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免费av电影一区二区三区,日韩爱爱视频,51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91视频爱爱,日韩欧美在线播放视频,中文字幕少妇AV,亚洲电影中文字幕,久久久久亚洲av成人网址,久久综合视频网站,国产在线不卡免费播放

        ?

        職業(yè)病

        2015-09-14 00:00:00王敬東
        北京文學 2015年5期

        據估算,我國各種職業(yè)病患者可能有兩億之眾。職業(yè)病這一恐怖的“隱形殺手”,有的長期“潛伏”引而待發(fā),有的折磨患者生不如死,有的則使病人早早命喪黃泉。更有甚者,在漫漫維權路上的鑒定難、索賠難,以及長期治療的高額費用,將這一弱勢群體及其家庭推向絕望的深淵。讓我們跟隨作者走近職業(yè)病患者,去感受他們的境遇和吶喊。

        旅游中曝出“職業(yè)病”話題

        2014年陽春三月,盡管母親以耄耋之年謝世,但我未能很好地床前盡孝,還是陷入了無盡的悲痛和自責。侄子為使我盡快走出喪母的陰影,特意安排了一次“桂林游”。

        說來也巧,旅行團中竟有一位荊門老鄉(xiāng)——330水泥廠退休職工柯尊玲??屡恳娢矣粲艄褮g,便多了一份關切。當她得知我的喪母之痛后,“同病相憐”,她也懷念起自己離世不久的母親。身體一直挺棒的母親突如其來的一場大病,徹底顛覆了柯家的正常生活。

        咳嗽,日夜不停地咳嗽;發(fā)燒,持續(xù)不斷地發(fā)燒……年逾古稀的王世榮突兀而起的病情,將柯家2013年元宵節(jié)的團圓氣氛擊得粉碎。

        緊急送往330水泥廠醫(yī)療站,退燒、止咳,但療效甚微。無奈,只得先后轉到荊門市第二、第一人民醫(yī)院,大夫們反復化驗、透視,施以各種先進檢查手段,也難以探明病因。

        王世榮被折磨得痛不欲生,柯家上下更是急得團團轉。

        柯尊玲平時喜愛讀書,涉獵廣泛。情急中,她忽然想到母親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曾長期在十堰市鄖縣石棉礦工作,會不會是職業(yè)病作祟?

        她趕緊向大夫言明原委,對方才恍然大悟——石棉礦工作場所石棉塵濃度都100%超標,接塵工人大多有胸悶、氣短、咳嗽、咯痰、視力下降、流淚、眼痛、腰痛等癥狀,石棉塵對勞動者健康危害嚴重,且病癥有較長的潛伏期。

        “你母親必須到職業(yè)病防治所去診斷鑒定?!贝蠓蚪ㄗh道。

        荊門市職業(yè)病防治所初步健康檢查,王世榮疑似職業(yè)?。辉僮髀殬I(yè)病診斷:石棉肺I期!

        職業(yè)病鑒定是有了,但工傷認定必須到王世榮原單位人事部門去辦理。帶著母親的病歷、鑒定等資料,柯尊玲搭乘火車心急火燎地趕到鄖縣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以下均簡稱為“人社局”)詢問。對方的回答卻出乎意料:鄖縣石棉礦1973年就不在了,你母親離開已經40年了,怎么能說明她的職業(yè)病是在這兒得的呢?再說你母親的職業(yè)病是荊門鑒定,要作工傷認定也只能是在當地。

        柯尊玲又馬不停蹄地找到鄖縣勞動仲裁中心和十堰市人社局,反復說明原委,對方回答同鄖縣人社局如出一轍。

        于是,王世榮的工傷認定似乎成了令人生厭的“皮球”,被踢來踢去。

        沒法子,柯尊玲只得趕回荊門求助于當地人社局??伤麄儏s說,你母親在荊門已退休27年了,工資在社保拿,與原工作單位——330水泥廠已經沒有勞動關系了,是不能作工傷認定的。荊門市法院行政庭也說,“只有人社局和水泥廠出具‘不能作工傷認定’的回執(zhí),我們才好行政干預?!钡@兩家單位就是不愿出具。

        柯尊玲幾乎沒轍了。有人建議打官司,可律師卻勸阻:即使打官司也是輸,因為你沒有工傷認定??伦鹆嵋蚕?,病危的母親時間也拖不起呀!

        “現在國有企業(yè)的工人還不如農民工,是爹不疼娘不愛。”面對柯尊玲的困境,荊門人社局頗富同情心的陳科長斷定:王世榮的工傷認定拿不下來。在柯尊玲的懇求下,他找來勞動促裁庭的張庭長一起商定,由仲裁庭下個紅頭文件,讓330水泥廠負擔王世榮3萬元的醫(yī)療費。

        “難道,我的命就值這點錢??!”當柯尊玲將這個希望不大的消息告訴母親時,王世榮發(fā)出無可奈何的哀嘆。

        人社局與水泥廠協(xié)商,卻遭到拒絕:你們有何理由讓水泥廠負擔王世榮的醫(yī)療費?全廠那么多人都像她那樣,我們怎么受得了?

        “我必須給母親的病討個說法,不然,她會死不瞑目的?!笨伦鹆岚碘狻:迷谒咽峭诵葜?,可以全身心地撲在這件事兒上。

        9月中旬,柯尊玲在水泥廠的一位同學忽然告知,國家人社部2013年4月25日有個文件說,退休職工許多年后發(fā)現有職業(yè)病的也可以作工傷認定??伦鹆岱路鹱サ搅艘桓让静荩謱らT路、找關系,苦苦央求,水泥廠才開了“方便之門”,將王世榮的職業(yè)病鑒定材料上報到荊門市人社局,取得了工傷認定和勞動傷殘4級的結論。

        柯尊玲經過9個多月令人窒息的“萬米賽跑”,終于有了不太滿意的國家賠償。

        “媽媽,您比您患同樣疾病的同事幸運多了。她們有的還在受病痛的折磨,但尚未得到職業(yè)病部門的權威鑒定;有的比您年輕,就已經離開了人世?!笨伦鹆釀裎康?。

        兩個多月后,被石棉肺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王世榮撒手人寰。

        “我母親家族的長輩們都是八九十歲的長壽之人,她老人家要不是被什么石棉肺所害,就不會這么早早地過世。”盡管事情過去快半年了,柯尊玲仍為失去母親而哀痛不已。

        職業(yè)??!職業(yè)?。靠屡康闹v述喚醒了我模糊的記憶,此前只是偶爾聽說,未曾想到職業(yè)病及其維權竟有如此嚴重,如此艱難?!澳愫尾粸槁殬I(yè)病群體鼓與呼?”當柯女士知道我的報告文學作家身份時,熱衷建議。由此,我特別關注起職業(yè)病和職業(yè)病群體來。

        所謂職業(yè)病,是指企業(yè)、事業(yè)單位和個體經濟組織的勞動者在職業(yè)活動中,因接觸粉塵、放射性物質和其他有毒、有害物質等因素而引起的疾病。各國法律都有對于職業(yè)病預防方面的規(guī)定,一般來說,凡是符合法律規(guī)定的疾病才能稱為職業(yè)病。最常見的職業(yè)病有塵肺、職業(yè)中毒、職業(yè)性皮膚病等。

        隱匿性、遲發(fā)性,是其顯著特征,加之鑒定難、索賠難等,職業(yè)病被稱為“隱形殺手”。

        馬建林因無死亡證明,

        在殯儀館停尸23天

        一個風華正茂的青年,再也沒有機會過他的36歲生日了。

        2014年6月3日14時56分,距離馬建林36歲生日還差7天,他的生命畫上了無情的句號。

        “他張著嘴,伸著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瘪R建林的父親,70歲的馬長志模仿著小兒子最后的動作,一只枯瘦的手舉起來,另一只手抓著自己的脖子,眼里噙著淚水。

        如果不是小兒子在醫(yī)院沒人照顧,這個來自河南省內鄉(xiāng)縣楊集村的老農,還在田里和67歲的老伴種玉米。

        馬建林的二嫂,聽到了他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話:“去,去叫護士?!?/p>

        那個時候,他渾身是汗,臉色瘆人。

        事實證明,這句求生的話,耗盡了他最后的力氣。

        在廣東省職業(yè)病防治院出具的死亡證明上,馬建林的死亡原因為:呼吸衰竭、肺部感染、矽肺III期。從發(fā)病到死亡的時間為3.5年。

        矽肺又稱硅肺,是塵肺中最為常見的一種類型。塵肺病在衛(wèi)生部公布的數據里,發(fā)病率高居我國職業(yè)病之首。2013年廣東省所報告的596例新發(fā)職業(yè)病中,塵肺病294例,占49.3%。

        當著記者的面,馬建林的三哥馬建芳,拿出五張皺巴巴的火車票退票存根:“我父親,我過繼出去的二哥,我老婆跟我表侄,都打算把他火化了回去辦喪事的。去了殯儀館,人家說死亡證明不齊全,不能火化?!北藭r,馬建林已經在殯儀館躺了17天。

        “我們跑到醫(yī)院去要證明,人家說要把醫(yī)藥費結清才能開死亡證明?!瘪R建芳出示的錄音中,一位女聲表示,如果醫(yī)藥費不結清,不能給證明。

        馬建芳在錄音中失控:“是不是十年不結清,十年不開證明?”

        未結清的醫(yī)藥費累計22.4萬余元。

        馬建芳從一沓厚厚的資料中找出一份醫(yī)療費用責任證明,他那張黝黑的圓臉上寫滿了肯定:“錢就應該他們單位出!”

        這份于2011年1月10日簽署的醫(yī)療費用責任證明上,廣州宏鎂珠寶飾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宏鎂珠寶”)的代表蘇木發(fā)簽字確認,員工馬建林在職業(yè)病院治療的所有相關費用由公司承擔。

        “他這個病要休養(yǎng)好、心情好、營養(yǎng)好,就可以了?!碧K木發(fā)在電話里的聲音不緊不慢。他說,“我已經做到我該做的了。”資料顯示,在廣州市勞動能力鑒定委員會所確定的馬建林從2010年12月27日至2012年12月27日為期兩年的治療期中,蘇木發(fā)支付了住院產生的所有費用64.8萬余元。

        “這難道就是我弟弟在他那里干了快10年的賣命錢嗎?”馬建芳紅著眼質問。

        他講述,初中畢業(yè)的弟弟2001年到廣州,打過一些雜工后,于2003年11月進入宏鎂珠寶做沖坯、切石,直到病發(fā)。

        “干他們那行的好多都得這個病?!被貞浧甬敵躐R建林被確診塵肺病后,數十位工友集體辭職的事情,馬建芳搖著頭。

        2014年3月11日,馬建林獲得花都區(qū)社會保障基金辦公室給予的一次性傷殘補助等賠付73.9萬余元。

        關于生病賠償的問題,馬建林生前還和單位在花都區(qū)法院打了官司。馬建林索賠170余萬元。2014年4月21日,花都法院一審判決,因馬建林已享受工傷保險待遇,單位方面可予以5萬元的精神補償。這和馬氏一家期待的170余萬元相差極大。

        馬建芳反復翻看判決書的復印件,自顧自地呢喃:“我表妹夫和那個律師一起寫的訴訟書挺好的,為什么沒有贏呢?”

        說話溫吞的蘇木發(fā)聽到馬建芳的名字,語調則一下子就提高了:“他就是個無賴!”他講述,當時通知家屬來看望患者的時候,“他一個做哥哥的還要讓我給他出差旅費,才來看自己的弟弟,你說他是個什么人?”

