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桐
今年57歲的李景蕓,命運多舛,曾經(jīng)歷了兩次不幸的婚姻。
1958年春天,李景蕓出生在遼寧省阜新市一個普通工人家庭。她的父親曾是位煤礦工人,后因工傷離職在家休養(yǎng);母親無業(yè),在三姐弟中,她排行老大。由于家庭生活一直不寬裕,初中畢業(yè)以后,她來到距市區(qū)十幾公里遠的韓家店一家洗煤廠上班,以期盡早掙錢養(yǎng)家。小小年紀(jì)就離開父母獨自生活,讓李景蕓漸漸形成了潑辣干練、自立好強的性格。
19歲那年,李景蕓與本單位一名叫張家振的男青年相識。張家振比李景蕓大兩歲,由于兩人平日里接觸較多,在生活和工作上也經(jīng)?;ハ鄮椭瑵u漸產(chǎn)生了感情。1980年國慶節(jié)期間,兩人喜結(jié)連理?;楹?,他們相親相愛,一起操持家務(wù),共同憧憬著美好的未來。
可這樣的幸福沒過多久,1982年6月,張家振突然遭遇車禍身亡。
當(dāng)時,已經(jīng)懷孕三個月的李景蕓,因為悲傷過度流產(chǎn)了……
兩年后,李景蕓終于從喪夫之痛中走出來,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在阜新一家金屬制品廠上班的趙海。趙海比李景蕓大8歲,也曾結(jié)過一次婚。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了解,1987年春,李景蕓與趙海再度攜手步入婚姻殿堂。次年年底,他們的兒子趙國旺出生,三口之家的小日子雖說不上富足,卻也過得溫馨、平靜。
然而好景不長,在趙國旺7歲那年,趙海迷上了賭博,越陷越深。眼看著所有家產(chǎn)都要被丈夫敗光,李景蕓在多次規(guī)勸無效的情況下,憤然向趙海提出了離婚。1999年11月,兩人的婚姻正式宣告結(jié)束,孩子歸李景蕓撫養(yǎng)。
這次失敗的婚姻,令李景蕓元氣大傷,她在心中也對男人徹底失去了信心。接下來,她與兒子趙國旺相依為命,再也沒有了結(jié)婚的念頭。為了養(yǎng)育孩子,李景蕓工作更努力了。1998年,因為原來的那家洗煤廠效益急劇下滑,她跳槽到了阜新市一家貿(mào)易公司做業(yè)務(wù)員,因為工作性質(zhì),她經(jīng)常要到全國各地聯(lián)系客戶,出差的時候,她就把孩子放到自己父母家,委托老人照看。
2007年夏,趙國旺高中畢業(yè),不滿19歲的他身高已經(jīng)有1.81米,看上去像個大小伙子了。由于趙國旺學(xué)習(xí)基礎(chǔ)一直不是很好,當(dāng)年高考他的成績不佳,離??品?jǐn)?shù)線還差了很遠。在征求了他本人的意見后,李景蕓決定送兒子去參軍。她這樣做,一是想讓兒子在軍營里鍛煉一番,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二是希望兒子能在部隊學(xué)一門技術(shù),將來也好自食其力。當(dāng)年年底,趙國旺應(yīng)征入伍,在沈陽軍區(qū)某部當(dāng)了一名汽車兵。
2011年春節(jié)前夕,趙國旺從部隊復(fù)員回到老家。經(jīng)過一番周折,他進入阜新市開發(fā)區(qū)一家醫(yī)藥公司當(dāng)了一名貨車司機。
不管怎么說,兒子長大成人,也能自食其力了,李景蕓暗暗松了一口氣??勺屗f萬沒想到的是,麻煩很快又來了。
說不好是不是遺傳因素在作怪,參加工作不久的趙國旺,也像他的父親一樣迷上了賭博。前夫趙海是跟人打麻將,兒子趙國旺則是在網(wǎng)上賭,賭資由小漸大,他自己那點微薄的薪水根本不夠用,常常是工資發(fā)下來沒兩天就輸?shù)镁?,然后不名一文地來找李景蕓要錢。
