象深刻,回來后我曾寫過一篇小文《走過緣緣堂》。此后的好多年里,我對豐子愷開始著迷。
記得上世紀90年代初,我和兩個文友去南潯嘉業(yè)藏書樓,順道也去石門灣造訪緣緣堂。然而慕名而去,卻遍尋不著。在鎮(zhèn)上我們不知輾轉(zhuǎn)徘徊了多少時間,請教了多少人,問“豐子愷”?答“不認識”;問“緣緣堂”?答“沒聽說”。最后,好不容易才撞上一位好像是退休教師模樣的人,幸而知道豐子愷,他“遙指”了一個大致方向,我們摸過去,總算找到了剛開放不久的緣緣堂,有一位豐子愷的侄女“坐堂”,并接待了我們。在那里我買了明信片以及緣緣堂散文集等幾本書,還請豐先生的侄女為我們蓋上了朱紅色的緣緣堂紀念章。
那一次尋訪印象深刻,回來后我曾寫過一篇小文《走過緣緣堂》。此后的好多年里,我對豐子愷開始著迷,進而對弘一法師、夏丏尊、經(jīng)亨頤等一批當年“浙江一師”的文人也非常感興趣,還先后拜訪結(jié)識了他們的后人,如豐一吟(豐子愷幼女)老師、夏弘寧(夏丏尊長孫)劉雪陽(劉質(zhì)平長子)先生等,從名人后輩的回憶中了解許多第一手的資料,自然也寫了幾篇膚淺之文?,F(xiàn)在若回想起來,我寫這個“民國文人”系列,豐子愷大概是我最初涉筆介紹的“民國文人”了,掐指一算,距今也有20來年了。
大家都知道,豐子愷在浙江第一師范學校讀書時,有一位老師就是李叔同。完全可以肯定地說,是李叔同改變了豐子愷的人生。因為豐子愷剛進浙江一師讀書時,各門功課都不錯,比較均衡。那時李叔同教他們圖畫和音樂,也許是先生的人格魅力和藝術(shù)氣質(zhì)感染了他,將他的內(nèi)心潛力激發(fā)出來,用現(xiàn)在的語言就是,李叔同的“氣場”特別大,一下就吸引了他。但是他的畫卻進步奇快,李叔同曾對他說:“我在南京和杭州兩處教課,沒有見過像你這樣進步快速的人。你以后可以……”多年后豐子愷曾撰文回憶說,那一晚先生對他說的話,基本就決定了他一生的志向。
李叔同是藝術(shù)世界的全才,而且每一門藝術(shù)他都有極高的造詣。當然,他是一位藝術(shù)天才,后人未必人人可學,即便可學,也未必能學到他那樣的高度。然而,李叔同這“藝術(shù)全才”的氣質(zhì)還是深深影響了他一代又一代的弟子,譬如豐子愷,其后錢君匋,再其后吳頤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即藝術(shù)上都不僅僅獨擅一門,而是多管齊下的書畫家。只是弟子在追隨和繼承先生的多項藝術(shù)上,有舍有得,有強有弱。
豐子愷追隨李叔同,繼承了先生的詩文、書畫、篆刻、音樂、翻譯乃至宗教等多項藝術(shù)文化事業(yè),尤其是他的書畫和散文,獨樹一格,半個多世紀以來,依然鮮活,擁有大量的讀者。然而對于篆刻,豐子愷是否也擅刻印,通常則少有人知。其實,豐子愷早在1914年考入“浙江一師”讀書時,浙江一師正好在李叔同的倡導(dǎo)下,也于是年成立了一個金石研究團體“樂石社”,社員以該校師生為主,李叔同為首任社長,校長經(jīng)亨頤,教師夏丏尊、費龍丁等均參與其事。此時在校的豐子愷不會不知,只是他可能剛剛?cè)雽W,尚以學業(yè)為重,所以暫時還未“入社”。有文字記載的是1917年,“樂石社”更名為“寄社”,當時仍在校讀書的豐子愷、潘天壽等學生,都積極參加活動。值得提示一句的是,此時的李叔同還在浙江一師執(zhí)教,也就是說仍對他們的篆刻活動有所指導(dǎo)。因為李叔同皈依佛門是1918年1月,而正式于杭州虎跑寺出家為僧則是當年7月。
盡管早在學生時代的豐子愷,就從事了篆刻方面的訓練,但由于他大多的精力還是用在美術(shù)音樂和文學上,所以他留下的篆刻作品極少。但他在談到印章時曾說過,篆刻藝術(shù)是“經(jīng)營于方寸之內(nèi),而賞鑒乎毫發(fā)之細,審其疏密,辨其妍媸”,并認為“書畫同源,而書實深于畫,金石又深于書”,可見他對于篆刻藝術(shù),是多么的了然。兩年前,筆者又專程拜訪了豐一吟老師,已83高齡的豐老師不辭辛勞,特意翻檢出一些豐子愷的印章資料和常用印實物供我記錄、拍照,并告訴我,兒時曾見父親為他們幾個兄妹刻過印,但都是因郵局要取包裹或掛號信,一時須用印而刻,所以刻得較小也比較馬虎,偶爾也有為了鼓勵她學畫或讀書所刻的“一吟學畫”和“一吟藏書”,也都只能算是急就章而已。
在豐一吟老師的家中,我還一一欣賞了十余方豐子愷先生留存的常用印,有幸親手摩挲接觸先賢遺物。在豐子愷的常用印章中,以姓名齋號印為多,如韓登安、方介堪刻的白文小印“豐子愷”,吳仲炯、錢君匋刻的“子愷書畫”,其余還有“子愷漫畫”“子愷年七十后作”“緣緣堂主”“緣緣堂”“石門豐氏”“日月樓”等等,刻印的名家除了上面所提到的之外,還有書畫家戚叔玉、文博專家智龕(郭若愚)、漫畫家畢克官以及故鄉(xiāng)石門的篆刻家殳書銘、鄭彬等幾位。這些印章中唯方介堪一方“豐子愷”的小印為象牙材質(zhì),其余皆為石印。在豐子愷的繪畫作品中,方介堪的這方印是用得最多的姓名章,因豐子愷的繪畫作品多不大,所以于落款后蓋上此方小印也正好。
怕過于打擾豐一吟老師,那天欣賞過實物印章后我未敢一一留下印拓,僅選擇了“豐子愷”和“緣緣堂”等幾方代表印章鈐下了朱紅的印跡。豐老師將這些印章小心翼翼地收起,仍歸藏于一只很舊的已用牛皮紙裹糊一層的紙盒中,盒面上貼有一張白紙,上有昔日所題寫的“豐子愷用過的圖章(新枚所藏)”字樣。豐一吟老師指著它對我說:父親這些珍貴的遺印,是當年他留給我弟弟豐新枚收藏的,“產(chǎn)權(quán)”不屬我,我只是代為保管而已,所以要格外小心。
編輯:沈海晨 mapwow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