        在他看來,馬建芳就是一個“討錢的”。不僅自己討,還找了一幫人幫他討:“我看他們現在就是拿著70多萬元,分贓不均。馬建林當時住院,本來兩年就可以出院了,沒什么問題的?!?/p>

        醫(yī)院對于馬建林生前已獲得73.9萬元傷殘補助的事情則毫不知情,也否認發(fā)出過馬建林“病情好轉,可以出院的通知”。甚至在宏鎂珠寶停付醫(yī)藥費12日之后,馬建林的醫(yī)囑單上仍寫著“病重”。

        馬建芳對2014年3月收到的70余萬元賠付款并不隱瞞。他說,“我弟弟生前交代這筆錢留著給爸媽花。有這個錢我們也不會給醫(yī)院,這不該我們給?!?/p>

        但這筆錢在蘇木發(fā)看來,本應讓馬建林“回老家休養(yǎng)了,可以娶個老婆過日子”。

        從2012年底公司停付醫(yī)藥費以來,醫(yī)藥費均由醫(yī)院墊付。“還有差不多一年的時間,既沒有家屬照顧,也沒有單位請人護理,醫(yī)院只好自掏腰包請人照顧他。”回想起每次巡房看到孤身一人的馬建林,廣東省職業(yè)病防治院住院部的梁主任不禁唏噓:“說實話,很難理解病人到了那個程度沒有親人在身邊?!?/p>

        “塵肺病人到后期特別痛苦,根本躺不下,只能趴著,躺下了肺部會有拉扯,疼得厲害。很多塵肺病人最后是跪著去世的?!绷褐魅斡行o奈地說。

        2013年10月底,70歲的老父親馬長志坐了18個小時的火車,從河南來到醫(yī)院照顧自己的小兒子。他說:“兒子一天連三四個小時都睡不了?!睕]有哪一種睡姿適合馬建林,他能做的就是半臥在床或趴在床前的小鐵桌上。“東西也吃不了,早上喝杯牛奶、晚上喝半碗稀飯,就沒了?!瘪R建林本就單薄的身體一天天消瘦。

        他最后的時光,除了一臺電視,就是一扇被防盜網割裂的窗戶。窗外佇立著幾株蓊郁的芒果樹,偶爾引得幾只小鳥停落,極少有人。

        “那個防盜網不是為了防盜,是用來防止自殺的。病人到了晚期,承受不了身體的痛苦,會用最后的力氣跳下去。”梁主任補充說。

        從2014年5月28日起,連續(xù)4天,馬建林天天被搶救。他呼吸困難,身上虛汗出個不停,每天要換七八次衣服。

        “到6月1號就穩(wěn)定了,那天他拿手機跟他媽視頻?!睙o法完整表達意思,他對著手機“嗯”“啊”“是”地與1500多公里外的母親進行了長達一小時的談話?!白詈螅麐屢退蹲尤プx書,才沒說了。他還想說呢?!?/p>

        6月2日,馬長志跟他絮叨:“馬上就要過生日了,你可要堅持啊?!瘪R建林沒有回話。

        6月3日一早,醫(yī)院又進行了一場搶救。高頻率的搶救鈍化了馬長志對兒子病情的判斷:“都搶救這么多次了,每次都能挺過去?!边@句話,在當日下午1時45分開始的第二場搶救里失效。

        職業(yè)病患者和雇傭方之間拉鋸式紛爭,在廣東省職業(yè)病防治院,上演的次數太多。副院長胡世杰無奈地說:“每年都有,每年都有農民工找不到地方要醫(yī)藥費,最后變成醫(yī)院埋單。”

        屬于馬建林的紛爭,讓梁主任記憶深刻。

        “患者去世的那天,家屬在醫(yī)院情緒非常激動,揚言要把尸體弄到公司去要錢,我們當天還報了警。”

        在這之前,梁主任稱,家屬對醫(yī)院有“很多溢美之詞”。由于家屬在患者死亡當日的過激言行,醫(yī)院謹慎了不少?!拔覀儧]有說不給開死亡證明,就是希望家屬簽署一份領取死亡證明的確認書。不然,如果他們宣稱沒有死亡證明、處理不了尸體,把尸體直接拉去威脅公司,我們就死無對證了。所以我們要求他們簽名確認領取了死亡證明書?!绷褐魅纬鍪镜哪欠荽蛴∮?月19日的確認書,沒有任何人的簽字。

        然而,這份記錄了住院費用的死亡證明領取書,在馬建芳口中變成了欠款單:“那個我們不能簽,那是欠款單,要是簽了就要我們給錢了。”

        “我們并沒有讓他們馬上把錢結清,只是讓他們確認這個既定事實?!贬t(yī)院辦公室的李旭東表示,遇到患者無法結清醫(yī)療費的案例不是一次兩次,如果最后真的只能由醫(yī)院埋單:“我們也要給上面一個交代,不能無憑無據就造成國有資產流失。”

        馬建芳還說:“躺在殯儀館火化不了,一天80塊錢,這個錢就該醫(yī)院出。”

        雙方的僵持在6月26日有了轉機。這天,馬建芳去醫(yī)院簽署了死亡證明認領確認書,這份新的確認書刪除了欠款信息。隨后,醫(yī)院出具了死亡證明。

        馬建芳說,“我們的律師說了,要是還有欠款單,一定不能簽。”院方無奈之下,詢問馬建芳先不論醫(yī)藥費由誰承擔,是否承認欠款的事實?馬建芳未表態(tài)。

        廣東大同律師事務所朱永平律師表示:從法律角度來說,只要在勞動過程中被鑒定為職業(yè)病的患者,就應該享有無限期的治療。職業(yè)病的產生是由于雇傭方在保護措施上的失職,雇傭方沒有嚴格遵照國家的法律法規(guī)采取措施,導致職工的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脅。

        律師認為,在本案中,馬建林第一次被鑒定出的治療期是兩年,但這并不意味著兩年期滿后,單位就可以終結費用支付。這不是勞動合同的終止,也不是治療條款的終結。

        律師還指出,家屬完全可以和醫(yī)院、單位協(xié)商達成醫(yī)療債權的轉移,將醫(yī)療費的追償權交給醫(yī)院。

        醫(yī)療費不應該由醫(yī)院承擔。如果醫(yī)院刪除欠款信息,則意味著放棄追款,這是不恰當的。如果醫(yī)院遇到欠款的人多了,將來的結果只能是更多的醫(yī)院不愿意接收職業(yè)病患者。到頭來,損害的還是職業(yè)病患者的利益。

        躺在銀河園的馬建林,再也無法感知現實的“血雨腥風”,這或許也是一種安寧。

        百名塵肺病患者,

        申請工傷認定遭“踢皮球”

        敘述完馬建林個案,我們再來看看一個職業(yè)病群體。

        在祖國的大西北,年邁的患者代表為討個說法,多次奔波于西寧市人社局,在經歷了近乎呵斥似的“打發(fā)”后,在幾近絕望的等待中,已經有20位患病老人陸續(xù)離世。

        “西寧上百名塵肺病患者,多年申請工傷認定遭踢皮球。” 2014年5月21日,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發(fā)了這則新聞。為什么申請工傷認定屢屢碰壁?維權之路為何如此艱難?

        5月末的一天,筆者來到大通縣紅十字醫(yī)院職業(yè)病科采訪,這里是原青海大通礦務局醫(yī)院,職業(yè)病科的50張病床住滿了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因為長期從事井下工作,吸入大量煤灰塵而患上塵肺病的患者,平均年齡超過了60歲。

        采訪尚未開始,就傳來74歲的馬吉德老人剛剛離世的消息。

        一些身體狀況較好的患病老人和一些陪床的家屬,前往馬吉德老人的病房探望,慰問家屬。而另一部分病情嚴重的老人則只能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吸著氧氣看著病房外來來往往的人們。

        一位老人前一天因為呼吸不暢,引發(fā)缺氧,臉朝下栽倒在地上,滿臉烏青??匆姽P者走進病房,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副孤獨無助的樣子。

        另一個病房的王茂才老人帶著氧氣罩,喘著粗氣,呼吸著霧化后的化痰藥。他很想和筆者說幾句話,但筆者怎么也無法聽清他說的內容,只能靠一旁的老伴兒吳忠梅操著濃重的青海口音解釋。

        “他氣上不來,吃也吃不上,沒有氧氣根本就不成。我沒有工作,現在就靠他兩千多的退休工資。兒子兒媳婦出去打工,我成天陪在這里,孫子15歲上初中,每天回家只能自己做飯?!?/p>

        76歲的馬縫魁說,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他們陸續(xù)被檢查出患上了塵肺病,此后每個月都來醫(yī)院輸液、吸氧。“癥狀就是氣短,喘不上氣來,尤其是我們青藏高原上,晚上睡不著覺,大部分時間就這樣仰臥著?!?/p>

        醫(yī)院職業(yè)病科的大夫介紹,年齡越大,職業(yè)病對身體的影響就越大?!斑@種職業(yè)病,長期缺氧,到晚期引起肺氣腫、肺心病,一般來說,患者的生活自理能力差,需要長期住院。有的做霧化吸入,幫助化痰。他們肺功能也不好,年齡大,痰難以咯出來?!?/p>

        和王茂才一樣,數百名曾經在青海煤業(yè)集團,原大通礦務局從事井下采煤工作的塵肺病老職工們,每個月都要到這里接受治療。隨著患病時間的增長,像王茂才這樣離不開氧氣的人越來越多。

        2004年,我國《工傷保險條例》頒布實施,并規(guī)定:“本條例施行前已受到事故傷害或者患職業(yè)病的職工尚未完成工傷認定的,按照本條例的規(guī)定執(zhí)行?!?008年青海煤業(yè)集團參加西寧市工傷保險統(tǒng)籌,但是這些老塵肺病患者除了醫(yī)療費得到了落實外,《條例》規(guī)定的其他待遇都沒有得到落實。

        為了討個說法,這些老職工們先跑了48趟西寧市人社局,但是問題始終沒有得到解決。

        職工代表哈進福怒訴:一次一次拒絕,老工傷、新工傷他就給分開,哪有這樣的道理!青煤集團2008年就進工傷保險了,我們這撥人他們就是不認可,他們承認你是工傷,但就是不辦。

        迫于無奈,老職工們將青海煤業(yè)集團告上了法院。但是法院裁定:沒有工傷認定,駁回訴訟請求。

        為補充證據,職工代表們又來到西寧市人社局提出工傷認定的申請,沒想到這里的工作人員每次都是口頭拒絕,既不受理申請也不作任何正式答復。而想要問個究竟,人社局官員的回答是,可以去國務院法制辦咨詢。

        律師指出:《條例》2004版第六十四條,2011年修訂后第六十七條,內容無變化,都是“本條例施行前已受到事故傷害或者患職業(yè)病的職工尚未完成工傷認定的,按照本條例的規(guī)定執(zhí)行”。

        可這位官員有些不屑:我們認為不該受理,你認為受理你可以咨詢去,他不就是國務院條例嘛。你可以讓國務院法制辦解釋和受理這個東西。

        問題卡殼了,老職工們就在是否適用《工傷保險條例》,和“老工傷、新工傷”之間反復地兜圈子。因為得不到合理的解釋,他們一直沒有放棄,和人社局官員激烈的語言交鋒也時有發(fā)生。

        這位官員有些不耐煩了:你不是新工傷,不要胡攪蠻纏了,你要那么攪我很累。我再給你說一遍,你的材料放這兒也沒用。你該咋樣就咋樣!

        普通老百姓如何能夠獲得這位官員說的國務院法制辦的解釋?

        查閱資料發(fā)現,2004年《工傷保險條例》實施之后,國務院法制辦就已經作出過相關解釋。2005年8月17日,在國務院法制辦給福建省人民政府的《關于對<工傷保險條例>第六十四條的法律溯及力問題的請示》的復函中有這樣的表述:《工傷保險條例》第六十四條規(guī)定“本條例施行前已受到事故傷害或者患職業(yè)病的職工尚未完成工傷認定的,按照本條例的規(guī)定執(zhí)行”。這一規(guī)定,既包括按照本條例規(guī)定的工傷認定程序認定工傷,也包括按照本條例的規(guī)定享受工傷保險待遇。

        這是否說明老職工們可以提出工傷認定的申請呢?

        西寧市人社局工傷保險處姜副處長表示,問題出在對這一條款的理解上。

        姜××說:《條例》出臺之前,申請工傷,未完成指的是,這個人已經申報了但是沒有做完。此前沒有提出申請,就無法認定。

        但是人家沒來申請,工傷認定的程序就沒有啟動,那怎能叫未完成呢?

        按照姜××的解釋,這些《工傷保險條例》實施前沒有提出工傷認定申請的老職工,是沒有資格在《條例》實施后再提出申請的。

        然而本案的代理律師,常年從事法律援助工作的青海省律師協(xié)會公益律師王延輝出示的一份《最高人民法院行政審判庭關于工傷保險條例時間效力問題的答復》,卻給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王延輝說,最高人民法院2005年7月5日行他字第9號,是給山西省高級人民法院的:你院《關于審理工傷認定行政案件有關問題的請示》收悉,經研究,答復如下:工傷保險條例第六十四條明確規(guī)定“本條例施行前已受到事故傷害或者患職業(yè)病尚未完成工傷認定的,按照本條例的規(guī)定執(zhí)行”。據此,對工傷保險條例實施前發(fā)生事故傷害或者患職業(yè)病的,用人單位或從業(yè)人員在工傷保險條例實施后提出工傷認定申請的,應適用工傷保險條例的規(guī)定。這就說得很明白了。

        但姜××同時認為,不予受理青煤集團老職工的申請還有一個原因:時效問題。

        姜××說:工傷認定的受理有一個時效的限制,單位申請是30天,個人申請是1年。青煤集團大部分職業(yè)病人員,職業(yè)病的診斷很早就有,好多就是上世紀90年代,當然我不具體指某些人,大部分屬于80年代90年代初,已經醫(yī)院診斷為職業(yè)病了。2008年參加工傷保險的時候,重新作了一次等級鑒定,但職業(yè)病作出診斷時間其實已經很久了,再要作工傷認定按規(guī)定是不符合要求,登記鑒定已經按照老工傷納入工傷保險范圍了。2004年不是西寧市管,都應該向省級行政部門申報工傷,這時就有規(guī)定了,最長期限就是1年。

        到底誰的理由更有說服力?