在知道兒子的斑斑劣跡后,李景蕓多次苦口婆心地規(guī)勸他要走正道、好好工作,趙國旺也是滿口答應(yīng),可一轉(zhuǎn)眼就又賭上了。李景蕓矛盾萬分,知道不該給兒子錢,可當(dāng)看到兒子向自己要錢時那乞求、無助的目光時,想到這些年母子倆相依為命的種種往事,她最后還是會違心地滿足兒子的要求。
然而,欲望是沒有止境的。終于,2014年5月23日這天夜里,趙國旺所在的那家醫(yī)藥公司發(fā)生了一件令人震驚的事:公司財務(wù)室金庫被盜!經(jīng)過現(xiàn)場勘查,警方認定趙國旺與另一名叫張兆啟的裝卸工有重大嫌疑。次日上午,張兆啟在家中被辦案民警抓獲。與此同時,趙國旺卻失蹤了……
趙國旺逃跑的時候,李景蕓正因肺部感染在醫(yī)院住院。當(dāng)公安局的辦案人員來到醫(yī)院向她詢問兒子的下落并了解趙海家所有親屬地址等情況時,她猜想兒子可能是出事了。
趙國旺與人合伙盜竊公司16萬元現(xiàn)金負案潛逃,這是李景蕓在警方辦案人員走后從報紙上知道的。對她來說,這簡直是晴天霹靂!冷靜下來后,李景蕓又想起了民警臨走前跟她說的一番話:“你兒子現(xiàn)在涉嫌盜竊,犯了罪。所謂法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無論他逃到哪里,都肯定不是出路,遲早會被我們抓住的。只有回來自首,接受法律的審判,爭取獲得寬大處理,才是他唯一的出路?!庇谑牵活欋t(yī)生的勸阻,毅然拔掉自己手上的點滴針頭,踏上了漫漫尋兒之路。
第一站,李景蕓去的是遼寧朝陽,因為前夫趙海是朝陽人,趙國旺還有一個叔叔和兩個姑姑也在那里??山?jīng)過一個多星期的尋訪,誰也不知道趙國旺的下落,也沒人見過他。無奈之下,她只好失望而歸。隨后,李景蕓又去了長春自己妹妹家,以及錦州的弟弟家,均一無所獲……
在接下來的時間里,李景蕓先后去過東北三省和北京、天津、河北、內(nèi)蒙古、山東等地尋找兒子,花掉了家中十幾萬元的積蓄,人也瘦了一大圈,可趙國旺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始終沒有半點音信。
轉(zhuǎn)眼到了2015年6月,一天上午,李景蕓偶然聽人說內(nèi)蒙古呼倫貝爾地區(qū)的山里面有個私人開的黑煤礦,在里面打工的大都是一些有案在身的人。該地區(qū)地處大興安嶺深處,山多人少,十分荒涼。她抱著一線希望,又踏上了尋子之路。
乘火車到呼倫貝爾后,李景蕓又坐上了通往礦區(qū)的長途汽車。按照一個路人的指點,她在中途下了車,可一看四周環(huán)境,除了山還是山,見不到一點兒人煙,很是嚇人??上氲絻鹤涌赡芫筒卦谶@山里,李景蕓便有了勇氣,沿著一條小道向山里走去。
大約走了5公里左右,迎面從山里走過來一個男子。雖然看不太清楚對方長什么樣子,但畢竟碰到人了,李景蕓高興之余,便想順便向他打聽一下路。但那人離李景蕓約20米遠的時候,突然站住了。不等李景蕓開口,那男子便沖著李景蕓喊道:“站住!你要到哪兒去?”聽聲音,李景蕓判斷對方是個20多歲的男青年,聲音兇巴巴的,她意識到自己可能遇到壞人了。
一開始,李景蕓有些害怕,但很快她又冷靜下來,心想自己一個老太太,身上又沒帶多少錢,人家能會把她咋地?于是,她對那人說:“孩子,說話別那么兇呀!”“少啰唆!站住別動!”對方慢慢向李景蕓走了過來。兩人距離越來越近,這時李景蕓才看到,他手中握著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是劫匪!
“把包給我!”劫匪命令道。李景蕓從身上摘下背包,遞了過去。劫匪接過包,蹲在地上拉開拉鏈翻找財物。他把包里的礦泉水、面包、茶葉蛋、一沓尋兒啟事和一些小藥瓶都掏了出來,里里外外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錢。失望之余,他把東西又都裝進了包里,對李景蕓說:“把身上的錢拿出來!”
