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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剛

        2015-09-17 12:08:11瘦叟
        青春 2015年9期
        關(guān)鍵詞:齊家廠長老二

        瘦叟,本命韓忠東,祖籍江蘇南通,1968年生于湖北黃岡,詩人,《南京評論》網(wǎng)站及民刊同仁,詩作散見于各詩歌刊物及選本。曾在《青春》發(fā)表過小說。

        老蒯是我見過長得最丑的男人,不只是丑,而且長得奇形怪狀,單用一般的形容詞描摹不來。辛廠長的兒子文文每個周末都背著畫板學畫畫,老蒯見著了,讓文文替他畫張像。小孩子也好勝,當真架起畫板,瞇著眼,用剛剛從課堂學來的方法,把鉛筆對著老蒯的腦袋,橫來豎去打結(jié)構(gòu),半天下不了筆,望著一大群圍觀的叔叔阿姨,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會計小李見了,接過筆,在紙上描出一個鏤空的逗號,對文文說:“你照這個畫,錯不了?!蔽奈奶ь^看看老蒯,再低頭看一眼畫板,破涕為笑。后來有一次文文看了一部外國電影,回來對他媽說:“今天電影里那個外星人長得好像蒯伯伯?!蓖庑侨藳]有頭發(fā),老蒯頭發(fā)沒幾根,是那種先天營養(yǎng)不良造成的鵝黃色的絨毛,軟軟地耷拉著,聊勝于無,老蒯卻珍視得不得了,每天都用定型摩絲細細梳理,硬邦邦弄出個中分來。老蒯雖然長得隼目鷹鼻,面目猙獰,私底下卻是極有趣的一個人。加之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后一直天南地北跑采購,見多識廣,三教九流都能對付,大家自然對他也是高看一眼。

        我那時剛調(diào)到新的單位,來之前就聽說這里民風刁壞,基建還沒完工,新廠還沒開機,已經(jīng)有兩撥同事被打到住院。來之后天天焦頭爛額,工地三天兩頭停工,不是辦公室里攤腳架手坐滿了強推地材的小哥兒,就是工地上嘰嘰喳喳圍滿了強裝強卸的老大爺老太太。但是奇怪,只要老蒯一出場,那些人立馬收斂許多,雖說還是要扯皮,但手腳都收起來坐正了姿勢,調(diào)門也降了幾度,還有個把看起來靈光一點的,主動上前給老蒯遞煙上火,一連幾天皆是如此。我那時也是剛認識老蒯,不免暗自納悶。等沒旁人了便問老蒯,老蒯哈哈大笑,說:“打麻將里的詐胡你知道怎么回事吧?!?/p>

        這也是我頭一回聽到鄧建剛這個名字。

        聽老蒯講,鄧建剛是這一帶鄧家垸村的黑道頭兒,也是全城黑道中有名心狠手辣的主兒。之前工地上兩次大的斗毆,都是他指使手下干的。打人的小弟進了班房,被打的親屬要求懲兇;鄧建剛上下使錢撈小弟出號子,警察受了黑錢,單等鄧建剛平息了苦主那頭就放人。鄧建剛就央了村長出面調(diào)解。事情在廠里出的,當然廠里出面來談。辛廠長和老村長剛出廠門,就看到老蒯讓小李的老婆拿條帚追著跑,一邊跑一邊笑,小李老婆看到辛廠長,停下來不再追,紅著臉說:“看我不撕爛你那張嘴!”又對著辛廠長:“你也不管管這老東西!”辛廠長和老村長只是笑。老蒯看見二人,心中已猜出何事,便對辛廠長說:“我跟你一塊兒去?!?/p>

        談判地點設(shè)在鄧家垸村委會的會議室。會議室也兼作村里的黨員活動室,墻上鄭重其事地張掛著黨旗,入黨誓詞,還有黨員活動制度等各式宣傳牌和獎狀、錦旗,弄得整面墻紅湯湯的,看上去像一枚巨大的“文革”郵票。鄧建剛那時還不認識老蒯,一見面也不禁多看幾眼,估計心里在想怎么還有長得比他更丑更兇的人呢。辛廠長和老村長坐一邊,鄧建剛一個人就占了對面一邊。老蒯也不入座,拉條椅子,擱在門邊,一腳踩上去,蹲在椅子上,頭朝屋外一根接一根悶頭抽他的煙,好似局外人一般。雙方談得并不投機。到最后鄧建剛的橫勁上來了,他提高嗓門,攤牌說:“若是按辛廠長說的,那就沒有辦法解決了?!边€沒等辛廠長說話,從門邊飄來一個聲音,聲調(diào)不高不低,語速不急不徐:“紅道有紅道的辦法,黑道有黑道的辦法,哪有沒辦法解決的事!”鄧建剛轉(zhuǎn)過頭去,只看到刺目日光里一個黑影,好像泥塑的一般,動也不動。

        老蒯說,那天是他鎮(zhèn)住了鄧建剛。鄧建剛同意全額賠償傷者的醫(yī)療費用,補償也超出了原先的預(yù)計。不僅如此,他還保證管束手下人,從今絕不動手傷人。

        辛廠長說,鄧建剛一直都沒搞清楚老蒯的底細,只覺得他那做派,比他之前見過的大佬來頭都大。那天老蒯見談得差不多了,把煙一掐,站起身,一搖一晃地往外走。鄧建剛馬上湊到辛廠長旁邊,低聲探問:“那人是——”

        “他呀,是單位上不敢管、派出所管不了的主兒!”

