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伶
我的鄰居有好多。他們住在我們的樹屋上面、下面和旁邊。
我最喜歡的是住在我們屋頂上的5只松鼠、3只知了,屋下樹洞里的大黃螞蟻一家。還有蜥蜴一家,他們有幾個好小好小的小寶寶,小寶寶們爬到我腳上就像好看的小葉子。還有住在旁邊草里的蝴蝶、蚱蜢,經(jīng)常飛到我家來。
我有一個新鄰居,叫仁仁,剛跟他爸爸媽媽住到我們這里。他很可憐,他的鼻子被煙囪熏壞了,他們城里的家附近有5只大煙囪,嗆得他的鼻子聞不到氣味了。我跟他說樹屋的早晨和晚上都很香,都要把我香死了。他說:哪里香?我就用嘴巴親了他一下,說就是這樣香。蘇馨媽媽以前這樣親我一下,就把我香死了。但是仁仁說:哦,明白了,香就像甜葡萄黏糊糊肉嘟嘟的。
你看,他真是一個笨蛋!
后來,仁仁的木偶鼻子終于變成了人鼻子!是我的小鳥綠豆幫他拿藥治好的。綠豆天天銜來幾顆香得讓人打噴嚏的果果,仁仁一聞就拼命打噴嚏,打了十天噴嚏后就聞得到香了!他在早晨和晚上都拼命聞香,差不多把每一片葉子和花都聞過,像小狗一樣伸著鼻子聞來聞去竄來竄去,一直把樹林都聞遍了。他還寫了一首詩,說樹林的香氣變成了小河,他變成了一條魚跟著河水游去。笑死人了。
我跟你說,那個治仁仁鼻子的果果,一定是綠人的香精!綠豆只是幫助拿藥的護士,綠人才是醫(yī)生。綠人專門有治鼻子的香精。
再告訴你有菊花香的畫。
我每天都要畫樹。順便再畫一些花。我最喜歡畫的是黃色的野菊花。我畫菊花畫得最好的時候,我也會變成金黃色,這時綠人就會出現(xiàn)在我身邊,和我說話。
我坐在樹屋外面的野菊花地里。周圍都是濕漉漉的草和黃燦燦的花,頭上有一點太陽。我會擠一點檸檬黃、擠一點橙黃、擠一點橄欖綠,再擠一點白的和紅的那些顏色來畫菊花。這樣畫出來的菊花雖然很亮,花瓣胖嘟嘟就像要掉下來一樣,但是沒有香味。
我一定要弄一些菊花的花粉,調(diào)在顏料里畫到紙上去。這樣,我畫的菊花就有菊花的氣味了。這時候,我和菊花都被金色罩住,我的睫毛上都粘著金色、黃色和白色。這時候我看什么都像躺在野菊花地里看電影,到處都是香香亮亮和霧蒙蒙的,這時候我的身上也會發(fā)出一絲絲菊花香。這時候是小綠人最喜歡來找我的時候。
小綠人會忽然鉆到菊花花瓣邊說:“你畫的菊花好香?!蔽铱此敲聪矚g我的畫,就送一點我調(diào)的花粉顏料給她。小綠人用蟲子的小聲音在我耳邊說:“下次,我給你帶一瓶香精來?!彼吭谖壹缟?,聲音會把我的一只耳朵弄得很癢。
那個喜歡看我畫畫的綠人,叫畫兒,她也愛畫畫。
畫兒是誰?就是我畫里那個身上有茉莉花香、一點點小又很好看的小綠人畫兒嘛。我本來叫她“茉莉”,她叫我“小菊”,因為綠人是憑身上的氣味來認人的。但是她不叫“茉莉”,我也不叫“小菊”,所以我們還是叫回原來的名字,“素素”和“畫兒”。
我是在綠叢里見到畫兒的。我看到樹枝和葉子一動一動的,就在綠叢里看見了畫兒。她正在吃花蜜,嘴巴吃得亮閃閃的,綠頭發(fā)上都粘著黃燦燦的花粉粉。她的身體只有青蛙那么大。她可以像青蛙一樣騎在樹枝上,讓樹枝一晃一晃。我5歲,但是重她幾百倍。
畫兒的家,在一個大樹洞里。她的家里有樹林子、花地、一個小水塘,還有一直在笑的爸爸媽媽。他們的家看起來閃閃發(fā)光,好看得就像真的一樣。只是有時候顯得不是真的,就是你用手去摸它們的時候,你摸到的是樹干,就是樹洞洞的墻壁。原來這些樹和花都不是真的,水塘也不是真的,爸爸媽媽也不是真的,都是畫兒用閃光的顏色畫在樹洞里的。
畫兒,她一個人住在畫著樹林和水塘的大樹洞里。
她說,那些畫里的東西本來都是真的,樹林和水塘本來就在這里的,后來樹林和水塘沒有了,她的爸爸媽媽也沒有了,她就一個人住在樹洞里,把樹林和水塘和她爸爸媽媽畫在樹洞的墻壁上了。
畫兒在樹洞里畫畫,她的眼睛閃閃發(fā)亮,她的手也閃閃發(fā)亮。她的手指就像螢火蟲一樣,在樹洞里是亮的,透明的,綠人們的手都是這樣,在黑暗的地方,她們的手就像熒光小星星,伸到哪里就亮到哪里。
