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山壁
小田出身農(nóng)村,從小跟父母田垅里滾爬,養(yǎng)成艱苦奮斗的性格,四年大學保持一種三夏大忙的姿態(tài)。每逢考試前,宿舍熄燈了,蒙著被子打著手電背書,成績總在班上拔尖。畢業(yè)前夕考上省級公務員,機關上班不適應,平平淡淡,競爭表現(xiàn)在巴結(jié)領導。小田嘴笨,又不會普通話,相信憑本事吃飯,兩年后便辭職下海,干起藥品推銷生意,在藥廠與醫(yī)院之間追求最大利潤。才兩年就發(fā)了,由業(yè)務員變成老板,買了房子買了車,沒顧上搞對象,先把父母從農(nóng)村接來,讓二老享福兼看門,自己天南地北地跑業(yè)務去了。
小田居住的花溪小區(qū),是這個二線城市富人聚集的地方。澳大利亞人設計的歐陸風格,錯落有致的五層小樓掩映在花樹叢中,樹種有北方的也有南方的。自制的中水系統(tǒng),家家門前能看到噴泉聽到水聲。中心區(qū)域一半是廣場一半是湖面,兒童戲水,老翁垂釣。老倆口初來,以為走進了仙境,白天不敢大聲說話,晚上不敢上床睡覺。三兩天后明白了,這也是人住的地方,住進了一對莊稼人。
受了一輩子的苦,不會享清福。兒子出門前給他們雇了個保姆,二老覺得家里來了個外人,一不是閨女二不是媳婦,不放心,出來進去跟著,擠兌得人家甩袖子不干了。走了更合意,不會用電用煤氣,買饅頭喝自來水,吃飽喝足院里打轉(zhuǎn)轉(zhuǎn),有勁沒處使。住一樓,門前一塊草坪。老婆說能養(yǎng)一只羊,老頭說不如種菜,澆水方便。蹲下去拔草,只捋下一把草葉,它媽的這種草根深,用手摳。剛摳出鍋蓋大一片,保安來了,穿一身制服,有點害怕,囁嚅:“有二分地呢,閑著也是閑著,開塊小片荒,收了菜你也吃點兒,我可是種菜把式?!北0部扌Σ坏茫彩寝r(nóng)村來的,年紀不小了,說現(xiàn)在可不是三年困難了,不缺吃的,看風景。這是公共綠地,可不敢破環(huán)。老田拍拍手上土,朝著走去的保安嘟囔:“俺家買了房,墻外還有三尺滴水呢?!?/p>
開荒不成,老田盯上了門前的垃圾箱,又高又大,綠色的,一個單元一對,分可回收的不可回收的。老田說,世上哪有不能回收的東西。城里人不會過日子,吃的穿的,舊鞋舊襪,什么都往里仍,過時的兒童玩具,農(nóng)村孩子見都沒見過呢。叫什么垃圾箱,分明一只百寶箱。還有人買的冰箱電視,拆下的包裝堆在一邊,都白白拉走了,交到廢品站就是錢啊。不如先下手為強,運垃圾的車每天下午5點到,他吃完午飯就動手,一件件翻,翻個底朝天,能用的都撿出來。開始前后樓的,后來全小區(qū)的垃圾箱,挨個翻一遍,大捆小捆地往家背。老保安開始光撇嘴,后來覺得也無可指責,小區(qū)管理條例也沒明文禁止,沒再管,有時還幫他一把。
小區(qū)里的果樹多為野生品種,土桃、山杏、杜梨、黑棗,也有嫁接過的柿子、核桃、大棗,為了觀賞。都是從苗圃買來的成樹,成本不低,鎬把粗一顆櫻桃800元,碗口粗一顆山里紅1200元。因為有了這些果樹的點綴,小區(qū)的田園風光更加濃郁了。老田來晚了,沒趕上春天桃杏花開,萬紫千紅,趕上了秋季果實累累,滿園飄香。
湖畔秋千旁,有兩棵花椒樹,密密實實枝頭間,星星點點花椒粒已經(jīng)紅了。這種樹天生有自衛(wèi)能力,樹干疙瘩留球,枝葉遍布針刺。老田不怕,一手板樹枝一手伸進去,硬是把兩棵樹摘得干干凈凈,摘了多半臉盤,洋洋得意,逢人便送。當然代價是有的,手上橫三豎四畫滿血印,有的還浸出花椒大的血珠,老保安身后指點:看把他能的。
廣場東南角上一棵蘋果樹,掛滿了鈴鐺般的果實,由青綠變黃白,隨風散發(fā)淡淡果香。半大小子們伸手摘,跳起來夠,咬一口感不好,隨手扔了。幾天過去,樹冠低處果實所剩無幾。老田看著手癢起來,要施展一下當年扒瓜遛棗的本事。第二天起早來到樹下,手心吐口唾沫,三八兩下就躥到樹杈,四面八方出手,摘一個扔一個,老婆張開床單接著,不大一會兒中層摘完了,只剩下樹頂幾個蘋果,結(jié)結(jié)實實長在樹梢上。老田手腳并用,使勁搖晃不見效果。從樹上溜下來,舉起帶來的丈八竹竿,乒乒乓乓敲打起來,終于結(jié)束了戰(zhàn)斗,收獲了多半面袋蘋果,得意洋洋回家去了,留下一地樹葉狼藉,也沒給清掃。老保安拿來一把掃帚給他擦屁股,繪聲繪色地講述過程,比大街上耍猴都精彩。
兒子小田國外回來,老保安跟在后面上本,老遠就聞到一股爛蘋果味,進門一看更慘了,啤酒瓶易拉罐擺了一院子,紙箱皮塑料板一捆一捆堆成山,自家的豪宅變成了廢品站,鼻子都氣歪了,想罵幾句又張不開口。當天下午就跑到服務公司領回了一個男保姆,當面對二老介紹:“這是李家政,管理你們,干什么得經(jīng)他同意。”老田聽到臉色變了,家里來了政委,還不跟當年駐村工作隊一樣。當時啞巴了,身上有些發(fā)抖。晚上睡不著,戒了兩個月的煙又抽起來。聽隔壁兒子打著呼嚕,老倆口愁了半夜,天不明就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