        這句話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鄧建剛心里更沒譜了。到了酒桌上,畢恭畢敬地給老蒯讓座,遞煙,上火,敬茶,全是按照黑道上對貴客和前輩的規(guī)矩來。一班小弟見老大尚且如此,都跟著點頭哈腰,讓老蒯出盡了風頭。鄧建剛后來也曾到處打聽,只知道此人交游既廣且雜,雖有些疑惑,終究搞不清路數(shù),加之先前已在小弟面前折了銳氣,自然緘口不言。老蒯也是玲瓏人兒,并不存心托大,事事有禮有節(jié),大家心照不宣,相安無事。

        我們的新廠建在小城東面的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門外就是出城的公路,以公路為界,北邊也就是靠廠子這一邊一片平疇,都是鄧家垸的土地。公路對面南邊的田地屬齊家崗村,地勢略高些,也不平整,所以暫時沒有推平開發(fā)。

        靠著征地的補償,鄧家垸變了模樣。村里出錢修了條街道,取名“農(nóng)民街”,這意思頗有點曖昧,與其說以身為農(nóng)民為驕傲,毋寧說是為擺脫了農(nóng)民身份而興奮。街道兩旁家家戶戶按照統(tǒng)一設(shè)計的樣式蓋起了樓房,居然還用上了煤氣,一擰開關(guān)就有火。一樓都作了門面,有的自己做起了買賣,有的出租,一年也能有好幾千的租金。地沒了,沒事干,天天湊在一起打麻將,晴天就搬出桌子在太陽底下打,曬得人暖烘烘的。

        不種地,一樣有錢掙。天天安排人到工地上,有的負責望風,有的負責來回報信,那時手機還是稀罕物,不然這個報信的也大可以站在路旁看人打麻將。哪里有車子拉料,報信的跑回來,一進街口,就邊喊邊招手,男人看一眼,接著打他的牌,一來這點小錢看不上,二來真要搬的話,他們就成了主勞力,錢還是平分。女人多半想去,又都磨不開面子,好容易有個把提議一起去,總有人輸了錢不依。只有老大爺老太太們最積極,象平地一陣風似的,都跟著那個報信的跑,連那七老八十的小腳老太也拖在后面緊趕慢走,不怕摔跤也不怕崴了腳,就怕去晚了人家不算她一份子。到了工地,圍著車子不讓動,不管搬得動搬不動的,七嘴八舌漫天要價,你要不給,準有個老太太躺到車輪下,一邊打滾一邊哭喊:“地都讓你們收去了,你們這是不給我們活路啊。”分錢時她一人就可得雙份。派出所來沒用,村干部來只是虛以應(yīng)付。幾處工地都學乖了,進料出料改在晚間,村民團不攏,這才稍好一些,但總有磨不開的時候,所以隔三差五就扯回皮。扯完皮拿到錢,一溜兒排坐在墻根下分,多半是笑嘻嘻的,偶爾也有算錯賬記漏人,就在那里杠上嘴。杠嘴歸杠嘴,下次還是一起來一起走。

        不種地,改吃皇糧了。家家戶戶排著隊抓鬮。抓到鬮的人家可以有一個二十五歲以下、初中以上文化的孩子去廠里上班,從此吃上皇糧。老村長自己沒出面,村長老婆第一個抓,十中一的比例,手氣忒好。老村長讓還念初二的孫女小花停了學,托人改了年齡,辦了張假畢業(yè)證,也送到廠里來。辛廠長看看孩子還沒長開的臉,面露難色,說:“用童工可是違反勞動法的?!背盟南聸]人,又勸老村長:“孩子該讓她多念書?!崩洗彘L作勢要跪:“我是要入土的人了,你就幫我這一回?!毙翉S長無可奈何。

        所有這一切,齊家崗村的老老少少羨在眼里,嫉在心里,回到家還是要拾掇柴草,燒火做飯。煙熏火燎的,想起鄧家垸家家都用上煤氣了,更是意難平。終于有人想起,雖然沒征齊家崗的地,但修公路可是一村一半占了地的。于是邀齊了封路。這倒出乎政府意料。開始時派公安,還抓了幾個人,關(guān)了一天又放回去了,沒有傷殘,拳腳棍棒是肯定挨了的。這下可縱了性了,全村白布扎頭跪在路上,壘石頭堵了三天三夜,出城一條道,進出的車子排出二三十公里,都快到鄰縣了。村干也豁出去了一起鬧,總算爭取到三十中一的土地工名額。才高興沒幾天,卻發(fā)現(xiàn)原本歡天喜地去廠里的孩子,不知怎么都像給霜打了似的,一個個蔫頭巴腦,回到家就把門一關(guān),飯也不吃,跟大人說話倒是又沖又橫,像吃了槍子兒。原來,鄧家垸去的人多,進廠也早,管事的差不多都是鄧家垸的,重活累活凈指派齊家崗的孩子。年輕人火氣盛,干了幾仗,奈何那邊人多勢眾,都是齊家崗的吃虧,又挨打又受處分,又怕丟了好不容易爭來的鐵飯碗,只好從此忍氣吞聲夾著尾巴做人。齊家崗村過去也曾為劃界引渠之類與鄧家垸村起過爭執(zhí),但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憋屈過。再看到鄧家垸的人,恨不得眼里噴出火來。

