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珊珊
外交官屬于“世界人”,這不僅是指他們的職業(yè)特性是得滿世界飛,更是指他們嫻熟掌握一國或是多國語言,具備與他國人順暢并深入交流的能力。那么,外交官的外語水平是如何鍛造出來的呢?
近日,由中國資深外交官周曉沛主編的《我們和你們——中國和俄羅斯的故事》一書出版發(fā)行,書中19位中國外交官、專家、學者和記者以自己的親歷親聞,從不同年代、多個側面及別樣視角,聚焦兩國關系和民間交往,反映中蘇關系跌宕起伏和中俄關系平穩(wěn)發(fā)展的錯綜歷程。其中,多位外交官都在文章中談到了自己年輕時期學習俄語的辛苦,讀來十分受教。
為練發(fā)音做了個手術
俄語中發(fā)音難倒了許多學俄語的人,學生時代的外交官們也不例外。曾任中國駐哈薩克斯坦、烏克蘭等國大使的周曉沛高中開始學俄語,他覺得最難的地方,是怎么也發(fā)不出卷舌音“P”。 老師教了一個竅門,在發(fā)音前加一個“得”字,變成“得兒”。全班同學都樂了,反反復復喊“得兒”,慢慢也都學會了。不過,老師要求以后一定要去掉“得”字,只發(fā)“兒”音,無論男生、女生,同學們都扯開嗓門使勁練,而且相互比賽,看誰“兒”得長。
中國前駐俄羅斯使館參贊、駐塔吉克斯坦大使傅全章的方法最“絕”。
1960年,他如愿以償?shù)乜忌狭吮本┩鈬Z校園俄語系??砂l(fā)音難題隨即顯露出來,有的音如п和H區(qū)分不開,有的音如P壓根發(fā)不出來。他很苦惱,打算向系里的輔導員提出了轉入北京大學文學系的申請報告。輔導員見他在班上成績并不落人后,拒絕了他的申請。
傅全章想起母親講過的一個故事,當時他還在襁褓中,母親發(fā)現(xiàn)他舌系帶短,舌尖翹不起來,于是就大膽用縫制衣服的剪刀將舌系帶剪短,這樣保證了他能像正常人一樣無障礙地發(fā)音。傅全章靈光一閃——現(xiàn)在學俄語遇到的發(fā)音困難是否仍與此有關呢?他到海淀醫(yī)院口腔科一查,醫(yī)生確認還是舌系帶短的問題,于是很快給他做了第二次手術。幾天以后,困擾他好苦的P音自然地發(fā)出來了,傅全章高興得如同重生一樣。1965年夏天,他順利畢業(yè),以不錯的成績提前分配到外交部,次年進入蘇歐司蘇聯(lián)處工作。
練口語,人人都是老師
曾任新華社莫斯科分社副社長的盛世良認為,要掌握外語的口語和慣用語,增強語感,應該到母語國生活,最好是住在百姓家中,兩耳不聞漢語聲,起碼待上一年半載。
1978年,他首次到莫斯科分社當記者,去了才知道,無論在國內的翻譯水平有多好,對俄羅斯人類來說,自己的俄語水平就是一個字,“差!”于是,他抓緊一切機會學俄語。無論到哪里,隨身帶書報,隨時找人聊;參加記者會,硬著頭皮提問;到蘇聯(lián)朋友家做客,磕磕巴巴地介紹中國情況,交流政治笑話;遇到俄文單詞,做成卡片,向守門的民警、修電傳機的塔斯社技師、排隊買香腸的退休老太請教。
當時莫斯科分社工作地點是在中國駐蘇聯(lián)大使館內,使館每星期放一兩部俄語原版片,需要自告奮勇者給不懂俄語的外交官同聲傳譯。盛世良大喜,因為這可是千金難買的鍛煉口譯的機會??!于是他積極地攬下了任務。為了不出洋相,他在口譯頭幾部片子前,盡可能找來文學劇本瀏覽一下,或是到電影院把片子先看一遍。幾年練下來,即使事先不知道內容的影片,也能得心應手了。
練口語,最重要的素質是“臉皮厚”,周曉沛大使按照老師的要求買了一面小鏡子,天天對著書上的口型練習發(fā)音。他經(jīng)常一大早跑到北大俄文樓附近的未名湖畔趁著周圍沒人,對著鏡子大喊大叫。為了盡快跟上班里的同學,他幾乎把所有的業(yè)余時間都用在了學習上,即使是在文革動亂期間,他也偷偷繼續(xù)學習俄語。
練閱讀,重堅持
盛世良學習外語的精神可謂“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他自少年時代起就家境貧寒,在上海外國語學院俄語系讀大學時,根本沒錢買12塊錢一本的《俄漢大辭典》。但為了學習怎么辦呢?他只好一遇到一個生詞就到班上唯一有大辭典的同學那里看一眼,而且為了不打擾別人,看一眼就得記住。這樣,無形之中就增加了記憶力。