        已經僵持5個多月,而從2013年5月22日提出訴訟,整整一年的時間里,剛過世的馬吉德老人,成為192名提出訴訟的老年塵肺病患者中第20個沒有等到結論的患者。我們無法知道老人離世前最后一刻在想什么,但是老人的兒子馬啟超在護送父親的遺體離開前,給我們留下了這樣一段話。

        馬啟超說:這些人,基本上都是肺不行了以后去世的,治療了斷斷續(xù)續(xù)十幾年。他們的想法就是國家必須要給補償,在世的時候就是這個愿望,把所有人的補償都給他們就行了。他們就沒等到,你們就盡量努力把后面還在世的這些人的都給他們追回來。

        來回奔波了這么多年,這些老人從最初的要待遇,慢慢開始變成了要說法。他們認為自己年輕的時候為企業(yè)奉獻了青春,到老了應該享受應得的待遇。但是,如果勞動部門能拿出真憑實據來說明他們的訴求不符合規(guī)定,他們也就能安心了。

        馬縫魁唉聲嘆氣地說:人社局應給我們一個正式的手續(xù),他們分開這個新老工傷,分開的目的是什么?青海省有這個規(guī)定,或者人社局有這個規(guī)定,給我們個書面答復,我們也就不要了。只要把這個說明白,說得人人能接受,讓我們心服口服就行了。

        職業(yè)病鑒定,一波三折

        林志東的厄運從2009年開始。此前,39歲的林志東,在江蘇省南通市南通潤邦重機有限公司(下稱潤邦公司)當了5年起重工。這年初,林志東始出現四肢無力、記憶力減退、頭昏、失眠等癥狀。于是到當地醫(yī)院作了檢查,讓林志東震驚的是,醫(yī)院診斷他為“白細胞減少癥”。在詢問過其工作后,醫(yī)生懷疑他的病是由工作原因導致的。

        更讓林志東想不到的是,潤邦公司了解到他的病情后,于2010年初終止了與他的勞動合同。

        林志東要求公司為他作職業(yè)檢查和職業(yè)病診斷,而潤邦公司卻一口拒絕。林先生迫于無奈只好到南通市衛(wèi)生監(jiān)督所舉報,之后潤邦公司同意給他作職業(yè)病診斷。

        不過根據潤邦公司提供的林志東職業(yè)接觸史和相關材料,疾控中心無法確診林志東為職業(yè)病。

        林志東說,潤邦公司偽造證明,他的接觸史僅為35天。南通市職業(yè)衛(wèi)生部門也因此認為林志東職業(yè)病鑒定不符合要求。

        而實際情況是,他在潤邦公司工作5年期間,從2007年到2009年,任生產部三車間起重組組長。主要工作是將車間的各種成品、半成品、配件轉運至外場定制點進行整體組裝。而這些成品、半成品、配件的最后一道工序就是刷上油漆,所以林志東每天都會在油漆車間進出起重。而潤邦公司的油漆工作是外包隊承包的,油漆車間比較封閉,通風很差,每天噴漆量非常大,環(huán)境非常惡劣。

        在這期間,林志東還找到3個以前的同事為他作了職業(yè)史和工作環(huán)境的證明,但職業(yè)病診斷仍被一拖再拖,毫無進展。被逼無奈,他曾經作出提著汽油桶準備在潤邦公司自焚的瘋狂舉動。

        隨后,職業(yè)病網編輯電話聯系了南通市衛(wèi)生監(jiān)督所和南通市疾病控制中心的相關負責人,他們也對林志東的職業(yè)病診斷作出了解釋。

        據南通市衛(wèi)生監(jiān)督所卞科長介紹,他們確認林志東職業(yè)接觸史,是根據潤邦公司提供的企業(yè)生產原始記錄。從2008年2月20日至3月25日,林志東接觸油漆類有害物質時間為35天。而且潤邦公司還提供了3位林志東同事的證明材料。

        南通市疾病控制中心單主任也說,根據南通市衛(wèi)生監(jiān)督所提供的林志東接觸史為35天的材料,而且林志東并不是油漆車間的一線工人,這些條件對林志東非常不利?;谶@些證據,他們也不能診斷林志東為職業(yè)病患者。

        職業(yè)病網編輯將這些情況告知了林志東。林志東憤怒地說:“潤邦公司提供的3位同事的證明材料完全屬于假證明!”他已經打過電話問過以前的同事,同事告訴他都是在潤邦公司的威逼下簽的證明,林志東還保存了與那3位同事的通話記錄。

        南通市疾病控制中心單主任要求林志東的3位同事能親自到場證明,而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他的同事目前都還在潤邦公司工作,他并不想連累自己的同事。

        林志東還告知,在之后的七次白細胞指標檢查中,除了一次正常,其余6次均不正常,而這唯一正常的一次,恰恰是由潤邦公司作的離崗體檢。

        為此事,職業(yè)病網特別咨詢了相關行業(yè)權威專家任在鳴副主任醫(yī)師,任在鳴發(fā)表了自己的看法——

        林志東的情況有以下幾個問題需要引起人們的高度重視:

        首先是員工發(fā)現因工作有的疾病未明確診斷之前是不能解除勞動關系的,除非用人單位與勞動者協(xié)商并給予一定的經濟賠償之后,并經勞動主管部門裁定。

        第二是當地衛(wèi)生行政部門或安監(jiān)部門不作為,根據職業(yè)病防治法的有關規(guī)定,只要當地衛(wèi)生行政部門或安監(jiān)部門嚴格監(jiān)督管理,林志東的問題是不會發(fā)生的。既然發(fā)生了,就應當主動協(xié)調處理此事,從現在的情況來看,衛(wèi)生行政部門或安監(jiān)部門的不作為是主要原因。

        第三是當地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有不負責任的表現,如果有診斷資質就應當先受理后,再去公函要求用人單位提供職業(yè)史、體檢資料、場檢測資料等,根據單位提供的資料和現在的檢查資料是不難作診斷的。

        第四是以工種不接觸毒物是不成立的,接觸毒物有直接接觸和間接接觸,林志東的情況就是間接接觸毒物。

        第五是接觸時間短而不予診斷更是錯誤的。

        萬般無奈,林志東仍然疲憊地奔波于當地衛(wèi)生部門、職業(yè)病防治部門、公司……

        下面,是他寫在網上的一段文字:

        我在南通潤邦重機公司工作了5年,因為工作中長期接觸油漆,得了一種“白細胞減少癥”的病,可公司知道后卻終止我的勞動關系,并賄賂一些人和逼員工作假證(我有錄音),開除幫我作證的員工,千方百計阻擾我的職業(yè)病鑒定。

        我上有80多歲的老媽,下有兩個年幼的孩子,老婆有病無業(yè),我是家中唯一的頂梁柱?,F在沒了工作,沒了收入,還要看病花錢,家庭就一下垮了。現在申冤無路,叫天不應!

        希望有正義的網友來幫幫我,為我指條明路,我在這里先給各位拜謝了。

        山東兩位農民工的職業(yè)病鑒定,亦是一波三折。

        嘉祥縣的張申加、郭榮華兩位工友同在一家塑料制品廠打工,同樣長期接觸甲苯,2011年初同被查出患上了“再生障礙性貧血”。他們懷疑自己得了職業(yè)病,申請作鑒定,可是工廠卻拒絕出具詳細的證明材料,事情就卡在這個坎上了。

        筆者了解到,“再生障礙性貧血”是一種較為難以治療的血液系統(tǒng)疾病,治療費用也較為高昂。張申加住院治療一個月,就花掉了5.4萬多元。病情好轉后,為了節(jié)省費用,張申加便選擇了回家吃藥治療。

        張申加告訴筆者,一種名為“環(huán)孢素軟膠囊”的藥,一盒高達450元,而這一盒僅是一周的服用量,再加上其他藥物,他每周要花掉600多元的藥費,一個月就是2400多元,并且至少還要吃兩年藥,兩年還需5萬多元。張申加今年24歲,結婚兩年多,有一個1歲多的女兒,妻子在家照顧孩子,父母已年近花甲,都已無法外出打工??梢哉f,張申加是家里的主要勞動力,然而,就他目前的病情看,至少兩年無法外出打工,其后續(xù)治療,很可能會陷入困境。

        張申加的工友郭榮華,自從1月12日入院以來,一直在住院治療,春節(jié)也沒能回家。截至2月10日,郭榮華已花掉了3.8萬多元的醫(yī)藥費。而郭家人剛向醫(yī)院預交的4200元,僅能維持3天的治療。郭家人就這樣東拼西湊地籌錢,郭榮華的病情何時好轉以至于康復出院,遙遙無期。

        被鑒定為職業(yè)病,并依法取得工傷賠償,對于張申加和郭榮華來說,至關重要,這可以保證他們的后續(xù)治療。他們是否患有職業(yè)病,需要專業(yè)組織的鑒定,目前來說,只能說他們是“疑似”患有職業(yè)病。

        那么,他們打工的單位嘉祥縣魯祥塑料制品廠,又是什么態(tài)度呢?

        張申加父親說,對方現在就是“兩不”原則,既不愿意協(xié)商解決,也不愿意出具相關證明讓工人作職業(yè)病鑒定。后經嘉祥縣衛(wèi)生局衛(wèi)生監(jiān)督所和嘉祥縣安全生產監(jiān)督管理局多方協(xié)調,嘉祥縣魯祥塑料制品廠于2月15日、16日分別為郭榮華、張申加出具了工作證明。魯祥塑料制品廠明確承認工人們接觸甲苯,但同時又作出了一些特殊說明,比如“油墨和甲苯均屬化工產品,上面已經明確說明注意事項和要求防護”。

        對此,張申加卻說,這些化工產品外包裝上寫的明明是:中閃點液體,誤食或大量吸入時有害,根本就沒有明確說明要求防護。

        此外,這份工作證明還寫有以下內容:“我魯祥塑料制品廠也曾多次強調印刷工人在工作中注意搞好個人防護,也曾多次購買過防護口罩?!睂τ谶@一點,張申加完全否認。

        最后,這份工作證明還強調“因我廠行業(yè)與其他行業(yè)不同,淡季時間太長,張申加實際在廠工作時間不足3個月”。對此,張申加說,所謂“淡季”也就是麥收前1個月和后1個月,一年頂多不過3個月,根本不像廠方所說的那樣。

        郭榮華的工作證明與張申加的大同小異,魯祥塑料制品廠承認郭榮華在廠打工“歷時14個月”,但同樣又強調“實際在印刷車間工作不足3個月”。

        那么,張申加、郭榮華能否根據這份工作證明,以及相關材料作職業(yè)病鑒定呢?

        2月18日,張申加父子以及郭榮華的家人來到了山東省職業(yè)病醫(yī)院,張申加、郭榮華所患的“再生障礙性貧血”,是否與長期無防護性接觸甲苯有關?苯類物質對人體造血系統(tǒng)是否有影響呢?

        接診醫(yī)生稱,苯類的主要靶器官就是造血系統(tǒng),也就是說苯尤其是甲苯對人體造血系統(tǒng)有著直接的關系。診斷職業(yè)病主要取決于三個方面,一個是職業(yè)史,一個是臨床表現,再一個是同工種發(fā)病情況。目前嘉祥縣魯祥塑料制品廠印刷車間共有三名工人,其中兩名患上了“再生障礙性貧血”,這就很有說服力。

        但職業(yè)病科的劉培良大夫則表示,目前張申加、郭榮華持有的這份工作證明還是欠周詳:工作證明連個企業(yè)的印章都沒有,只有負責人的簽名以及手印。應該讓企業(yè)填寫職業(yè)病鑒定專業(yè)的文書,即“職業(yè)史調查表”,這份調查表載有“環(huán)境防護情況”“個人防護情況”“同工種發(fā)病情況”等內容,這些都需要用工單位填寫。這份“職業(yè)史調查表”可以使職業(yè)病鑒定單位更詳細地了解勞動者的相關情況,從而進行職業(yè)病的鑒定。

        醫(yī)生建議,二人還是要回去找廠方填寫職業(yè)史,如果對方不配合的話,可以找具有執(zhí)法權的當地衛(wèi)生監(jiān)督所協(xié)助。

        張申加、郭榮華的職業(yè)病鑒定,仍然充滿懸念……

        職業(yè)病鑒定難,無勞動合同成硬傷

        文友聽說筆者在搜集職業(yè)病選題資料,就給我發(fā)來2009年的一段網絡視頻。我一連看了好幾遍——

        湖南省桑植縣農民工彭飛平:“我一個星期瘦了20斤?!?/p>

        這段畫面拍攝于當年10月中旬,這也是彭飛平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后一段影像,就在拍攝這段畫面后不久,11月18號,彭飛平病逝,終年46歲。

        彭飛平的弟弟彭飛亮:“憋死的一樣,透不過氣來,憋死!”

        彭飛平的家人說,1992年彭飛平開始到深圳打工,在建筑工地從事風鉆爆破工作。2007年,彭飛平出現咳嗽、呼吸困難等癥狀,經過廣東省職業(yè)病醫(yī)院診斷,被確診為II期矽肺。2008年,在經過了一番周折后,彭飛平和深圳一家爆破公司達成庭外和解,對方一次性給予賠償40萬元。當年12月,醫(yī)院給彭飛平下達了病危通知書。經過3年的等待、治療,到彭飛平去世時,所有的賠償費用全部花在了治療和訴訟上。

        彭飛平的愛人說:“他說如果要是有錢治療的話,還可以活四五年。死的時候,跟我女兒說,他現在沒辦法了,對不起你們,沒給你盡到義務。他現在生那個病沒辦法,沒錢治了?!?/p>

        就在彭飛平病情日趨惡化的時候,他的弟弟彭飛亮也發(fā)現了類似的癥狀。43歲的彭飛亮,1995年跟著哥哥到了深圳,從事的也是風鉆爆破工作。他告訴記者,自己現在基本無法從事體力勞動。

        彭飛亮:“打那個風鉆,以前我是120幾斤,現在只100斤左右了,得哥哥那種病瘦成這個樣子?!?/p>

        記者調查得知,從2008年至今,在桑植縣,除了彭飛亮的哥哥彭飛平外,至少還有兩人因塵肺病離世。他們是程功云,去世時36歲,塵肺病III期;谷高云,去世時44歲,疑似塵肺病。這些人和彭飛平、彭飛亮一樣,從事的都是風鉆爆破工作。

        桑植縣副縣長王軍說:“在我們縣內搞了一次調研,結果是100多人在深圳反映有這方面的問題。”

        這里有必要解釋一下,彭飛平、彭飛亮他們從事的風鉆爆破是個特殊工種。在深圳,不少大型建筑項目地基很深,一直挖到堅硬的巖石層,這就需要工人鉆炮眼,裝炸藥,用爆破的方式一層一層向下掘進。

        我們可以來看一下風鉆爆破工人作業(yè)的圖片,這些鉆井和地面垂直,深達幾十米,工人在井底打炮眼,巖石粉塵四處飄散無法排出井口,環(huán)境十分惡劣。在彭飛平、程功云等幾個工人接連死于塵肺病之后,跟他們一起打工的桑植老鄉(xiāng)意識到了問題嚴重,開始尋求職業(yè)病鑒定。

        接下來發(fā)生了什么呢?