        這一場鬧,驚動了一個人。誰?齊癩痢家的大兒子齊建國。

        齊癩痢有三個兒子,個個不重樣,沒一個像他,村里都傳是他那個破鞋老婆懷的野種。老大齊建國長得人高馬大,早早就讓部隊招去,退伍后分到鄰市所屬的國營鐵礦上。老二齊建軍矮墩墩像個滿地打滾的肉丸子,在村邊也就是我們廠正門公路對面搭窩棚開了個小餐館。老三齊建民又瘦又小,一只手可以拎起來,初中還沒念完,也不長進,就貓在他二哥店里洗洗涮涮打下手。齊建國在部隊當?shù)氖翘胤N兵,到礦上后身邊很快就聚了一幫年輕人,難免干些吆五喝六、逞強斗狠的勾當。據(jù)說有一回去市里的舞廳跳舞,——那時流行跳男女貼面的迪斯科。不知怎么和當?shù)氐暮诟绺缮狭?,那邊什么話不說,走上來就照齊建國腦瓜子拍了一板磚,——那時打架主要操板磚。齊建國大喝一聲,不知是板磚太脆還是腦袋太硬,稀里嘩啦之后,只留下一腦門子土紅色的磚灰。第二塊板磚又拍過來,還是一聲喝,還是一陣灰。拍磚的回身想跑,讓齊建國輕舒猿臂,一把扣住,使一個反關(guān)節(jié)技,只聽咯嚓一聲響,肩膀脫臼癱在地上。到第二天幾十個人堵在礦上,人手一支碗口粗的大棒,見東西就砸,指名交出齊建國來。齊建國和他那幫兄弟當時正在打炮眼,也不含糊,拎著鋼釬就沖出來。這一仗下來,把鐵礦的江湖名聲打出來了。道上的沒有不知道鐵礦上有個鐵棍幫,老大姓齊,武藝高強會氣功。鐵礦那邊,過去一直拿齊建國當個刺兒頭,奈何人家退武分配來的全民制正式工,這時索性讓他當上護礦隊的隊長,專門負責抓偷礦的農(nóng)民,處理和周邊私人礦廠的紛爭。齊隊長上任,二話不說,一個月把周邊的小礦橫掃了個遍。國營鐵礦和私營小礦開架,什么時候占過上風?礦上一高興,又給護礦隊增配了電棍、手銬,增派了人手。有個開歌廳的老板恰好認識齊建國的一個戰(zhàn)友,便請齊建國幫他看場子,每個月五千塊,這在當時可是個大數(shù)目。之后陸續(xù)有了第二家、第三家來求請,鄰市的娛樂服務(wù)業(yè),差不多有一小半都由鐵礦的齊隊長罩著呢。就這樣,沒兩年功夫,齊建國已經(jīng)是鄰市紅黑兩道都不敢惹的主兒了。

        齊家崗的孩子在廠里挨了揍,自然想到了齊建國。幾個人找到礦上,齊建國并不回來,只派了幾個弟兄,讓去的人吊線,一路跟到溜冰場,指認了人。那幾個兄弟也裝作溜冰的,找個嫌隙,把鄧家垸的幾個孩子一頓飽揍,打完就走。過后只曉得打人的是鄰市口音,姓什名誰,為何事起,一概不知。鄧家垸那邊也猜到是齊建國指使,但苦無憑據(jù),吃了個大悶虧。

        有此一事,齊家崗的孩子在廠里也開始張狂起來,再想壓制,就有人說:“是不是還想挨打呀?”要不就是:“要斗狠跟我建國哥斗去。”平時故意問:“你說鄧建剛、齊建國哪個狠?哪個的小弟多?”鄧家垸這邊幾家挨了打的,添油加醋告到鄧建剛那里,哪料想鄧建剛不等他們說完,就打斷了話頭:“別再欺負齊家崗的孩子了,讓他們城里人看笑話?!贝蠡锩婷嫦嘤U,悻悻而去。

        慢慢地,外面開始傳說鄧建剛怯齊建國的場,這說法沒根據(jù),兩邊并沒有當面掰過腕。也沒人知道來處,并沒有誰在人前說過這樣的話,鄧家垸的人都刻意小心地回避這個話題。但是,也許真有某種平衡被打破,漸漸現(xiàn)出不安的苗頭。

        首先,齊家老二、老三開起了賭場。開始是幾個人在小餐館里玩玩紙牌,來玩的也就周邊的莊稼人。有人把家里藏著的化肥種子錢偷出來,女人知道了,火急火燎趕過來罵一場,揪著男人的耳朵拽回去。有人輸了錢回家喝頓悶酒,借酒裝瘋打老婆,順帶把耳環(huán)戒指擼下來,又跑去翻本,女人就躺在泥地里打滾,撒潑,喝農(nóng)藥尋死,直鬧到村干把他男人領(lǐng)回來,把首飾還給她方才作罷。沒多久,賭場搬到了齊家崗村后的屠宰場,平常去那里只有一條田間小路,開場子的日子都有拎著鐵棍、拿著對講機的人沿途把守。賭具換成了骰子,參賭的人來自四面八方,下午就有車接過來,車就集中停在齊家崗村的打谷場上,好些車本市都少見,沒幾個人能認全,車牌大都是連號、順號的,有本市、鄰市的,有省城的,甚至還有外省的。本地人去的多,但大都是捏張大團結(jié)在那里“釣魚”,瞅準機會下一把,贏了錢就走,要么就站在邊上看有錢的外地人豪賭,錢都是用密碼箱裝的,一匝匝碼得整整齊齊,不興用籌碼,滿臺子都是紅紅綠綠的票子,讓人眼珠子都要迸出來。沒錢了不要緊,打張條子馬上就有人甩給你,要多少有多少,等散場的時候,還會有兩個小伙子一路護送你回家。齊老二、齊老三反而安安分分做起了本行,每天晚上在店里烤肉串,汆豬腰子湯,一趟趟往里送。

        鄧建剛有個貼心的手下叫苕貨的,也是鄧家垸的本家孩子,長得眉清目秀,像舊式人家的少爺,偏不愛念書,打小學還沒畢業(yè)時起就跟著鄧建剛。剛過元宵,有一天不知怎么被齊老二約去看賭錢。苕貨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看得眼睛都直了,手心里盡是汗。再往后,一連幾天鄧建剛都沒看到苕貨,就讓手下去找。找到屠宰場去,苕貨正有模有樣坐在莊家對面,面前碼一摞鈔票。兩個去的兄弟生拉硬拽,差點動起手來,苕貨才紅著眼,收起錢,死不情愿地跟著兄弟來見鄧建剛。回來的路上,兩個人一路起哄,要苕貨抽頭打個賞,見苕貨不應(yīng)腔,心里只道他小氣。鄧建剛聽說他去賭錢,少不了一場罵,又立下規(guī)矩,今后誰再敢去,就剁他的手。

        又過了約摸半個月,這天下午下著小雨,又濕又冷。就見齊老二提著一柄厚刃的剁骨刀,領(lǐng)著五六個人,手里拎著鐵棍,大搖大擺地開進了農(nóng)民街。這可是從未有過的,因為兩個村的過結(jié),基本上楚河漢界,不怎么走動,更別說成群結(jié)隊拎著家伙了。有人飛快地跑去給鄧建剛報信。鄧建剛出了家門,遠遠就看見苕貨家門前簇擁著一大堆人,心里已知何事。走攏來分開眾人,只見苕貨像個死樹樁子站在堂屋正中,閉著眼一動不動。他老娘一邊捶打著他,一邊哭罵,鼻涕眼淚糊滿苕貨一身。他爹坐在墻角的椅凳上,悶著頭抽煙,渾身顫抖,不知是嚇的還是氣的。齊老二叼著煙,手里攥著大大小小幾張破紙片。

        “齊老二,怎么回事?”