他們樹洞里的家,本來比較黑,但是黑的地方到處都有熒光色。只要太陽出來,陽光就會照著樹洞里畫兒香香的小床,是鋪了軟軟香草的小床,枕頭邊放著茉莉香精小盒。畫兒過幾天就給床換香草,所以她的床一直香香軟軟的,有一股草梗里鉆出的甜甜清香味。
我每次都是坐在綠豆的背上,去畫兒家的。我騎在綠豆的背上,剛剛好。因為畫兒給我吃了可以在夢里把身體變小的果子,我就像畫兒一樣,可以騎著綠豆在林子里飛來飛去。
我、畫兒和綠豆,還有畫兒的那只鳥,在樹丫和花朵里穿來穿去。大百合花剛翻開綢子花瓣,身上像一個夫人和皇后那樣暖洋洋地香;但是小粒粒的十里香是一種紫白色的野香,是石頭和水和樹林混合起來的有太陽和月亮味的香,它捉迷藏那樣一會兒濃一會兒淡地追著我們。
我們采到各種香味的花粉和花蜜,裝在小瓶子和小盒子里。小盒子分開一格格是我的花粉顏料盒,可以讓我畫出不同香味的花兒。小瓶子里的花粉是給畫兒做香精的,采到的花蜜都留給畫兒吃,畫兒吃花蜜比蝴蝶還會吃。
我們摘了各種顏色的小果子,原來那么多樹都結(jié)著果子。小的果子像綠豆的眼睛那么大,一串串,還會變色,但是大的果子有畫兒的全身那么大,畫兒躲在果子后面就看不見她了。果子和花最多的時候,畫兒就坐在枝丫中間學鳥兒叫,啾啾啾,她嘴巴里發(fā)出鳥的聲音,和鳥叫一模一樣,她把這里有果子的消息用鳥話傳出去。她每次一叫,很快就有一群小鳥飛來了,它們飛過來,啾啾啾,一直跟著我們到處飛、到處吃,啾啾啾,它們的嘴殼和羽毛上都是果汁和花粉,樹葉被它們撞得這里動動那里動動,連中午也不安靜。畫兒總是護著它們,包庇它們,就好像她是鳥兒的姐姐和頭兒似的。那些小鳥排成隊,跟著她的叫聲飛過來飛過去,就像一支蕩秋千的樹上雜技團。
啾啾啾,這里有!我也這樣叫,可是它們聽不太懂我的話,只有綠豆最懂我的話,其它小鳥,只愛隔著葉子和我捉迷藏。
我說糟了,鳥把果子都吃完了,地上就不長樹了呀。畫兒說才不是,鳥兒來吃花和果子了,地上才會長出那么多的樹呢!
我和畫兒,有時候還用花粉和花瓣染指甲。畫兒一身都是綠,她把指甲染成黃色的。這種黃色會在晚上閃閃發(fā)光,這是綠人的秘密。我們還在她的身上畫了好多花和葉子。我們還在她身上畫羽毛。她叫我把她的手畫成翅膀,把她整個人畫成鳥女孩的樣子。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可能想,讓住在山上的那只大鳥把她叼走吧,去做鳥的女兒,或者她干脆馴服了那只鳥當坐騎,這樣她就可以跟著大鳥飛到很遠的地方,從秘密的樹林縫里找到她的媽媽,還有那些不見了的家人。
畫兒有時候找我玩,我就悄悄帶她到“綠人回家”樹屋玩,就是那個我和蘇馨媽媽畫出來的樹屋,林姐姐早就幫我造好了??墒且恢睕]有人住,只等著綠人回來住。我在屋里畫了好多畫,好多花和葉子,還有我和蘇馨媽媽的照片。這是我送給綠人的禮物,是給他們特別布置的,是他們的家,不是他們的旅店。我對畫兒說:“你想回來住就回來住唄,隨便?!彼f:“我可不敢?!彼运皇桥紶柕侥情g“綠人回家”樹屋玩一玩。
噢,不管你怎樣問,我都不會說出到畫兒家的路,我本來是把它畫在腿上、用裙子藏好的,但是后來腿上的地圖被我不小心洗掉了,那條路就移到我腦子里了。我保證沒有人能發(fā)現(xiàn)畫兒住哪里,除非有人進到我腦子和夢里去。
再悄悄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每次都是在夢里見到畫兒和去到畫兒家的!因為畫兒說:“我只準你在夢里來,不然我住的地方就暴露了。”
我不會讓人找到畫兒,她是走丟了的小綠人,我不會讓人把她關(guān)到動物園的籠子里面去。她和我一樣沒有了爸爸媽媽,都是一個人,所以只有我來保護她了。她是我最秘密的最好的朋友和鄰居,我一定要幫她找到搬到很遠的林子里的那些綠人。
(節(jié)選自《綠人家園》筆記之素素的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