        12月10號,記者趕到了深圳市。這些工人都來自湖南省桑植縣,從事的也都是風鉆爆破工作,工齡最長的十六七年,短的也有四五年。從2009年9月起,他們就在深圳市到處奔波,尋求一個說法。

        農民工鐘家泉說:“彭飛亮事情后,大家就要我去拍個片。我們到職防醫(yī)院后被拒之門外,不給我們檢查,他說要勞動關系我們沒辦法就退回來了?;貋砗笪揖吞土?0塊錢作了個檢查,發(fā)現有問題:肺部密布大小相仿的斑點狀密度增高影。這就感到恐懼——說白了,怕死?!?/p>

        農民工向杰說:“我拍了片,片子一拍出來就懷疑是。那醫(yī)生好像很奇怪的,就馬上問誰是向杰。我說我是向杰。他問:你以前是干什么的?當時我知道完蛋了,肯定事兒比較大,我告訴他我打了十多年風鉆,打炮眼。他說你這個病去職業(yè)病醫(yī)院檢查,你可能有職業(yè)病。”

        向杰的檢查結果顯示,兩肺斑片狀及小陰影。

        農民工們說,出具報告的都是普通醫(yī)院,要鑒定職業(yè)病必須到深圳市職業(yè)病防治院,但在這里,他們卻遇到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門檻。

        深圳市職業(yè)病防治院健康監(jiān)護科副主任畢靜說:“按照要求,被檢查者要有勞動關系,這是前提,我們從上面接到的通知都是這樣的?!?/p>

        根據衛(wèi)生部2002年5月1號頒布實施的《職業(yè)病診斷與鑒定管理辦法》,申請職業(yè)病診斷時應當提供職業(yè)史,既往史,職業(yè)健康監(jiān)護檔案復印件,職業(yè)健康檢查結果,工作場所歷年職業(yè)病危害因素檢測、評價資料,診斷機構要求提供的其他必需的有關材料。

        在實際操作中,深圳市要求,對職業(yè)病鑒定,“用人單位證明當事人為該單位職工以及所從事工種、接觸職業(yè)病危害種類、接觸時間等基本情況的材料?!币簿褪钦f,勞動者必須能證明和用人單位之間的勞動關系。

        畢靜說:“假如說你沒有勞動關系,我給你查了以后,你拿著這東西,要去找用人單位,對方要是不認可勞動關系,就會有很大矛盾。我說的都是有道理的?!?/p>

        然而,就是這看似最簡單不過的規(guī)定,卻把鐘家泉、向杰他們都擋在了職業(yè)病防治院門外。

        鐘家泉說:“自己舉證,自己去找證據,我們這兒10多年來沒一個人簽這個勞動合同,和老板也就是個口頭協(xié)議,現在到哪里去找證據?”

        鐘家泉說,單從工資來看,風鉆爆破工是個很誘人的工作。10年前,他剛剛從事這一行業(yè)時,每天能賺到100元左右,還必須托人才能進入這一行業(yè)。所有的農民工都是跟著幾名包工頭,再由包工頭掛靠爆破公司。

        向杰說:“有時候和老板,有扯皮那樣的老板,我們就主動要求,說我們簽個合同,但他說不行,說有什么可簽的,你干幾個月就完了,工資我又不少你。確實工資不少我們一分,所以我們平常也沒注意,就沒和他簽合同,沒在意?!?/p>

        農民工們告訴記者,從近兩年有些同行被確診塵肺病后,包工頭開始有意識疏遠他們,有些已經聯系不上了。

        鐘家泉說:“老板說現在活也不多,沒多少事,你們在這兒也是老工人了,深圳市的老板比較多,你們到別的地方去干干也可以。他絕對是不要我們了,一刀砍斷了。”

        現在看來,這些桑植縣的農民工似乎陷入了一個怪圈,沒有勞動合同,就無法進行職業(yè)病鑒定,沒有職業(yè)病鑒定,就無法對包工頭和爆破公司追究責任。而這些包工頭和爆破公司為了逃避責任,不會為這些農民工提供勞動證明。

        怎么樣破解這個怪圈,是擺在農民工面前的一個難題。自9月份開始,這100多名桑植籍農民工,陸續(xù)向相關政府部門投訴。深圳市為此成立了政府工作組,通過各種方式為他們確定勞動關系,為塵肺病農民工討回公道。事實上,這是2009年以來深圳市發(fā)生的第二宗農民工塵肺事件。2009年四五月份,就曾有100多名湖南耒陽籍風鉆爆破工找到政府部門,反映他們患上塵肺病后,遇到維權困境。最終深圳市在“法律框架、人文關懷”的原則下,對101名塵肺病農民工和18名死者家屬提供了950萬元的救助。對桑植籍農民工,政府部門又會怎樣幫助他們?

        深圳市人社局社會保險基金管理局調研員黃險峰說:“我們現在所做的事情,首先要明確責任主體,你只有明確責任主體以后,你才能夠明確由誰來承擔責任。如果是屬于企業(yè)責任的話,我們堅決要求企業(yè)履行他的責任,他如果不履行這責任,我們則通過法律手段來要求企業(yè)履行?!?/p>

        黃險峰告訴記者,9月份接到桑植縣農民工的反映后,深圳市由主要領導牽頭,已經召開過5次協(xié)調會。同時通過行政手段,對農民工勞動關系進行確認。目前已有33人的勞動關系得到了確認,并進行了職業(yè)病鑒定。對資料不全的則啟動勞動仲裁程序。12月12號,深圳市仲裁部門對鐘家泉等18人的勞動關系進行開庭裁決。鐘家泉提供的證據顯示,他于2006年3月20日轉入深圳浩豐達爆破公司,然而浩豐達公司提交的答辯書認為,雙方不存在任何勞動關系……

        國家勞動保險部門曾于2005年發(fā)出過《關于確立勞動關系有關事項的通知》,通知中指出,用人單位未與勞動者簽訂勞動合同,認定雙方存在勞動關系時可參照工資支付憑證、花名冊、工作證、考勤記錄、其他勞動者的證言等。

        深圳勞動部門負責人告訴記者,目前大部分桑植農民工只有證言這一項證據,但在實際操作中,很難單憑此項來認定勞動關系。

        “一方面對這種農民工,這樣一種受傷情形,我們感同身受,也很同情,但是在具體處理上還是必須用證據來說話,用證據來確認這部分事實。如果僅僅憑感情處理的話,一旦產生行政爭議,最后對行政機關不利,對員工的保護也是不利的?!痹撠撠熑吮硎?,到現在為止,這批桑植籍農民工中還有70多人的勞動關系沒最終確定。勞動監(jiān)察部門要調查并證明這些農民工的勞動關系難度很大。

        目前相關的仲裁工作還在進行當中,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面對這些農民工的無奈,我們不禁要追問,為什么在長達10多年的時間內, 這些農民工的權益難以得到相應的保護?

        2009年下半年,北京大學等高校曾經組織了一個課題組,對深圳建筑工地風鉆爆破工進行了專項調查。

        北京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盧暉臨說:“張家界來的120多人,在我們訪問過程中,沒有一個工人拿得出合同,所以我們只能說這一批工人中簽約率是零。”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yè)病防治法》,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衛(wèi)生行政部門負責本行政區(qū)域內職業(yè)病防治的監(jiān)督管理工作。那么當地衛(wèi)生部門又是如何對這些場所進行監(jiān)督管理的呢?深圳市勞動部門負責人說,作為一項系統(tǒng)工程,風鉆爆破工職業(yè)病的防范和救治還需要進一步加強協(xié)調。

        黃險峰說:“實際上,它是一個龐大的系統(tǒng)工程,在這個過程中可能需要全社會關注這樣一個事情,每一個部門,包括企業(yè)本身,從自身角度去重視這個問題,才能夠綜合地避免這樣一種現象。”

        盧暉臨副教授則注意到,到目前為止,耒陽事件中的相關企業(yè)并未受到嚴肅處理。他建議,相關部門要從事前預防和事后問責兩方面承擔起更多的責任。

        當我們關注深圳這群農民工的時候,世界上也有不少雙眼睛同樣在關注中國的工人。12月16日,美國《時代》雜志評出了2009年年度人物,中國工人作為唯一上榜的群體人物位居亞軍,僅次于美聯儲主席伯南克。理由是中國經濟順利實現保八,在世界主要經濟體中繼續(xù)保持最快的發(fā)展速度,并帶領世界走向經濟復蘇,這些功勞首先要歸功于中國千千萬萬勤勞堅韌的普通工人,而登上《時代》周刊作為中國工人代表的就是深圳的農民工。

        誰都無法否認農民工在中國乃至世界經濟中的支柱作用,可是在現實生活中,他們又常常處于明顯的弱勢地位。為什么用工單位敢于非法用工,甚至成為一個行業(yè)的潛規(guī)則?為什么他們的違法成本很低,工人的維權成本卻很高?

        “開胸驗肺”,維護勞動者的尊嚴

        5年前,只有28歲的張海超,以在身體上動刀子的方式替自己維權,成為人們眼中“開胸驗肺”的英雄??墒牵?013年春節(jié)之后,張海超喘不上來氣兒,臉憋得發(fā)紫。新年過了不到5天,他就躺在了病床上,至今也沒有出院。

        事件的經過匪夷所思。

        張海超是河南新密市劉寨鎮(zhèn)老寨村的一個普通農民,2004年到鄭州振東耐磨材料有限公司上班,先后從事過雜工、破碎、開壓力機等工作。工作3年多后,他被多家醫(yī)院診斷為塵肺,但企業(yè)拒絕為其提供相關資料,在向上級主管部門多次投訴后他得以被鑒定。不過,××市職業(yè)病防治所為其作出了“無塵肺0+期合并肺結核”的診斷,引起他的質疑。

        為了活命,他說自己像戰(zhàn)士一樣在奮斗,最終“贏了權利,輸了時間”。 此前,為了申請××市職業(yè)病防治所的鑒定,他已經等了兩年。按照我國《職業(yè)病防治法》的有關規(guī)定,申請職業(yè)病鑒定時,必須出具用人單位提供的工作證明。而張海超曾經工作過3年的鄭州振東耐磨材料有限公司,拒絕為他出具工作證明。 勞動局、衛(wèi)生局、防疫站、職業(yè)病防治所、信訪辦,他都去了,有的地方像上班一樣每天都去。 他跑了鄭州5家醫(yī)院,北京4家醫(yī)院,只想要一個確認的結果。

        張海超不是一個執(zhí)拗的人,至少,生病前不是。 他說,所有的執(zhí)拗都是活下去的欲望?!皼]啥比生命更重要,活著不是一切的根本嗎?”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擺弄著手中的氣球。十幾個氣球就放在他的口袋里,他一有空就拿出來吹,以鍛煉自己的氣息。

        在多方求助無門后,被逼無奈的張海超不顧勸阻“開胸驗肺”,以尋求真相,從而引發(fā)了一系列社會反響。

        2009年6月22日,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醫(yī)生來推他上手術臺,他自己走了過去。前面一臺手術還沒做完,他站在門口往里瞅了半天。當他聽說可以開胸驗肺,他只用了幾秒鐘就作出了開胸的決定:“我都把胸開了,誰還敢說不能確診?!?/p>

        前一天下午,妻子不肯簽字,說什么都不簽。 張海超最后說了一句話,“你們想讓我不明不白地死嗎?”