        “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不好賴吧?”

        “多少?”

        “本息八萬六?!?/p>

        鄧建剛望向苕貨:“你怎么說?”

        苕貨把嘴唇咬出牙印,只不說話。

        鄧建剛又回身對著齊老二:“你們先回去,賬算我頭上?!?/p>

        齊老二陰陽怪氣地說:“無錢枉逞英雄。要么給錢,要么給個言,我們空手回去不好交代?!?/p>

        鄧建剛瞪著苕貨:“我先前怎么說的?”

        苕貨還似木頭一樣,卻下意識地把手往袖口里縮。

        鄧建剛剛好看見,心一橫,一把抓起苕貨的左手,扳過小指頭,按在案桌上,就手操起齊老二擱在桌上的剁骨刀,咣地一刀,把小指頭剁了下來。

        眾人都猝不及防,嚇了一跳。刀頭剁進案桌有半寸深,刀一提,血一噴,像安了個水龍頭。苕貨他娘喊一聲“我的兒”,當場昏死過去。

        鄧建剛搶過齊老二手中的紙片,把斷指一包,往齊老二面前的案桌上一扔:“你把這個帶回去,這事算結(jié)了。”

        齊老二擰著脖子,看看鄧建剛,又看看苕貨,一把抓起血紙包,帶著人魚貫而出。

        身后鄧建剛大聲說道:“回去告訴你家老大,再有鄧家垸的去賭錢,老子就把他那場子給平嘍!”

        這邊賭場的事還未平息,那邊又冒出新的事端。市里組織人赴沿??疾戽?zhèn)村辦廠,齊家崗村的村長也去了,帶回來一個福建老板,據(jù)說是齊老大的戰(zhàn)友。就將村里廢棄的農(nóng)具修理廠簡單修葺一下,辦起了一家造紙廠。從此只要一刮東南風,鄧家垸村這邊就彌漫著一股濃烈的類似臭雞蛋的味兒,聞久了惡心要吐。比這更惱人的,造紙廠的水直接往河溝里排,齊家崗地勢高,水順著溝渠就流到鄧家垸這邊。造紙廠生產(chǎn)三種紙:最低等的白粉紙,水紅色的廣告紙,和做冥幣、燒給先人的黃裱紙。每天看溝渠里的水,就知道造紙廠今天生產(chǎn)哪種紙。鄧家垸沒有田地了,只在農(nóng)民街后面每家留了三分地的菜園子,種菜的水都從溝渠里取。村里找齊家崗村交涉。齊家崗村說:“你們開工廠天天晚上吵得人沒法睡,我們找誰說去?”老村長碰了一鼻子灰,回來只好帶著村民把溝渠挖斷,再壘個小土壩了事。污水是阻斷了,可是鄧家垸村的村民沒過多久就發(fā)現(xiàn),菜園子里種的白菜,摘回來炒著炒著,菜水竟隱隱泛點紅色,象莧菜似的。原來的蘿卜又辛又甜水汪汪,在地里勞作時渴了饑了,挖個出來當水果吃,現(xiàn)在雖說還是脆生生,可是吃完后嘴里一股說不出的澀味兒,漱一大碗水也除不掉。轉(zhuǎn)眼到了夏天,鄧家垸家家戶戶把門窗關(guān)得嚴嚴實實,抵御從造紙廠吹過來的氯氨氣味。鄧村長的兒媳婦、鄧小花的媽媽一直低燒、尿血,到醫(yī)院一檢查,確診為宮頸癌轉(zhuǎn)移。一個月不到,竟撒手走了。村里人突然莫名其妙地有點著慌,年輕媳婦們相約著去做婦檢,結(jié)果又發(fā)現(xiàn)四、五個乳腺癌、宮頸癌早期的。有人把矛頭指向齊家崗村的造紙廠,主治大夫摘下眼鏡,很認真負責地講:兩者之間沒有必然聯(lián)系,醫(yī)學資料倒是顯示與個人衛(wèi)生習慣關(guān)系密切。小媳婦們不再作聲,只好回家去埋怨男人不洗澡就往身上靠。接著就有謠言,說是鄧家垸賣地建廠,破溝斷渠,壞了這里的風水,所以才會有這些災(zāi)祥。村里人聚在一起,愁云慘對,再沒了往日的歡樂。老村長急在心里,束手無策。

        村里發(fā)生這些事的當兒,鄧建剛不知在哪里。有人說看見他帶著人在城里的歌廳看場子,還有人說傳聞他跟齊老大為爭小姐動了刀子,現(xiàn)在不知躲哪兒去了,最后還是苕貨他爹說:提他有個球用?

        那天我正在廠里開會。臨近中午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面?zhèn)鱽硪宦暠懀悬c像汽車爆胎或是重物撞擊的聲音,大家并沒有在意。過了一會兒,就聽見外面?zhèn)鱽磬须s的人聲。辛廠長這才站起來,終止了會議,他是擔心車間出安全事故。等我們進到車間,工人幾乎都走光了,只有鄧小花還站在機器旁邊,埋頭干活,自從她娘過世后,這孩子就變得少言寡語。出了車間,還沒走到廠門口,遠遠就看到公路對面齊老二的餐館前,密密麻麻圍滿了人。四下里還不斷有人趕急趕忙往攏聚。廠里的保安告訴我們,齊老大讓鄧建剛用槍打死了。

        我和辛廠長也嚇了一跳,才明白剛才那聲響是槍打的。在我們這樣的三四線城市,槍擊可是少有聽聞的,更別說光天化日之下。老蒯和小李一聽,立刻沖了過去,顧不上避讓一下公路上來往的車子。