大學離盛世良家有5公里,周末晚上回家,9分錢的電車一般是舍不得坐的,步行回家的路程中,每過一盞燈就看一個本周學的單詞,背到下一盞燈再看下一個。到家時,不僅生詞全記住了,富余時間還把本周學的俄文詩也背熟了。
盛世良的外文閱讀與翻譯能力其實只要能堅持,人人都能學會,但如他那樣多年如一日地,卻是不多。文革開始不久后,他與其他俄文翻譯經(jīng)常三更半夜地叫回辦公室,翻譯新華社莫斯科分社寄回的蘇共黨刊《共產(chǎn)黨人》或《政治學習》,里邊有洋洋一兩萬字的“惡毒反華”文章。當時沒有復印機,只好一人一頁,正反兩面合2000余漢字?!盁o產(chǎn)階級司令部”心急火燎地催著要,分秒必爭,久而久之,盛世良練出了每小時譯1000漢字的速度。
1974年到1975年,盛世良在房山干校待了一年,最大的損失是被電刨削掉三根手指頭,最大的收獲是在“斗私批修”之余,利用工間休息看完了妻子與同事送的三捆書中的一小半。
這一尺多高的俄文書對他起到的作用,他稱為“雖不立竿見影,倒也療效綿長”。他記得1964年10月他參加工作不久,他一個人翻譯蘇聯(lián)外交部長葛羅米柯在聯(lián)合國大會上的發(fā)言全文——在《真理報》上密密麻麻的一整版,共計1.2萬漢字。他整整花了三天的時間,翻譯得昏天暗地。讓他沒想到的是,他從房山干?;氐焦ぷ鲘徫缓?,功力見長,同樣是葛羅米柯的發(fā)言,也是洋洋萬言,他覺得他的語言變得平易淺顯了。他明白,不是那位外交部長變了,而是自己變了,不斷地學習讓他的俄文理解能力一不留神升了一級。
學習就是挑戰(zhàn)自我
學習語言是一項“學無止境”的事,可能在中國國內外語學得不錯的人,出了國立馬覺得云里霧里了。中國前駐秘魯大使朱祥忠難忘1955年在蘇聯(lián)留學的歲月。剛進入莫斯科國際關系學院時,由于在國內只學了一年俄語,更缺少實踐,聽和講都很困難,一堂課下來只能聽懂幾句甚至幾個字,搞得暈頭轉向。而且上課沒有固定課本,老師也不印講稿,這就增加了中國留學生們的學習難度。
怎么辦?根據(jù)老同學的經(jīng)驗,聽不懂也要聽,硬著頭皮聽;多看俄文報紙,提高閱讀能力;多和蘇聯(lián)人接觸,大膽地講,講錯了也沒有關系,他們會幫你糾正;堅持聽俄語新聞廣播,提高聽力水平。經(jīng)過半年的學習,基本上解決了語言問題。
周曉沛大使的例子正說明了“語言”這門功課不僅要學,更要實踐。
周曉沛于1973年3月進入外交部工作。當時,中蘇兩國邊界談判正在北京舉行。為了在“反修”第一線進行鍛煉,他被安排到中蘇邊界談判代表圖實行。讓他有點失望地是,當時領導安排他管資料檔案,他覺得自己真是“大材小用”——原以為自己苦練俄語多年,到外交部能當高級翻譯。但當他參加了一次邊界談判之后,急著做翻譯的愿望就被抑制下來了。
當時,領導交給他的任務是做談判記錄,可是他連對方發(fā)言的許多內容都沒怎么聽懂,總共也未記下幾句話。周曉沛這才明白,談判翻譯與課堂翻譯完全似乎兩碼事,不僅語速快,而且雙方唇槍舌劍,對即席翻譯的要求極高。他一下子服了——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好高騖遠,而要腳踏實地、一點一滴學。
為了盡快適應工作需要,每天下班后,他都留在辦公室補課。談判代表團有一個北京圖書館的特殊借書證,可以借閱文革中被視為“禁書”的外文書籍。利用工作之便,在查閱有關邊界問題圖書的同時,他查閱了《戰(zhàn)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靜靜的頓河》等俄文長篇小說,平均一個月一部地范讀,提高閱讀能力,擴大知識面。有一次,他看北京圖書館的工作人員不懂俄文,還趁機借了法國司湯達著的《紅與黑》俄文譯本,這部小說在當時被看做“毒草”,周曉沛平時把它鎖在抽屜里,沒人時才拿出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