        姐姐張海云拿過手術同意書,簽了。雖然,她簽完立刻就后悔了,但事情已成定局。

        上了手術臺,麻醉師問他用不用止疼泵,用上可以減輕痛苦。聽說要1000塊錢,他說“我沒錢”。從2007年發(fā)現肺上有陰影開始,他花了9萬多塊錢。開胸手術的兩萬塊錢湊得無比艱難,當天打的小麥立刻就賣了,還有家里的羊。

        不用止疼泵是要簽字的,他躺著簽了字。然后不放心地說,“醫(yī)生,我肺上的東西你看清楚點?!?5個小時后,他醒了。醫(yī)生告訴他,是塵肺。

        張海超為證明自己得了職業(yè)病不惜“開胸驗肺”,暴露出職業(yè)病維權的艱難處境。此事引起衛(wèi)生部的高度重視。衛(wèi)生部派出專家督導組趕到河南,督導該事件盡快解決。督導組專家還專程來到張海超家中看望會診。

        與此同時,鄭州市政府積極采取措施解決“開胸驗肺”事件。成立由安監(jiān)、衛(wèi)生、勞動、監(jiān)察、信訪、工會和新密市政府為成員的“張海超事件”處理小組,要求各部門按照職責和分工認真調查,迅速拿出調查報告。鄭州市衛(wèi)生局積極與張海超溝通聯系,并進一步了解張海超的身體狀況、診療情況和個人訴求;成立鑒定復診小組并同時成立病史走訪組、現場調查組和技術診療組,對張海超的粉塵接觸作業(yè)史和在各醫(yī)院的醫(yī)療就診情況進行走訪了解;對新密市振東耐磨材料有限公司的作業(yè)場所粉塵情況進行調查。同時邀請國家和省內知名塵肺病專家進行技術咨詢和業(yè)務指導,收集各醫(yī)療機構的檢查結果,對張海超的病情進一步復診。

        鄭州市政府還要求當地衛(wèi)生部門加強與勞動保障、工會、民政等有關部門的溝通,利用新型農村合作醫(yī)療和大病統(tǒng)籌、醫(yī)療救助等相關政策,研究治療方案,采取有效措施,切實做好病人的診療救治工作……

        “開胸驗肺”看似荒唐,卻充分暴露了我國職業(yè)病防治體制之弊。

        按照我國《職業(yè)病防治法》,勞動者依法享有職業(yè)衛(wèi)生保護的權利。然而,一個職業(yè)病受害者,若想拿到一紙診斷,往往難于上青天。根據法律規(guī)定,申請職業(yè)病鑒定者,必須出具由用人單位提供的職業(yè)史、工作場所、健康檔案等。但是,讓一個污染企業(yè)出于良心,自證其罪,為打工者提供有關材料,是不大可能的。而對于拒絕提供證明的不良企業(yè),法律也沒有任何懲罰,從而給不法企業(yè)以可乘之機。正是由于這堵制度的“高墻”,無數維權者被擋在門外。

        然而,讓農民工感到寒心的,不僅是制度的缺欠,還有人心的冷漠。職業(yè)病防治所是職業(yè)病鑒定的法定機構,理應成為維護職工健康權益的“娘家人”。然而,在“開胸驗肺”事件中,××市職業(yè)病防治所的表現卻是冷若冰霜。由于證明材料不全,張海超始終被拒之門外。在有關政府部門的協(xié)調下,才獲得職業(yè)病鑒定資格。

        其實,根據衛(wèi)生部的規(guī)定,在企業(yè)拒絕提供相關材料的情況下,職工在打工企業(yè)的胸牌、出入證、工資條、工友證明等,都可以作為職業(yè)史證明。而這個至關重要的“維權利器”,不知為何竟然被束之高閣,任憑農民工“手無寸鐵”地戰(zhàn)斗。同時,當農民工無法靠自身力量和企業(yè)抗爭時,政府部門也無人出面和企業(yè)交涉,而是袖手旁觀。

        更奇怪的是,××市職業(yè)病防治所的鑒定結論是“無塵肺0+期(醫(yī)學觀察)合并肺結核”。這個貌似客觀的專業(yè)術語,令人如墜云霧。從字面上看,似是而非,若有若無,如同天書。該所負責人的解釋是,該診斷并沒有排除塵肺,屬于醫(yī)學觀察期。醫(yī)學觀察時間為每年一次,連續(xù)觀察5年。從人性的角度出發(fā),不管這樣的診斷多么符合“科學標準”,都是冷酷而絕情的,因而也是荒唐的。

        我國是全球職業(yè)病高發(fā)國家。近年來,塵肺病、職業(yè)中毒等職業(yè)病發(fā)病率居高不下,群發(fā)性職業(yè)病事件時有發(fā)生,職業(yè)病防治工作基礎薄弱。隨著城鎮(zhèn)化、工業(yè)化發(fā)展進程,新的職業(yè)危害風險以及職業(yè)病不斷出現。最近出臺的《國家職業(yè)病防治規(guī)劃(2009~2015年)》提出,要將職業(yè)病防治列入政府績效考核體系。但是,政策能否落實到位,還需要各級政府用行動來回答。

        不僅僅是張海超,一個叫唐建友的勞動者在廣東打工期間突患急性白血病,醫(yī)生說他只有兩個多月的生命了。因為長期從事噴漆工作,唐建友認為自己得的是職業(yè)病,但是當他決定申請職業(yè)病診斷的時候,卻發(fā)現困難重重。筆者在調查過程中發(fā)現,面臨職業(yè)病診斷鑒定之苦的,遠遠不是他們幾個人。

        而類似的悲劇,早在幾年前就已群體性呈現,有些還形成了社會熱點。比如,2002年河北白溝發(fā)生的“打工妹加工箱包被化學膠水熏死”事件,2003年浙江永康的“千人斷指”事件等。有的因為在上訪時得到了領導批示,才證明了職業(yè)病對自己的侵害。相比之下,唐建友卻連這樣的“幸運”都沒有得到。申請職業(yè)病鑒定難到什么程度?電視報道中的幾個簡單交代,就讓人心冷不已——需要提交給職業(yè)病鑒定機構的12個大項的材料,很多都在工廠手里,廠里不提供,勞動者就毫無辦法。僅以“勞動者健康監(jiān)護檔案”來說,如果企業(yè)根本就沒有建立,也沒有“必須建立”的壓力環(huán)境,勞動者又怎么可能得到這一材料?這種“硬向柳樹要棗吃”的所謂規(guī)定,幾乎就是“存心為難勞動者”的代名詞。除此之外,職業(yè)病的指定鑒定機構,無一例外來自“企業(yè)所在地”,從理念上來說,被地方政府控制的這些機構,其價值取向到底是為來自外地的打工者維權,還是為當地企業(yè)充當保護傘,本身就很不讓人放心。

        實際上,現有的法律法規(guī),對行政執(zhí)法、資方責任的規(guī)定太過虛泛;對勞動者的維權行為過于苛刻,維權通道過于狹窄。在現有環(huán)境的約束下,指望按照一步一步地“走程序”,維權則基本無望。歸根到底,政府不出面,遇不到“特事特辦”的機遇,萬事皆難。

        問題的癥結很簡單,但是解決之道卻未必簡單,因為要讓整個社會價值觀站在“勞資公平”上,要解決的問題還非常復雜。中央強調“要讓勞動者體面勞動”,可到了地方黨政機關,卻有可能以“發(fā)展是第一要務”為名,刻意把保護的天平向資方傾斜,回避勞動者的“體面勞動”問題。區(qū)區(qū)一份職業(yè)病鑒定,為何怎么也拿不到?

        無視生命價值,以“帶血GDP”換取短期政績的公共管理理念,無疑是最該被審視的。

        周華勝,一場絕望的抗爭

        同樣,周華勝也在為妻子的不公境遇而據理力爭。

        2011 年12月6日,廣東省職業(yè)病鑒定委員會對鄭義的血液病進行第二次鑒定,得出的結論是:不能診斷為職業(yè)性苯中毒。也就是說,無法得出鄭義的血液病與工作環(huán)境有關的結論。而這一結論,也是對職業(yè)病鑒定的最終結論,患者無權再提出申訴。

        鄭義的丈夫周華勝拿到這一結論的那一刻,淚流滿面。兩年來,為了給妻子討個說法,周華勝嘗盡了人間冷暖?!拔易畲蟮母惺苁?,職業(yè)病維權真是太難了。”周華勝感嘆。如今,他已聘請律師,準備作最后一搏。

        42歲的周華勝和41歲的鄭義都是重慶人。1992年,鄭義從老家來到惠陽新圩鎮(zhèn)嘉威鞋廠做工,成為流水線上的一名工人。除了中途結婚、回老家蓋房子耽擱了一段時間,從1992年到2009年底,鄭義一直都在嘉威鞋廠工作,其間沒有跳槽的經歷。

        1998年,周華勝在妻子的介紹下也來到嘉威鞋廠工作。除了2006年至2008年中間因故離廠后再返回原來崗位,他在工廠的工作經歷也有10多年。周華勝與鄭義一直在同一個開料車間。

        在工廠領導和同事看來,二人在廠里勤勤懇懇,默默無聞,與領導同事的關系融洽?!爸苋A勝是一個做事情比較認真的人,而且為人比較熱情。”同事黃小姐說。如今雖然已辭職兩年,但周華勝依然保留著當初廠方頒發(fā)的一張優(yōu)秀員工獎狀。

        在鄭義被查出血液病之前,周華勝夫婦與嘉威鞋廠關系也很融洽?!拔覀兌际枪ぷ髁?0多年的老員工,如果廠方對我們不好,我們不滿意,肯定早就辭職了。10多年來,工資在不停地漲,我們感到很滿足。”鄭義說,“兒子在新圩讀中學,我們的工資從開始的每月800多元漲到1800元,日子也過得不錯?!比绻嵙x沒有患病,周華勝可能已經是工廠里的一名中層領導,鄭義的工資也會上漲到2000多元,一家人或許已經在惠陽新圩買下房子。

        流水線上的日子忙碌而平靜。多年來,二人的工作環(huán)境長期伴隨著天拿水、膠水、白電油、洗滌水等化學物品?!澳菚r只是覺得洗滌水、天拿水的氣味很難聞,有時候會難受到流眼淚,有時候會感到想嘔吐。但時間長了,大家慢慢地習慣了?!敝苋A勝說。

        當地媒體曾進入嘉威鞋廠實地采訪,周華勝對工廠的描述并非夸大其詞,車間中洗滌水、天拿水的氣味也讓記者有欲嘔吐的感覺。

        夫妻二人當時并未想到這些物品到底對身體有怎樣的影響?!澳菚r怎么也不會想到還會有血液病出現,甚至有同事生病了回家,然后家屬進廠鬧,我們也沒有意識到,類似的病會發(fā)生在我們身上?!敝苋A勝說。

        從1996年開始,工廠不斷有人患上奇怪的病?!?996年,四川人陳仁兵突然被查出急性中毒,他上世紀80年代進廠,工作了10多年。回家后就死掉了,不到30歲,留下妻子和兩個兒女。后來又聽說他妻子不堪重負自殺了?!敝苋A勝說。

        卿艷秋曾經是嘉威鞋廠的一名員工,和鄭義在同一個車間的做花部,“我1998年進廠,2005年離廠,前后大約工作了7年?!鼻淦G秋說,“我們每天都要與膠水、天拿水以及洗滌水打交道。剛進廠的時候,刺鼻的氣味讓人難以忍受。但那時不知道這些化學品是否對身體有害,時間長了,就習慣了。那時最大的感覺就是累,每天工作10個小時,周末還要加班,工資只有800多元。每晚回到家里,雙手根本抬不起來。”

        “那時候還不知道什么是職業(yè)病,只是我的一個好朋友患病之后,我才意識到,我工作的環(huán)境可能對身體有害。她是廣西人,叫黃梅仙,在我前一年進廠,在工廠工作了7年,離廠的時候懷孕,后來生出來的小孩是畸形兒。她一直認為那是工作環(huán)境造成的。所以,她離開之后,我也辭職了。”卿艷秋說。

        平靜的日子在2009年9月被打破。周華勝一家人的命運從此被改變,而他們與廠方的關系也逐步惡化。

        當時,鄭義在工作期間時常感到頭暈,臉色蒼白并伴隨著胸悶。當年10月1日,鄭義在周華勝的陪伴下到新圩醫(yī)院檢查,檢查結果為“骨穿”,醫(yī)生建議其去大醫(yī)院檢查。

        隨后鄭義回鄉(xiāng)治療, 10月11日,她在重慶第三軍醫(yī)大學附屬醫(yī)院檢查得出結論:嚴重貧血。10月13日,鄭義再次前往上海第六人民醫(yī)院檢查,檢查結果為:高危MDS,合并繼發(fā)骨髓纖維化。“這樣的結果意味著她患有嚴重的血液病,接近白血病。醫(yī)生說因耽誤了治療時間,目前病情已經惡化,她最多還有兩年的壽命。醫(yī)生說這種病與化工有關,但需要作進一步的職業(yè)病鑒定和檢查?!敝苋A勝說。隨后,鄭義辭職回到四川老家休養(yǎng)。

        當時,媒體報道此事后曾引起廣泛關注。迫于輿論壓力,嘉威鞋廠要求在記者的見證下,將鄭義從重慶接到惠州進行診治。隨后,惠州市中心人民醫(yī)院的診斷結果依然證實鄭義患有血液病。

        “但是,嘉威鞋廠只支付相應的診斷費用,不支付長期的治療費用。因為他們認為,我老婆的病不是職業(yè)病,不是工廠造成的?!敝苋A勝說。

        從2009年底開始,周華勝開始了漫長的維權之旅?!拔覉孕盼依掀诺牟【褪锹殬I(yè)病。”周華勝語氣堅定。

        因為要照顧妻子,周華勝辭掉了嘉威鞋廠的工作?!袄掀胖尾⌒枰ㄥX,兒子在這邊讀民辦學校也要花錢。沒辦法,我們只好把兒子送回老家讀書?!痹旧钤谝黄鸬囊患胰耍坏貌幌喔羟Ю?。

        因身體原因,鄭義不能再繼續(xù)工作。為了養(yǎng)家和治病,也為了方便維權,周華勝在新圩選擇了一份保安的工作?!爱敱0部梢暂啺啵袝r白天可以不上班,所以,我把白天的時間用來寫材料,上網,去有關部門投訴、上訪,而且,保安收發(fā)相關材料很便利?!敝苋A勝如是解釋他做保安的初衷。雖然每月的工資只有1600多元, 遠比不上在工廠上班。

        維權成了周華勝生活的一部分。“廠里不配合,不提供相關的資料,我就去勞動局;勞動局不理,我就去衛(wèi)生局;衛(wèi)生局不理,我就去鎮(zhèn)政府;鎮(zhèn)政府不理,我就去區(qū)政府,最后一直到廣東省政府?!敝苋A勝說,“有的部門我一天去好幾趟,就連掃地的阿姨也認識我了?!?/p>

        周華勝已經成為這些部門的“熟人”?!斑@個人很執(zhí)著,風雨無阻,有時候,我們也覺得,這個人挺值得佩服的。因為他可以堅持兩年做一件事情?!被蓐枀^(qū)政府部門一名接觸過周華勝的領導如是說。