        由遠而近傳來鳴笛聲,近了聽清原是警車和急救車的兩種笛音,交織在一起,一哼一啊的像兩個人碎嘴。圍觀的人群分開一條縫,剛夠讓車子開進去,又迅即合上,生怕透了風似的。

        我和辛廠長站在廠門口,遠遠聽到齊老二的哭嚎聲:“鄧建剛你個狗日的,看老子不剁了你!鄧建剛你個狗日的!哎喲!”人群分開一條道,急救車忽閃著紅燈,哼哼著駛離了現(xiàn)場,撇下了它那個啊啊不停的警車兄弟。

        一會兒,派出所的唐所長從人堆里鉆出來,要借一個辦公室做筆錄。

        我連忙把他帶到廠辦公室,唐所長看了下環(huán)境,說:“行,就這里。一會兒我們把目擊證人都帶過來。麻煩你派人在外面維持一下秩序。”頓了一下,又說:“事發(fā)得急,人手不夠,還麻煩你安排個人幫我們做下記錄?!?/p>

        唐所長再帶著人進來,見我已經(jīng)攤開一摞信箋紙坐在那里,說:“這種事還勞動你,不大好吧。”

        我說:“案情重大,保密要緊?!?/p>

        唐所長聽我說的在理,也就不再客氣。

        除了送到醫(yī)院的齊老二,現(xiàn)場的目擊證人只有兩個:一個是廠里當班的保安,他當時正蹲在廠門口抽煙,鄧建剛從哪邊過來,怎么進齊家的飯館,怎么跑的,他全看得清清楚楚。還有一個就是齊家老三,他當時就在飯館里,一直哆嗦,穿著尿濕的褲子做的筆錄。據(jù)保安說應(yīng)該還有好幾個鄉(xiāng)親目睹了全過程,唐所長挨個兒問了三遍,沒一個人承認肯跟著來,只好暫且作罷。

        筆錄很快,兩人所講基本吻合,大體還原了事發(fā)經(jīng)過——

        頭一天是齊家母的生日,齊老大特地向礦上告了假,回來給母親辦壽,喝多了就沒回礦上去。案發(fā)時正拉了張?zhí)梢?,在飯館門邊瞇著眼打盹。鄧建剛穿著一件破爛褂兒,戴頂草帽,打著赤腳,褲腿兒卷起,左手還拎著一柄鋤頭,打扮成剛下地的勞力。走到飯館門口,右手直接從后腰里掏出一把手槍,拉開了保險。等齊老大聽到響動睜開眼睛,槍已經(jīng)響了。齊老二聽到動靜,舉著刀從廚房沖出來,剛好和鄧建剛打個照面。鄧建剛也不使槍,抬腿當胸一腳,把齊老二踹倒在地,再搶一步,一腳猛踏在齊老二頭上,把槍往腰間一別,探下身一把截過齊老二手里的剁骨刀,不等齊老二擁身站起,又一腳踩在齊老二的屁股上,齊老二張手運腳,趴在地上動彈不得,鄧建剛舉起刀來,照著齊老二腳后跟,咣咣兩刀,血肉飛處腳筋盡斷。鄧建剛飛起一腳,把齊老二踢到一旁,不再管他。鉆身進到廚間,只見齊老三縮在灶臺角,牙齒磕得咯吱響,襠間嘩嘩尿流。鄧建剛見他嚇成這樣,把刀一扔,草帽一摘,說:“給你齊家留個全種,也好認得老子。”回身出了飯館,早有一輛沒有牌照的面包車開過來等在那里,上了車一溜煙走了。

        我直到把筆錄整理好遞給唐所長,仍覺得心驚肉跳:“這個鄧建剛,好狠的角色!”

        唐所長說:“你剛來還不知道,他在道上是心狠手辣出了名的?!?/p>

        我和唐所長一邊抽煙,一邊聽他聊鄧建剛和本城黑道的事兒。聽唐所長講,本城黑幫原有四股:老街的鬼子,城南機床廠的麻子,城北保甲街的混子,再就是鄧建剛。那三股成員基本都是廠里的工人,讀不進書的半大孩子,打架主要還是用板磚和啤酒瓶。只有城東的鄧建剛這伙帶家伙,操斧頭劈,下手狠不說,還動不動挑人腳筋弄殘廢了,所以其它幾股都漸漸怕了他,好多生意都讓他搶了去。要不是這兩年鄰市的鐵棍幫摻進來,都快成本城最大、最危險的團伙了。

        “你還沒見過那小子吧?長得粗頭愣腦,脖短唇厚,一臉兇相,活像廟里的金剛,他本身名字就叫建剛,所以一來二去道上都叫他金剛?!?/p>

        唐所長又嘆為警的難處,少不了唏噓抱怨,說到關(guān)節(jié)處又不禁言語吞吐:“這年頭,好些事不好說。前面抓,后面放,都是我們派出所在頭里扛著。一會兒說要嚴格執(zhí)法,一會說要服從命令,真有事的時候,沒人出來認賬,橫豎都是我們一線的錯……”

        唐所長頓了頓,若有所思地說:“不過今天這事倒是好,一下干掉倆,這一帶可以消停一陣子了?!?/p>

        過了多年,我依然記得接下來發(fā)生的兩件事。

        一件是唐所長帶隊到鄧建剛家去搜尋證物。還沒到農(nóng)民街,遠遠就見街口拉著一條橫幅,上書“為民除害”四個字,鄧家垸的老老少少,黑壓壓跪了一大片,最前頭跪著一人,竟是苕貨他爹,雙手將一份請愿書高高呈過頭頂。那請愿書總有尺把厚。唐所長哭笑不得,接過一看,無非是備述齊老大的種種劣跡,鄧家垸幾百口人,連老村長一家在內(nèi),都具了名。唐所長說:“你們還是收起來吧?,F(xiàn)在除了人證,并沒有其它證據(jù)證明行兇的就是鄧建剛,你們這樣聯(lián)名具保,反倒害了他?!?/p>