        經過不懈的努力,事情總算有了轉機。2011年初,惠陽區(qū)衛(wèi)生局一名副局長前往嘉威鞋廠,要求廠方配合鄭義的職業(yè)病鑒定和治療。

        7月6日,廣東省職業(yè)病防治院職業(yè)病診斷辦公室發(fā)出一份通知,通知稱,因鄭義所患血液病懷疑與在用人單位嘉威鞋廠工作期間接觸天拿水、膠水、白電油、洗滌水等物質,有關方面向該院提出職業(yè)病鑒定申請,并提交了相關材料,根據目前材料,該院認為鄭義疑是職業(yè)病病人。

        這一紙通知讓周華勝看到了職業(yè)病維權的勝利曙光。

        “但是廠方卻不配合,很多資料不愿意提供。于是,我就再次去投訴、去上訪?!敝苋A勝說,在維權的過程當中,他不斷地遭遇挫折,“我去勞動局,勞動局說是衛(wèi)生局管;我去衛(wèi)生局,衛(wèi)生局又說是勞動局管;我去鎮(zhèn)政府、區(qū)政府,區(qū)政府又說去找工廠??傊?,政府部門不斷地踢皮球?!?/p>

        為了節(jié)省開支,周華勝吃最便宜的快餐,寄宿在朋友家中。白天,他就奔波于各個部門?!坝幸淮稳V東省衛(wèi)生廳,保安根本不讓我進去。我等了半天,后來只好去省勞動廳,省勞動廳又讓我去找惠州市勞動局、惠陽區(qū)勞動局。“周華勝拿出一沓廣東省政府、勞動廳、惠州市政府、衛(wèi)生局等部門的上訪回執(zhí)單。

        在上訪的過程中,周華勝不斷地學習和搜集相關的職業(yè)病維權資料,如今,他可以將手頭上的每份材料倒背如流。對職業(yè)病相關的基本法律知識也如數家珍。

        7月14日,廣東省職業(yè)病鑒定委員會鑒定得出的結論是,鄭義的病不能斷定為職業(yè)病。這一結果讓周華勝大感意外。

        嘉威鞋廠廠長張君說:“我們尊重專家的鑒定結果。如果他想要維權,那是他自己的權利,但是,很多時候,周華勝是在無理取鬧。對于鄭義的病,廠方并沒有推卸責任,兩年來,周華勝申請鑒定、鄭義的治療費用都是廠方支付的。至于今后廠方是否會給予鄭義一定的人道主義補償金,還需要董事會討論決定?!?/p>

        “其實,我很佩服周華勝,為了自己的權益,他一個人堅持不懈地與廠方對抗。這么多年來,類似的病多次在廠里出現,但沒有人像他那樣去做。不過,周華勝不會贏,因為如果他贏了,工廠的很多員工會效仿他,向廠方索賠。那么,這是工廠不愿意看到的,而政府也會有所顧慮。”嘉威鞋廠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員工如是說。

        根據相關規(guī)定,如果當事人一方對鑒定結果不滿,可以在一個月內提起申訴再次鑒定,而再次鑒定的結果則成為最終的結果,雙方必須接受,無權再申訴。很快,周華勝提起了重新鑒定的申請。

        而此時,周華勝已將工作的地點改到新圩長布村一間工廠。夫婦倆租了一間只有10平米左右的房間,里面只有一張床,幾件行李。

        可喜的是,鄭義的情況并未像當初醫(yī)生預言的那樣只有兩年的壽命,但仍不容樂觀,她頭發(fā)大多已經花白,時常感到頭暈和胸悶,只能做簡單的家務活,并需要定期服藥。兩年來,鄭義一直沒再工作,周華勝承擔了家里所有的生活壓力。

        相比于丈夫的堅持和激動,鄭義顯得平靜而淡定?!爱敵跷液屠瞎f,我們不要維權了,算了,回家吧,我們怎么斗得過廠方呢?但是,老公很堅持,他一定要維權,我也就隨著他。可是,這兩年來,他吃了很多苦。我很想和他一起回家,在家里做點小生意,和兒子在一起,平靜地過日子?!班嵙x抹去眼角的淚水?!比绻皇俏业牟?,我們一家人現在應該生活得很好?!班嵙x嘆息說。

        但周華勝的堅持并未改變最終的結果。2011年12月6日,廣東省職業(yè)病鑒定委員會的重新鑒定結果與第一次鑒定結果并無二致。而這一結果,也是職業(yè)病鑒定的最終結論,當事人雙方無權再申訴。

        “我真的無法接受。我要找到省鑒定委員會的專家,我要他們解釋給我聽,到底是為什么?”周華勝反復念叨著這句話。

        如今,周華勝已經聘請了律師,打算作最后一搏。如果官司失敗,他們夫妻就準備回重慶老家,與兒子一起生活。

        1992年到2012年,20年之后,一場病變,一家人的生活重新回到原點。

        浙江求直律師事務所主任王義,曾代理過多起職業(yè)病維權的案子,如為甘肅、四川塵肺病人做辯護律師?!爸苋A勝經過兩年的努力,最終失敗,這一結果很正常?!蓖趿x說。

        “但是,周華勝的努力是非常有意義的,因為他的行為可以觸動更多的人去維權,去推動司法的進步。只是,目前中國的現狀是,職業(yè)病維權實在是太難了。”王義說,“因為按照目前的法律,勞動者要維權,條件非常苛刻。例如必須提供某段時期的工作經歷、環(huán)境證明??墒牵芏鄷r候,因為職業(yè)病發(fā)病是在多年以后,當年的證據已經很難搜集,所以,勞動者非常被動。”

        王義建議,職業(yè)病維權的相關法律今后應該向勞動者傾斜:“鑒定委員會可以采用概率的方式來鑒定。例如,一個工廠,患病的工人100個中有80人是相同的病情,并有著相同的工作經歷,那么,就可以確定是職業(yè)病?!?/p>

        死亡陰影籠罩著“塵肺村”

        “(怨就怨他)個人命不好,得了這么個病……”甘肅省古浪縣黃羊川一棵樹村村民吉興花這樣評價丈夫的病。

        剛滿50歲的陳德金,從4年前查出塵肺病,就開始了“活一天算一天”的生活。

        2009年11月22日,在自家土炕上半躺著吸氧的陳德金聽說當地記者采訪,被妻子扶了起來,靠墻坐著,鼻子里還插著輸送氧氣的管子。

        病痛的折磨已經讓這個正值壯年的漢子,體重僅剩70多斤。雙眼深深塌陷,說話有氣無力,只是機械地抬起眼皮與前來拜訪的人進行交流,看上去更像一個垂垂老者。

        塵肺病晚期,陳德金已經到了24小時離不開氧氣的地步,他說話斷斷續(xù)續(xù),別人要湊到跟前才能勉強聽出他要表達的意思。

        陳德金稱,這是七八年前,在千里之外的酒泉市肅北蒙古族自治縣馬鬃山鎮(zhèn)金礦打工落下的病根。

        那時,與他一起打工的工友打眼放炮,粉碎礦石,每天都在白色的粉塵里工作,幾乎都沒有采取過防護措施。年復一年,久而久之,最終成了今天的樣子。

        “老陳怕是過不了這個年了!”工友們幾乎都在說。陳德金的愛人吉興花告知,大夫也說了“活過一天算一天,藥已不起作用了”。

        從2005年查出“早期塵肺”至今,陳德金自己買藥住院看病,實在沒錢了就找親戚朋友借,現在已經欠下了3萬多元的債務。

        古浪縣塵肺病患者周俊山告訴記者,“古浪縣黑松驛鎮(zhèn)有近100名塵肺病人。”這些病人都已經在黑松驛鎮(zhèn)政府的組織下,統(tǒng)一在鎮(zhèn)醫(yī)院和縣醫(yī)院檢查過不下3次,陳德金是當年從武威到酒泉金礦打工者中病情最重的一個。

        塵肺病爆發(fā)最為嚴重的廟臺村已有3人死亡,鄰近的水溝村和西莊子村各有1例死亡病人。

        古浪縣前往酒泉金礦打工者中,楊自發(fā)是被死神光顧最年輕的一個,2008年1月29日離世時年僅36歲。

        2009年12月28日,記者在位于古浪縣黑松驛鎮(zhèn)廟臺村楊自發(fā)的家中看到,簡陋的土坯房里,除了破舊的箱子和衣柜,看不到一件像樣的家具?!澳苜u的全賣了?!?/p>

        同村一位50多歲的大媽告知,楊自發(fā)34歲的妻子趙紅霞將三間房和三輪車借給了別人,娘兒倆住在一間不足20平米的房間里。

        12歲的大兒子楊斌文發(fā)燒已經第三天了,站在沒有生爐子的屋里有些發(fā)抖。剛剛從新疆摘棉花回來的趙紅霞一提到丈夫的死,就淚流滿面:“家里現在還欠下七八萬的賬,這都是給他治病借下的……”

        她說,1998年8月,去酒泉市肅北縣馬鬃山鎮(zhèn)460金礦打工的本村村民武登琦回來了,看著他每月1000余元的收入,丈夫便動心了。

        27歲的楊自發(fā)身體健壯,丟下剛滿周歲的大兒子,1998年9月,和廟臺村近20多人坐上了開往肅北馬鬃山460金礦的車。

        臘月三十,他回來了,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打工掙的1200元錢。

        趙紅霞說,丈夫在金礦主要干的是井下打眼放炮、粉碎礦石的工作。每年去兩次,四月份種莊稼回來一次,八月份收莊稼又回來一次;九月末再上金礦,來年元月份回來。

        這一干,就是6年。

        2004年,楊自發(fā)開始咳嗽,出現胸疼、胸悶狀況,常常走路透不過氣來。武威市醫(yī)院診斷為:早期塵肺。2006年,他在涼州區(qū)醫(yī)院做了手術。

        “說是自發(fā)性氣胸,要在肺上開眼子,把氣抽出來?!壁w紅霞說。

        這樣的手術,在2006年短短的兩個月內就做了四次。這一年,趙紅霞家里的賬單這樣記載:兩頭牛賣了2800元,農用三輪車賣了2000元,借姐姐家1萬元。

        2007年底,楊自發(fā)已經完全離不開氧氣瓶了,“24小時輸氧”的費用讓這個因病負債的家庭早已不堪承受。每年的糧食留下口糧,其余的全部賣掉用來治病,而這一年臨近春節(jié)家里僅有兩袋糧食了。求生的本能讓他作出賣掉糧食的決定,這次卻被趙紅霞堅決阻攔了。

        “孩子們還要吃飯啊……”話一出口,全家痛哭。

        2008年1月29日,楊自發(fā)因塵肺病死亡,年僅36歲。

        看病欠下了五六萬元的賬,為了生存,妻子趙紅霞將小兒子交給遠在天祝縣朵什鄉(xiāng)的娘家人供其上小學,自己帶大兒子艱難度日。

        自此,古浪縣曾經自酒泉460金礦打工的村民塵肺病便逐漸進入爆發(fā)高潮。

        ——2008年5月13日,黑松驛鎮(zhèn)廟臺村村民李發(fā)忠因塵肺病死亡,年僅42歲。

        ——2009年2月5日,黑松驛鎮(zhèn)水溝村村民禹清海因塵肺病死亡,年僅45歲。

        ——2009年8月16日,黑松驛鎮(zhèn)廟臺村村民楊自虎因塵肺病死亡,年僅43歲。

        ——2006年10月27日,黑松驛鎮(zhèn)西莊子村村民張岳山因塵肺病死亡,年僅39歲。他是在酒泉460金礦有打工經歷,因塵肺病死亡的第一個古浪籍農民工。

        2002年下半年開始,第一批到酒泉馬鬃山鎮(zhèn)460金礦打工的廟臺村村民回到了家鄉(xiāng)。這一年,塵肺開始“眷顧”他們。

        36歲的馬江山是廟臺村第一個出現病癥的村民。2002年11月,他開始出現劇烈咳嗽癥狀,當時古浪縣醫(yī)院并沒有查出是塵肺病。2003年4月,武威市涼州區(qū)醫(yī)院按照肺結核治療。當年年底,診斷為塵肺。

        “我告訴大家再別去礦上了,這病和金礦有關,他們都不聽我的?!瘪R江山告知,該村村民多數都是在2004年發(fā)病的,如果早兩年像他一樣離開,現在病情不會那么嚴重。“起先,我也不知道他們的工作環(huán)境,后來知道了,也勸他們別再去金礦打工?!?/p>

        廟臺村衛(wèi)生所大夫梁玉興說,從2003年馬江山得病開始,他接觸到的塵肺病患者不下50個。由于塵肺病人一感冒就需要輸抗生素,所以每逢季節(jié)更替,50多平米的小診所就擠滿了前來打針的塵肺病患者。

        廟臺村是黑松驛鎮(zhèn)塵肺病重災區(qū),截至調查采訪時,3人因塵肺病死亡外,一些重病患者陸續(xù)出現。這些村民的病歷單上,都寫著一樣的診斷結果:塵肺。

        據調查了解,僅僅在廟臺村就有這樣一長串塵肺病人名單:李發(fā)金、李發(fā)先、李發(fā)科、李發(fā)明、馬江山、湯天智、武登琦、武登瑞、劉峰、劉智、劉善德、劉延軍、劉延林、李權、李文、李清智、尚志發(fā)、尚志華。

        上述受訪者都有在酒泉市馬鬃山鎮(zhèn)460金礦打工的經歷,年齡在30~45歲之間,70%在2003~2005年期間出現咳嗽等塵肺病癥狀。

        整個廟臺村都籠罩在“塵肺”的陰影之中,人人自危。

        “再這樣下去,我們這里就會成為寡婦村了!”廟臺村原村主任說出了人人最不愿意面對的現實。

        這話并非危言聳聽,記者采訪中,好幾名患者喘著粗氣,不時地還要休息一陣才能進行正常交流,這樣的癥狀也曾經出現在已經死亡的塵肺病礦工身上。

        黑松驛鎮(zhèn)曾經在酒泉460金礦的打工者出現塵肺癥狀的村民每天都在增加,那么,酒泉市馬鬃山鎮(zhèn)460金礦的勞動條件和環(huán)境到底出現了什么問題?