        第二件事是鄧小花復(fù)學了。老村長領(lǐng)著小花專門來見辛廠長,一見面就讓小花跪下。老村長說:“辛廠長一直說我不該讓孩子不念書,我老想著讓孩子進廠子,也算是公家的人了。可憐我那苦命的媳婦兒,總說女孩子不念書,將來更受人欺負,到了了的時候,起不了床,趴在床頭給我磕頭,無論如何,要把孩子送回學校去,不然她到那邊去了也安不下心……”老村長說不下去了,鄧小花跪在地上,只是哭。辛廠長拉起小花,又扶老村長坐下,寬慰道:“有這場經(jīng)歷,小花念書更用功,將來一定出息,您老有靠的了?!?/p>

        其它的事,倒是讓唐所長說中了。城東這片現(xiàn)在成了全城的治安先進。打架鬧事、賭博放債幾乎沒有。只是天黑的時候,在門前屋后,田頭地角,冷不丁你會撞到一個瘦骨嶙峋的黑影,鬼鬼祟祟的突然鉆出來,嚇你一大跳??辞辶嗽驱R家老三,他也不說話,罵他也不還嘴,只是陰陰地瞪著你,從你身邊跑開。

        不知不覺時間過去了一年多。這天我和辛廠長、老蒯、小李幾個正坐在辦公室閑談,老村長帶著一個人進來,那人三十不到,五短身材,面色黧黑,十分粗壯,脖子上戴一串手指粗的金項鏈,見人就散煙。辛廠長他們都站起來,笑嘻嘻的十分親熱,看來都是老熟人。老蒯見我迷惑的樣子,趕忙給我介紹,居然是一直只聽人說沒見過面的鄧建剛。

        大家坐下來敘話。案子已了。保安早改了證詞,齊老二已經(jīng)殘疾,齊老三又小,鬧不起來,現(xiàn)在作懸案擱著。這次鄧建剛回來,剛好趕上村里直選,老村長還是村長,鄧建剛被選為村治保委員,今天來廠里,一來是會老朋友,二來也是本職工作,走訪一下,看看對廠區(qū)周邊治安工作有什么意見。

        辛廠長見鄧建剛說得誠懇,就指著我說:“辜副廠長是組織派來專門負責行政治保工作的,今后少不了要麻煩你?!?/p>

        我也如實介紹了目前的現(xiàn)狀:“總體說治保形勢改善不少。強裝強卸、強推地材這些事基本沒有了。只是最近偶爾會有趁夜偷盜廠里工業(yè)原料和廢舊物資的?!?

        我并沒指望鄧建剛會去管這個事,不想他立馬掏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大家又說了一會兒閑話,他指著窗外說:“來啦!”只見鄧家法垸村的那對啞巴夫妻,推著一副小推車,車上胡亂堆著一堆廢舊材料,上面還放著一個高壓鍋和兩個暖水壺。那是食堂前天剛丟的。我們出到外面,鄧建剛少不了訓誡啞巴夫妻兩句,又對我們解釋道:“讓你們城里人見笑了,都是讓窮鬧的?!庇只剡^身去,對啞巴夫妻說:“現(xiàn)在村里條件好了,也不會不管你們,可不能再偷了?!?/p>

        辛廠長讓食堂安排一桌酒席,留老村長和鄧建剛二人吃飯。我本不擅飲,沒想到鄧建剛比我還差,沒過三巡,已經(jīng)面紅耳赤,一雙本來就大的牛眼好像要瞪出來似的。我看著他,禁不住猜想廟里那些面目猙獰的金剛,一定是手工藝人喝多了酒,照著彼此的模樣捏出來的。聽說我是行業(yè)子弟,大學畢業(yè)分配回父親原行業(yè)工作的,鄧建剛說:“我知道你們城里人看不起我們農(nóng)村人,你們也理解不了我們農(nóng)村人?!蔽也恢约耗木湓挷煌?,令他有這么強烈的反應(yīng),連忙分辯我的父親也住過五七干校,母親下放農(nóng)村,我從小也在農(nóng)村呆過,對農(nóng)村人并沒有成見。

        鄧建剛卻并不聽我解釋,自顧自地說道:“你們城里的孩子,一生下來就什么都安排好了,進工廠,坐辦公室。我們農(nóng)村孩子,一生下來就是種地的命,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我們只有拼?!?/p>

        這些話他一定在各種場合講過無數(shù)遍,像背書似的,又快又急,讓你插不進話。

        “我么不念書?我也想念書!我三歲沒了娘,爹只曉得喝酒,喝醉了就拿棍子打我們,棍子都打斷了,我姐出嫁了,回家來還要挨打。我的班主任老師,那個死婆娘,老公是城里機床廠的工人,冬天我沒鞋穿她罰我站雪地,夏天沒衣穿她拿細麻繩抽我,身上一條條血痕。后來我一上課就拿彈弓射她。再后來就逃學。也沒人管。那天我爹讓我在院子里劈柴,他們喊我出去打架,我拎著斧頭就跟去了。在河灘邊,兩邊都有好幾十人,有的拿棍有的拿磚,還有個把拿刀的。我一斧頭就劈在那個頭兒的肩膀上,那邊的人都嚇得跑散了,只有那個頭兒躺在沙地上,我本來停了手的,沒想到那個狗日的還嘴硬,‘你跟老子記著,等老子好了把你胯子下嘍。老子聽他這一說,一不做二不休,抬腳把他的胳膊踩住,幾斧頭把條胳膊卸了。那個血直往外噴,噴得我一臉都是……”

        說到這里,鄧建剛酒勁上來了,張嘴就吐,吐完一頭栽倒在桌前。

        隔兩天,鄧建剛送過來一張請柬,為女兒辦周歲酒。我和辛廠長商量了一下,包了一個紅包,又訂制了一面錦旗:“落實治保責任,支持工業(yè)建設(shè)?!绷碛眯欧庋b了五百元錢。

        到了鄧建剛家,門前擺了十幾張桌子,鄉(xiāng)鄰都已經(jīng)來了。老村長和鄧建剛看到錦旗,都很高興,感覺蠻有光彩。鄧建剛推辭了一番,方才收下紅包。我又把信封遞給他,特別說明這是感謝他們協(xié)助廠里追回物資的獎勵。鄧建剛這回沒有推托,一邊說著感謝,一邊轉(zhuǎn)手將信封交給了苕貨,叫他現(xiàn)在就給啞巴家送去。