        礦工們說法是:“沒有培訓,沒有體檢,就發(fā)了施工工具下井干活了?!?/p>

        尚志發(fā)曾經在460金礦做炮工,從事井下風鉆打眼和爆破工作,然后在粉塵中裝運礦石,并將運到地面的礦石進行粉碎,接觸粉塵的機會最多。

        他說,1998~2005年間,酒泉金礦經營業(yè)主多數都采取國家禁止的干式風鉆掘進方式,未向他們提供任何有效的防塵護具,加之沒有通風設備,工作時坑道內粉塵彌漫,環(huán)境十分惡劣。

        “只要風鉆一開,不到1米高的坑道對面看不見人?!?/p>

        尚志發(fā)一邊說一邊不停地劇烈咳嗽。同樣是診斷為“早期塵肺”的村民李發(fā)科接著說,通常要從早到晚干一天,下班從坑道里爬出來,一個個灰頭土臉的,連吐出來的痰都像沙石水一樣。

        村民們告知,金礦唯一的防護措施就是普通的白口罩,并沒有專業(yè)的防塵口罩,直到2005年才開始實施水鉆掘進方式,粉塵才少多了。

        2004年尚志發(fā)在古浪縣醫(yī)院做B超,診斷為塵肺。之后便不停地進行中西藥結合治療。2007年12月,他第一次在家門口喘不上氣來,最后休克。送往醫(yī)院搶救發(fā)現,“肺泡已經爛掉了”。短短一個月,他做了兩次手術。

        接受采訪的40多名黑松驛塵肺病人都這樣描述他們在酒泉460金礦的生產環(huán)境。

        筆者從疾控中心了解到,塵肺是在無通風除塵設施的礦井下長期作業(yè),吸入大量礦石粉,通過呼吸道在人的肺泡上發(fā)生堆積,影響氣體交換,引起的肺部病變。該病變?yōu)椴豢赡娴仄茐男圆±硇越M織改變,日久不愈,可并發(fā)肺氣腫、肺纖維化和肺心病,最后肺變得像一個水泥疙瘩。目前,世界上還沒有能治愈塵肺的特效藥。 “活到哪天算哪天吧!”尚志發(fā)無奈地說。他“不能感冒,不能干活,不能使勁”,現在開一輛小型面包車過日子,其他體力活根本不能干,每天還必須去村衛(wèi)生所打針。

        2009年底,記者幾經輾轉聯系到村民反映打工時間最長的金礦礦主潘占林——現肅州區(qū)人大代表、酒泉市得意礦業(yè)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得意茶樓老板。他有些無所謂地告知,“我現在很忙,不可能為了他們這些小事情怎么樣。”

        面對礦工們的結論,潘占林十分武斷地說:“金礦不可能導致塵肺?!?/p>

        “作為得意礦業(yè)公司的法人代表,你也取得了礦長資格證,這就是說你在接受礦長資格培訓中所學的知識,就是金礦粉塵不會導致礦工塵肺?”記者這樣質疑。

        對此,潘無言以對,卻一再聲明自己從2000年開始在酒泉肅北開礦就配備了水鉆設備防塵,是古浪縣的村民自身保護意識差,嫌臟就不用水鉆。金礦也配備了防塵口罩,是農民工自己總不愿意戴。

        “他們一天能抽七八盒煙。”潘占林進一步表示,所以肺“都不太好”。

        2008年5月,“家里揭不開鍋”的周文秀,在丈夫李發(fā)忠因塵肺病過世后聯系到礦主潘占林,后者為其支付2000元安葬費,潘占林對此解釋為出于同情心。

        “有水鉆嫌臟,不清洗口罩,日抽8盒煙,當地氣候惡劣,在煤礦打過工”,是潘占林對古浪籍塵肺病患者列出的五大“罪”狀。

        然而記者在曾任2000~2002年潘占林金礦生產礦長的張德華那里得到這樣的說法,“沒有水鉆,口罩是普通的單層棉紗口罩?!?002年底檢測出輕度塵肺的他,現在上樓梯也是氣喘吁吁?;負襞苏剂值氖锹毮懿块T的說法:“460礦存在嚴重違法開礦現象?!?/p>

        酒泉市國土資源局局長張德民說,460金礦最初審批的面積只有0.5平方公里,企業(yè)法人是馬鬃山鎮(zhèn)礦業(yè)總公司工業(yè)公司。但企業(yè)不斷越界開采,面積擴展到50平方公里,并且承包給私人進行多點開采。這種掠奪式開采,1998年到2002年最為泛濫,最多的時候達30多家,國土局也一直在整頓其非法開采行為。

        張表示,酒泉市國土資源局已于2006年底責成肅北縣馬鬃山鎮(zhèn)礦業(yè)總公司停產整頓,目前還沒有通過審批驗收。

        “金礦肯定能導致塵肺。”酒泉市安監(jiān)局非煤礦山安監(jiān)科科長于積華接受采訪時明確表示。

        2002年,時任安全生產管理局的工作人員于積華曾去過460金礦,“確實存在防護條件差、生產條件差的小作坊式生產”,當時的15家金礦都不具備基本安全生產條件,在整頓之列。

        調查發(fā)現,從武威市古浪縣黑松驛鎮(zhèn)去酒泉市肅北金礦打工的村民們,盡管目前已經出現了因為塵肺致死5例的事實,然而,他們根本不知道如何維權。

        “怨個人命不好?!惫爬丝h黃羊川一棵樹村村民吉興花現在每天的工作就是陪護丈夫。

        “我們去了也要不上(補償)?!庇浾咦稍円驂m肺病致死者李發(fā)忠的愛人周文秀,是否找過相關部門維護自身權益時得到這樣的回答:“不知道,也沒找過?!备嗟膲m肺病家屬這樣表達自己的維權想法。

        5名因塵肺病致死的家屬中,楊自發(fā)的妻子趙紅霞在丈夫死后,向黑松驛民政局提出低保申請,得到2009年7至9月一個季度的低保660元,之后再沒有回音。

        楊自虎家則在他去世后,得到黑松驛鎮(zhèn)財政撥付的一次性500元安葬費。

        李發(fā)忠家也得到了2009年7至9月一個季度的低保660元。

        近些年來,類似古浪縣的“塵肺村”“中毒村”不斷見諸媒體。那么,全國各地究竟有多少個這樣瀕臨死亡的村落呢?

        據了解,從2001年至2004年,廣西職業(yè)病防治所陸續(xù)收治了30多名來自馬山縣的農民工矽肺病患者,他們中大多都有到海南金礦打工的經歷,且病情較重。這種情況引起了職業(yè)病防治專業(yè)人員的注意。為全面了解該縣在海南金礦打工的農民工矽肺病患病情況,職防所組織專業(yè)人員于2011年3月、4月兩次深入馬山縣開展矽肺病流行病學調查?!安徊椴恢?,一查嚇一跳。”區(qū)職業(yè)病防治所塵肺病科主任李和林說。

        從1985年開始,該縣先后有約2000多名農民到海南金礦打工。由于大部分農民工仍在外地打工,所以這次調查僅訪問了368名在家的村民,對其中348人進行了高仟伏胸片攝片檢查和診斷。根據X線表現診斷為矽肺病140例,加上此前已診斷的12例矽肺病病人,這次實際檢出矽肺病152例,檢出率42.22 %,其中矽肺Ⅰ期64例、矽肺Ⅱ期64例、矽肺Ⅲ期24例,矽肺合并結核39例(25.66%)。此外,尚有可疑矽肺病15例,還有11例因患嚴重肺結核病變,需進行抗癆治療后再作進一步矽肺病診斷。

        李和林說,馬山縣農民工矽肺病發(fā)病有幾個特點:聚集性強,一個村子少則幾例,多則幾十例;檢出率高(至少達42.22%),合并肺結核率高(達25.66%),病情重且過期晚診率高(越期診斷率達5 7.89%);接塵工齡短(平均接塵時間3.9年,最短的僅為5個月);患病年齡輕(平均患病年齡39歲,年齡最小的僅有30歲);病死率高(因未獲得系統(tǒng)治療所致)。

        在廣西,出現群體性農民工職業(yè)病患者的地方并非馬山縣獨有。該區(qū)另外一個國家重點扶貧開發(fā)縣——東蘭縣,約有200名農民工于2004年秋到2005年3月先后到貴州省某汞礦從事開采、冶煉工作,有的連續(xù)工作2~3個月,有的工作10~20天,有的一個星期。均因為皮膚發(fā)癢、乏力、關節(jié)及肩背酸痛甚至浮腫而辭職回家,工作時間稍短的回家后癥狀有所好轉,工作時間長的病情不斷加重。

        2011年3月,區(qū)政府有關部門組織調查組深入東蘭調查,在當地衛(wèi)生部門的配合下,調查組下到隘洞鎮(zhèn)、切學鄉(xiāng)對前往貴州汞礦務工的農民進行初步檢查,收取尿標本。目前已初步診斷,職業(yè)性急性疑似汞中毒的有38人,觀察對象5人。估計還有一批患者或觀察對象尚未被發(fā)現。

        由于國家沒有組織過專門調查,全國有多少類似于馬山、東蘭這樣的“塵肺村”“中毒村”,還是未知數。從媒體報道看,除廣西外,陜西、安徽、貴州、重慶等地都有過。如2003 年貴州農民到福建打工群體患矽肺病、2004年安徽省農民到海南打工患矽肺病、重慶市2004年到溫州打工農民患矽肺病等。這些農民工群體的患病原因雖然很清楚,但治療費用和索賠,除個別地方因國家領導人批示得以解決外,絕大多數均未得到妥善處理。

        “新工人”乃職業(yè)病高危群體

        從上述典型案例不難看出,我國的職業(yè)危害問題十分嚴重,職業(yè)病發(fā)病率持續(xù)增高。尤其是“農民工”浪潮以來,職業(yè)病危害逐漸集中分布于這些“新工人”。

        “新工人”為本文敘述的“農民工”的特定標簽。有專家認為,不應該以來源界定該群體,應該從其勞動的社會性質來命名,故農民工應稱為“新工人”。

        如今令人擔憂的不僅僅是日益增長的職業(yè)病患病人數,而且職業(yè)病分布正在日益向新生的弱勢群體傾斜。

        農村進城務工的勞動力一億多人,以及留在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中從事工業(yè)勞動的1.36億新工人中,接觸職業(yè)病危害的人數過兩億。這一數據表明,新工人已經成為職業(yè)病危害集中分布的高危人群。

        “從社會學的角度看,職業(yè)病危害集中分布于新工人這一特殊群體,表明新工人群體在爭取生存權、環(huán)境權方面處于弱勢地位,喪失了平等享有健康權利的能力和機會?!甭殬I(yè)病不僅剝奪了新工人階層向上流動的機會,還把他們推入了社會的最底層,在家庭、鄉(xiāng)村社區(qū)等層面導致社會斷裂化程度增加,大大增加了社會的不穩(wěn)定因素,問題積累到一定程度會引發(fā)社會的動蕩。

        對此,中國海洋大學法政學院教授王書明認為,有三個方面必須引起社會學的重視,同時也表達了他作為一個社會學者的憂慮:

        其一,就新工人群體來講,職業(yè)病的集中分布,可能導致該群體社會經濟地位進一步下滑,并在代際間傳遞不良影響。

        一方面,職業(yè)病導致健康損害,一旦發(fā)病,需要及時救治,給患者個體及家庭帶來巨大的經濟壓力,影響其生活質量。此外,職業(yè)病往往導致患者勞動能力喪失,在一個以職業(yè)作為重要社會地位劃分標準的社會里,勞動能力的喪失意味著患者社會地位的下降。當這一現象在某群體內大面積存在時,會導致該群體社會地位的下降。

        另一方面,在社會保障水平極低的農村,青壯年勞動力罹患職業(yè)病,不僅意味著家庭收入的減少,還意味著家庭醫(yī)療費用支出的增加。與此相應的其他方面,如對子女的健康、教育的投入會減少,這將直接影響下一代在社會中的競爭力。在更嚴重的情況下,職業(yè)病可能導致單親或雙親死亡,造成的殘缺家庭無力提供全面的家庭功能,子女的成長、教育、情感都無法得到正常滿足,極易造成青少年心理問題和越軌行為的產生,帶來大量的社會問題,如失學、青少年犯罪等。

        其二,職業(yè)病在新工人群體的集中分布,可能損害政府改革開放30多年來的扶貧與發(fā)展成果。

        30多年來,中國政府一直致力于削減中國貧困人口的數量,中國的絕對貧困人口已由1978年的2.5億,降至現在的約0.3億,扶貧成果卓著,受到國際社會的廣泛贊譽。但是,中國的扶貧成果并不穩(wěn)固,極易出現脫貧人口返貧的現象。集中分布于新工人群體的職業(yè)病,一方面使其成員勞動能力喪失;另一方面大幅增加醫(yī)療費用支出,很容易導致其成員因病重新陷入極度貧困之中,使其成為絕對貧困人口。