        老村長將我們讓到首席坐下,鄧建剛也把孩子抱出來,給大家相看。孩子生得白白凈凈,五官也精巧,已經(jīng)會嘰嘰咕咕學話了,十分可愛。鄉(xiāng)親們圍著逗玩,都在說:“鄧建剛?cè)⒘藗€城里的大學生,生下這么漂亮的女兒,真是替我們農(nóng)村人長了臉?!编嚱▌倶返么笞煲恢睕]合上過。

        直到酒席散去,也沒見鄧建剛那大學生老婆出來跟大伙見個面。我?guī)追氪邌栢嚱▌?,老蒯看出來,直拿眼睛示意我不要多話?/p>

        等到回來的路上,老蒯告訴我,鄧建剛的老婆是他硬搶來的。

        那女孩原在本城的師范念書,奈何父親患上尿毒癥,每月透析要一大筆錢。父親做了兩次之后再堅決不去,眼看著身子像吹氣似的腫起來,挪步的勁都沒有。女孩咬咬牙,背著同學到舞廳做起了陪舞的小姐。恰巧這個舞廳的老板請鄧建剛手下看場子。鄧建剛那個混世魔王一見女孩,竟不顧苕貨一干兄弟在場,就在舞廳包房的沙發(fā)上把女孩玷污了。鄧建剛原以為不過是玩?zhèn)€小姐,沒想到女孩還是姑娘身,血流一地,塞了幾卷紙都堵不住。鄧建剛也嚇壞了,自己扛著女孩送到醫(yī)院,總算搶救下來。從那以后鄧建剛就迷上了這個女孩。女孩呢,也不睬他,也不抗拒,像個木頭人一樣,他要親就親,要脫就脫。鄧建剛天天往舞廳里跑,有一天去時,包房門鎖得死死的,敲門也不開,只聽見里面乒乒乓乓響。鄧建剛一腳踹開門,只見女孩立在墻角,頭發(fā)蓬亂,衣衫已經(jīng)掙得七零八落,半個乳房還吊在外面,手里死死攥著一把剪刀,在她對面,齊老大的褲子已經(jīng)褪到膝下。鄧建剛紅了眼,大喝一聲,朝齊老大撲去。齊老大閃身躲開,也許是自覺羞慚,沒有和鄧建剛糾纏,徑自走了。女孩一下?lián)涞洁嚱▌倯牙铮掷锏募舻对卩嚱▌偵砩虾鷣y地扎。鄧建剛緊緊抱著女孩,任憑剪刀深一下淺一下戳在自己背上、臂膀上,卻感覺不到痛,仿佛從道道傷口流出的,不是血、而是滾燙的熱淚。

        之后的故事大家一望而知。鄧建剛將女孩安頓好,再三叮囑她不要再去舞廳,又輾轉(zhuǎn)去云南搞到手槍,結(jié)果了齊老大。

        “那女人也不是善角兒。死活不肯和鄧建剛舉辦婚禮,一年不說一句話。偏偏鄧建剛服她這一味,成天熱臉貼冷屁股,茶飯端到手上,倒像伺候他親娘老子一樣。”

        我們都沉默了,低著頭往前走,不知道是該感慨這女孩的薄命,還是感嘆鄧建剛的艷福。忽聽見路邊草叢間窸窣作響,剛立定了腳,只見一個黑影躥上路牙,緊貼著我們身邊跑過去,差一點撞上老蒯,一溜煙跑得老遠,還邊回頭朝我們張望。

        那之后沒多久,我調(diào)回了機關(guān)。又輾轉(zhuǎn)幾個部門,倏忽間一個甲子,當年經(jīng)歷的這段人事,差不多都已淡忘。直到最近,城東這一片拆遷鬧得太兇,組織上決定派駐一個工作組,拆遷不落地,工作組不撤出。不知是哪位大人還記得我十幾年前在這里工作過,硬說我有群眾基礎(chǔ),把我塞進工作組里。

        工作組第一次開碰頭會,就在當年鄧家垸村委會的會議室,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作城東新區(qū)街道辦農(nóng)民街居委會。墻上掛著城東新區(qū)行政區(qū)劃示意圖,還有一張九宮格似的網(wǎng)格化管理責任圖。我還沒坐下,就聽見有人喊辜廠長。循聲一看,是一個二十多歲、扎著馬尾的漂亮女孩,她原本坐在我的斜對面,笑吟吟起身挪了過來。我看著有點面熟。她自己說話了:“辜廠長不認識我了?我是鄧小花?!?

        可不是鄧小花嗎!比原來高了,也胖了,憂戚之色也沒了,看上去就像一只熟透的紅蘋果。上了大學,畢業(yè)后又考取了公務(wù)員,現(xiàn)在城東新區(qū)街道辦掛職鍛煉。我一邊聽她嘰嘰喳喳地講,心里卻在感慨,時間真是個魔術(shù)家,左手拼命變出意想不到的新奇花樣,右手的黑禮帽卻永遠一成不變。

        散會以后,鄧小花領(lǐng)著我去看望老村長。農(nóng)民街現(xiàn)在變的和你在任何一個城市看到的一樣。一個鋪面挨著一個鋪面。副食店前支起一柄印著廠家廣告的大傘,傘下擺著冰柜和幾箱啤酒。美發(fā)店的旋轉(zhuǎn)燈箱大白天也轉(zhuǎn)個不停,沒有顧客,兩個穿著熱褲的女孩陷在沙發(fā)里埋頭玩著手機。小診所里坐著幾個面無表情在打吊瓶的老人,門邊立著一塊水牌:無痛人流,安全保密。洗腳房的店門詭秘地關(guān)著,貼在玻璃門楣上的廣告字幾乎褪盡了顏色:足浴十元,內(nèi)設(shè)包廂。沒到香火店遠遠就聞見檀香味,一只花圈少了一條支腿,歪在墻邊,上面落滿了灰塵。所有這些,和墻上見空處刷上或大或小紅漆黑漆的“拆”字擠挨在一起,用當下時髦的話說,竟無一絲的違和感。