        在這個成員數量超過兩億的龐大群體中,一旦職業(yè)病現象大面積發(fā)生,將使中國的絕對貧困人口大幅增加,政府幾十年來扶貧的努力會付諸東流,而貧困人口基數的增長將直接威脅社會穩(wěn)定和發(fā)展。可以說,政府對職業(yè)病問題加大預防治理的力度,既是對勞動人民生命與尊嚴的保護與尊重,也是對社會健康、穩(wěn)定發(fā)展的戰(zhàn)略投資。

        其三,職業(yè)病的群體性分布,不利于農村的社區(qū)建設。

        農民為考慮抵御風險等因素而喜歡結伴到城市中打工,很容易出現集體性罹患職業(yè)病的現象。又由于在城市找不到出路,會很自然地選擇回原籍,這樣就把在城市所患的職業(yè)病轉移到了醫(yī)療、經濟和社會條件極差的鄉(xiāng)村。在甘肅、廣西多?。▍^(qū))出現的“矽肺村”和“中毒村”就反映了這個問題。職業(yè)病由群體性分布進而導致的區(qū)域性分布,對當地的社區(qū)建設帶來不利影響,并成為當地社區(qū)狀況惡化的原因之一。

        企業(yè)內部污染,

        為職業(yè)病爆發(fā)“罪魁禍首”

        企業(yè)生產造成的外部環(huán)境污染,全社會有目共睹,早已引起重視。但是,企業(yè)生產活動不僅造成外部污染,而且在企業(yè)內部也造成污染,其受害者主要是該企業(yè)的職工,危害的結果就是職業(yè)病。

        與外部污染相比,企業(yè)的內部污染問題或者說職業(yè)病問題卻一直沒有得到相應的重視,盡管其后果的嚴重性并不亞于外部污染,甚至在有些方面更為觸目驚心?!吨腥A人民共和國職業(yè)病防治法》把職業(yè)病定義為企業(yè)、事業(yè)單位和個體經濟組織的勞動者在職業(yè)活動中,因接觸粉塵、放射性物質和其他有毒、有害物質等因素而引起的疾病。從上述定義可以看出,職業(yè)病起因于勞動者直接接觸的微觀環(huán)境,因此,這里所指稱的職業(yè)環(huán)境是指勞動者在工作場合中所接觸的物理的、化學的、生物的微觀環(huán)境,不包含人們經過互動而產生的社會環(huán)境??梢哉f,職業(yè)病是小環(huán)境引發(fā)的大問題。

        因此,不少專家呼吁,應該把職業(yè)病問題納入環(huán)境保護的范疇。

        在中國,不僅擁有全球最為龐大的勞動力人口基數,而且接觸職業(yè)危害的人數、職業(yè)病患者累計人數、死亡人數以及新發(fā)病人數,也均居世界首位。衛(wèi)生部于1972 年首次公布職業(yè)病14種,1987年增至99種,2002年又增至10類115種,2012年根據新修訂的職業(yè)病目錄為10類130種,中國成為目前世界上法定職業(yè)病種類最多的國家。

        由此可見,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經濟高速發(fā)展,人們生活水平得到了極大提高,但是也為此付出了巨大代價,職業(yè)病的廣泛分布已經成為當今中國面臨的最為嚴重的社會問題之一。

        2009年,安徽省鳳陽縣石英石加工企業(yè)農民工集體罹患塵肺病、河南省新密市農民工張海超塵肺病診斷、廣東省深圳市疑似塵肺病勞務工群體要求診斷等事件,尤其是“開胸驗肺”事件把新工人群體的職業(yè)病問題推上了國家政治議程——職業(yè)病的治理成為2010年“兩會”備受關注的熱點議題之一。

        我國自上世紀50年代建立職業(yè)病報告制度以來,截至2008年底,已累計報告職業(yè)病共704602例,其中塵肺病例達638234例,占90.58%。2008年,新發(fā)各類職業(yè)病13744例,塵肺病例10829,占78.8%;發(fā)病工齡比2007年縮短2.35年;這些職業(yè)病人中,死亡613例。這些數據表明:職業(yè)病已成為影響廣泛的社會問題,直接影響著公民的生活質量與和諧社會的建設。由于現在發(fā)布的職業(yè)病新發(fā)病例數,是從覆蓋率僅達10%左右的職業(yè)健康監(jiān)護中發(fā)現的,估計實際職業(yè)病人數將是統(tǒng)計數字的若干倍。

        早在2005年,衛(wèi)生部發(fā)布的數據顯示,中國已有超過1600萬家有毒有害企業(yè)正在進行容易導致職業(yè)病危害的不安全生產,有超過兩億的人口正在遭受職業(yè)病危害,其中絕大多數受害者是改革開放以來正在艱難生成的“新工人”。

        2003年全國報告各類職業(yè)病發(fā)病數為10467例,其中塵肺病發(fā)病人數占80%,急、慢性中毒約占20%。專家估計實際發(fā)病要比報告的例數多10倍,塵肺實際發(fā)生的病例數不少于100萬例。職業(yè)病造成的社會經濟損失每年可達400億元(按北京市現在每例職業(yè)病患者每年花費4萬元計),全國每年新增塵肺病例造成的新的經濟損失,也在以每年6億元的速度增長,每年都有數以萬計的勞動者罹患職業(yè)病致死、致殘或勞動能力下降,數以萬計家庭支柱崩潰,造成貧困。

        專家估計,今后一二十年仍將有大批職業(yè)病人出現。職業(yè)病已經成為影響勞動者健康、造成勞動者過早喪失勞動能力的主要衛(wèi)生問題之 一。然而,通過文獻調查發(fā)現,職業(yè)病目前主要是預防醫(yī)學、衛(wèi)生學的研究對象。社會科學還沒有把職業(yè)病問題納入研究視野,尤其是在社會學領域,對職業(yè)病問題的研究成果更是寥寥無幾。

        這無疑阻礙了“國家富強,人民幸福”的前進步伐。

        職業(yè)病之根:

        社會、環(huán)境正義雙重缺失

        職業(yè)病在新工人群體內集中分布這一社會問題,及其帶來的嚴重的負面后果,需要政府、企業(yè)和公眾反思各自應該承擔的責任,以及社會結構的深層原因,積極探索建立高效公正的企業(yè)社會責任制度。

        曾經專題研究職業(yè)病問題的學者武林認為,“政府在這一問題上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政府部門利益的市場化,造成政府公正目標的偏離,忽略甚至縱容企業(yè)放松對職業(yè)病危害的治理?!痹谑袌鼋洕l(fā)展的社會轉型背景下,地方政府以追求GDP為首要目標,在引進內外資和建設項目上,忽略潛在的導致職業(yè)病危害的職業(yè)環(huán)境問題。

        由于新工人的農業(yè)戶籍身份,未被納入城市社會保障體系,政府便有意無意地忽視這一群體的健康權利,在立法執(zhí)法、資源分配、財政支出等方面弱化對職業(yè)病危害的監(jiān)管。用犧牲弱勢群體合法權益為代價謀求自身的利益,導致職業(yè)病問題在城市就業(yè)結構中的弱勢群體——新工人群體內集中產生。

        政府職能偏差的結果是行為的扭曲:政府在環(huán)境安全監(jiān)管方面不作為、少作為,造成了重經濟增長輕職業(yè)安全與環(huán)境保護的社會問題。

        “企業(yè)普遍缺失環(huán)境安全責任制度建設,是導致職業(yè)病普遍爆發(fā)的直接原因。”中國海洋大學法政學院教授王書明也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企業(yè)主為降低成本而向新工人提供非安全的工作環(huán)境,是企業(yè)內部環(huán)境責任缺失的表現。

        此外,新工人群體還具有高流動性,缺乏必要的職業(yè)技能和安全培訓,不知道如何有效地保護自己的安全。有資料顯示,在來自農村的勞動力中,受過專業(yè)技能培訓的僅占9.1%。

        還有社會結構的原因。

        新工人是中國社會轉型時期由經濟體制和政治結構變動而產生的特殊群體。一方面他們從事于工業(yè)生產,具有工人的職業(yè)身份;另一方面他們仍是農村戶籍身份。在城市,作為“外來人口”的新工人被當作“二等公民”對待,往往成為權利缺失的群體,處于制度性的不平等地位,處于城市就業(yè)結構中的底層。

        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企業(yè)主和新工人群體之間還存在著明顯的依附關系。

        突出地表現在受職業(yè)病危害的新工人對企業(yè)利益的維護上。如當政府行政部門到企業(yè)中進行安全檢查時,部分新工人會幫助企業(yè)主隱瞞不良工作環(huán)境的問題,以獲得繼續(xù)在企業(yè)中工作的機會。他們甚至不惜主動放棄生命與健康的權利,以換取維持他們自身及其家庭生活的必要勞動報酬。

        “從根本上講,作為一個公共衛(wèi)生問題和社會問題,職業(yè)病之所以會在21世紀的中國變得如此嚴重,根源于轉型期社會結構性公正的缺位——計劃經濟時代的公正結構已全部瓦解,市場經濟體制基礎上的社會公正結構還沒有形成。”

        政府職能過于向經濟傾斜,弱化社會正義和環(huán)境正義的實現,加劇了這一問題。如政府沒有提供全民覆蓋的醫(yī)療和養(yǎng)老等保障制度,那些處于社會上層的成員不僅享受高工資福利待遇,而且享受醫(yī)療和養(yǎng)老保障。相反,收入水平很低而且時刻面臨職業(yè)病風險的新工人群體卻沒有獲得這一保障,這讓調節(jié)公平的稅收以及社會保障制度失去了意義。

        紓緩職業(yè)病風險,

        必須牽住企業(yè)“牛鼻子”

        作為社會問題的職業(yè)病,是由于企業(yè)普遍缺乏職業(yè)環(huán)境安全責任制度直接造成的,因此職業(yè)病問題的治理,首先必須加強企業(yè)職業(yè)環(huán)境安全責任制度的建設,為勞動者提供健康安全的工作環(huán)境。

        企業(yè)主動承擔環(huán)境責任,意味著為工人提供健康、安全的工作環(huán)境,維護勞動者合法權益,在一定意義上積極促進社會公平的實現,或至少不損害弱勢群體的利益,這是社會進步的標志。如果說政府調節(jié)社會公平是一種強制行為,那么企業(yè)主動承擔社會責任就是盈利組織的自愿的社會行為,具有更為積極的意義。

        如果政府、企業(yè)與工人三方能夠達成積極合作治理的框架,把職業(yè)病問題的治理納入環(huán)境保護的視野,那么職業(yè)病問題的治理將更為有效,社會運行會更加協(xié)調,社會發(fā)展也會更趨和諧。我們熱切希冀籠罩在職業(yè)病群體頭上陰霾沉沉的天空,早日云開霧散!

        作者簡介

        王敬東,男,湖北沙洋縣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理事。曾任湖北省荊州日報社副社長。退居二線后為《中國報告文學》《中國大紀實》和《中華名家》資深編輯和自由撰稿人?,F為《大家鑒藏》雜志副主編。

        1988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先后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中國作家》《北京文學》《報告文學》等報刊上發(fā)表報告文學、散文、小說500余萬字,著有《巍巍長堤鎖荊江》《扼守生命線》《極限穿越》等報告文學10多部。有多部作品獲全國大獎、上文學排行榜、被數十家媒體轉載,收入人民文學、長江文藝、花城出版社等選本。其中,《拯救》獲2006年“是誰感動我們”全國短篇報告文學征文大獎,《超越》獲2008年“迎奧運、頌神州”正泰杯全國報告文學征文大獎。《拯救》《千金一諾》入選2006、2007年中國報告文學年選和精選,并雙雙榮登《北京文學》2006、2007年度“當代中國文學最新作品排行榜”,《拯救》還入選“新世紀優(yōu)秀報告文學選”。

        責任編輯 師力斌

        偷拍一区二区三区四区| 狠狠色成人综合网| 亚洲精品午夜无码专区| 国产精品亚洲综合一区在线观看| 免费黄网站久久成人精品| 亚洲高清视频在线播放| 亚洲国产色图在线视频| 在线精品国产亚洲av麻豆| 国产精品视频自拍在线| 激情综合色综合啪啪开心| 男人和女人做爽爽免费视频| 中文 在线 日韩 亚洲 欧美| 韩国无码av片在线观看网站| 亚洲中文av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精品国产二区三区在线| av永远在线免费观看| 免费女女同黄毛片av网站| 人妻夜夜爽天天爽三区麻豆av | 无码人妻丰满熟妇区五十路| 麻豆国产人妻欲求不满| 亚洲精品国产一二三无码AV| 中文字幕精品乱码一区| 亚洲一区二区蜜桃视频| 日韩中文字幕有码午夜美女| 久久精品免费观看国产| 麻豆国产成人av高清在线观看| 久久综合亚洲色社区| 黄片亚洲精品在线观看| 国产精品一区二区偷拍| 欧美性受xxxx黑人猛交| 色婷婷综合中文久久一本| 91日本在线精品高清观看| 漂亮人妻被强中文字幕乱码| 邻居人妻的肉欲满足中文字幕| 大地资源在线影视播放| 在线高清理伦片a| 亚州AV无码乱码精品国产| 久久精品久久精品中文字幕| 久久精品国产99久久无毒不卡| 亚洲另类自拍丝袜第五页| 扒开非洲女人大荫蒂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