        老村長正弓著腰在自家后院給爬墻的絲瓜澆水,十幾年不見居然還認得我。坐下就嘆:“我這輩子就只做了一件對的事,也是聽辛廠長和你們勸才沒錯下去?!编囆』弥恍〉拾ぴ诶洗彘L身邊坐下,頭貼在爺爺腿上,像只溫馴的貓。老村長一手撫弄著小花的頭發(fā),聽明了我此行的工作,點點頭,說:“幾百口人,地都收了,口糧、咽菜沒出處,又沒本事正當營生,怎么活人?給個鋪面,好歹收兩個租子。說是一家給兩套房,賣了哪里安身?!眹@一口氣,又說:“拆吧拆吧,小花現(xiàn)在是黨的人,我不說那些落后的話?!?/p>

        又聊些閑話。我原來工作的廠子倒回幾年就停產(chǎn)了,工人都遣散了。全民制的工人都調(diào)回系統(tǒng)重新安排工作,臨時招收的普通工人只拿到三個月工資,兩個村的土地工原是拿土地換的名額,所以每人另算了八萬的補償費,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事情處理得倒也平靜。辛廠長辭職后據(jù)說帶著全家移民去了澳洲。現(xiàn)在是小李掛著廠長的名頭,靠幾個門面的租金守著廠子的物業(yè)。老蒯退休了,他和小李兩家還住在廠里。聽說已經(jīng)和房地產(chǎn)公司談好,就快動工了。

        天色向晚。我找小花要了小李的手機號碼。小李接了電話,說馬上從廠里出來迎我。告別老村長,還沒出農(nóng)民街口,小李已經(jīng)到了,比起當年,仿佛是用粗記號筆在原來的身形輪廓和五官上加了一圈似的。

        走進廠區(qū),苗圃經(jīng)年未修剪打理,已經(jīng)變成了雜草堆。過去廠區(qū)中央那片巨大的草坪一直是廠里最美的景觀,專門從美國進口的天鵝絨草,現(xiàn)在橫七豎八墾作一塊塊菜地,就算從腳邊躥出一只野兔也不必大驚小怪。

        老蒯家里,我意外地又見到了鄧建剛。二人正就著一碟花生米和幾個小菜相對而沽,見到我和小李,又添了兩雙筷子。

        人丑經(jīng)老,兩個人看上去都沒怎么改變,但是鄧建剛還是讓我大吃一驚,他的額頭、脖頸處密密麻麻布滿了紅色的瘢癬,像是拿燒紅的硬幣燙上去的。端著酒杯的手一直在不停地抖,眼見酒潑潑灑灑卻控制不了。

        提起拆遷,老蒯說要拆趕緊,他在這里住夠了,再不拆怕是要死在這里。鄧建剛酒已上臉,如金剛怒目,憤憤地說:“拆呀建的,不都是在我們農(nóng)村人原來那塊田上。你們城里人把我們的地收走了,我們在自己的地盤,現(xiàn)在反倒成了討飯的?!?/p>

        鄧建剛把杯子往桌上一扣,接著說:“你辜廠長大老遠來搞什么工作組,好像拆遷難是因為我們農(nóng)村人沒文化,不講道理。當初買我們的地,現(xiàn)在拆我們的房子,哪次不是你們做主,你們說了算。你們要什么就是什么,想怎樣就怎樣,就是沒把我們農(nóng)村人當自家人看。”

        鄧建剛的酒量比十年前還差,沒喝三杯就倒下了。我們把他扶到里間躺下。我有些不解,小李壓低聲音說:“他現(xiàn)在沾上了毒品,差不多成了廢人。”

        聽當初跟隨鄧建剛的那班小弟說,他們當初都親眼看到了,只不敢說,那個女人就是傳說中的白虎,男人誰沾上誰倒霉。齊老大因她而死。鄧建剛為了她惹上殺人官司。這還不算,也不知道從何時起,她竟將鄧建剛身邊最親的兄弟苕貨給勾引了。終于有一天讓鄧建剛撞了個現(xiàn)行。鄧建剛將苕貨拖到河灘上,打了個半死。那個不要臉的女人竟然跟著攆到河灘上,一下?lián)涞杰尕浬砩希骸澳愦蛞泊驂蛄?,從此若再動他一根寒毛,你就等著讓你丫頭做沒娘的孩子。”鄧建剛從小沒娘,嘗夠了沒娘的苦,也知道那女人說得到就做得到,當時就怔在那里。那女人從身上撕塊布,去河里拎濕,就在眾人面前,一點點拭去苕貨身上的血漬,扶起他揚長而去。兩個人也不回農(nóng)民街,就在外面租了房子,像模像樣過起了日子。鄧建剛經(jīng)此一事,別說小弟、就是鄉(xiāng)親面前,從此再抬不起頭。又染上了毒癮,手下的兄弟知道沒了靠頭,紛紛散去。

        偏此時,齊老三有天又帶了一大隊警察,從河灘邊一棵樹下,挖出了一個包袱。手槍包在厚厚的油布紙里,外面套了幾層塑料袋。齊老大的積案翻出來,帶累唐所長也被撤了職。盡管鄧建剛最后沒有抓進去,卻也耗盡了他僅剩的一點資財。當年本城黑道上的其它幾個老大,現(xiàn)在都這總那總的做起了房地產(chǎn)老板,城東這片的開發(fā)都是他們在做。只有鄧建剛守著他那個中風的爹和未成年的女兒,連起碼的生活來源都成問題。幾個老板見他如此潦倒,未免兔死狐悲唇亡齒寒之感,相約將工地上的黃沙包給他,薄有進項,卻不想所資也不夠他吸麻果的。

        出了廠門,來到街上,夜已深沉,街燈如練,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盡頭。一輛出租車停到我旁邊。我擺擺手,沿著街燈往前走。越走,越發(fā)感到這街燈如藤蔓似的向前生長,怎么走也走不到頭。那輛出租車朝前開去,估計沒有載到客人,又掉頭折回來,緩緩開到我身邊,一短一長摁響了喇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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