這時,李景蕓已經(jīng)完全鎮(zhèn)定下來。憑著自己退休前走南闖北的經(jīng)歷,她見對方言語雖兇,可是在翻背包時,盡管很失望,還是把里面的東西一件件又裝了回去,憑這點,她分析這人起碼不是個“職業(yè)劫匪”或慣犯,說不定是第一次干這種事。于是,她向前邁了一步,彎腰拿起了背包,拍了拍上面的土說:“孩子,你看我老太太這樣,像個有錢的主兒嗎?”
劫匪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景蕓,說:“出門不帶錢,誰信???快拿出來!”李景蕓笑了:“孩子,你說對了,出門的人,要說一點兒錢不帶,是沒人信。我身上是還有300多元錢,都藏在了鞋里。我想,你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難處,不到萬不得已,誰愿意干這攔路搶劫的犯法事兒啊,你說是不是?”
她的鎮(zhèn)定與和藹,讓對方漸漸兇不起來了?!澳悄闶歉墒裁吹模康竭@里干什么?”“孩子,不瞞你說,我是個退休工人,家在遼寧省阜新市。如果沒有什么要緊事,我一個快60歲的老太太,能一個人大老遠跑到這深山老林里來嗎?”“你到底到這兒來干什么?”“唉,孩子,這事兒我還從沒跟別人說過。今天遇見你,也算咱們有緣,我就把實話告訴你吧……”
李景蕓揉了揉眼睛,把尋找兒子的事說了出來,末了又說:“我要勸他回去自首。我就這么一個兒子,他原本是個好孩子,因為跟他爸一樣,后來迷上了賭博……咳,這事就別提了?!闭f到這里,她忽然話鋒一轉(zhuǎn),“孩子,你可不能走這條道??!不管日子過得好孬,平平安安就是福??!本來我的生活還算過得去,可自打兒子出事后,不僅我家,就連親戚朋友家全都亂了套。這一年多來,我已經(jīng)跑了半個中國,都快傾家蕩產(chǎn)了?!?/p>
“你,你真的是來這里找你兒子的?”
“我這么大歲數(shù)還能騙你呀,你沒看見我包里的尋人啟事嗎?”李景蕓決定趁熱打鐵,“孩子,我可能跟你媽媽的年紀(jì)差不多,在這兒勸你一句,可千萬別走犯法的路啊。我猜想你可能是遇到了什么困難,萬般無奈才出此下策,如果真是這樣,你就把我身上的錢都拿去。我沒錢坐車,要飯也能回去?!闭f完,她蹲下去就要脫鞋。對方連忙拉住了她,說:“不用,不用。”李景蕓說:“別客氣,如果錢不夠的話,我回去再給你匯點兒來。孩子,今天咱娘兒倆相見,也是緣分。如果你能信得過我,你還可以跟我走,到阜新去,我給你找點兒活干。沒地方住,就住在我家好了,我家現(xiàn)在就我一個人,老伴早年也是因為賭博離婚了?!?/p>
“不,不用?!蹦墙俜苏f完,轉(zhuǎn)身要走。李景蕓喊道:“孩子,先別走啊,給你錢!”說著就蹲下身解自己的鞋帶,對方上前一把拉住她,說:“大娘,不要,不要!你是個好人,你是個好人呀!”這時,李景蕓發(fā)現(xiàn),對方的眼睛里含著淚水。
那青年問李景蕓:“你要到哪里去找你兒子?”
“我聽人說這個山里有小煤礦,里邊有不少外地來的人,我要到那里去找找?!?/p>
“大娘,你別去了。這個地方我知道,那些礦如今不少都關(guān)了,已經(jīng)沒啥人了,你去了也沒用。山里有野獸,你還是快回去吧!”
李景蕓說:“我不能就這么回去了。不親自到那兒去找找,我心里不踏實?!?/p>
那青年看李景蕓決意要去,思量片刻,對她說:“大娘,你不知道路,一個人實在不安全。我給你帶路吧!”李景蕓一聽,不禁心花怒放。
那青年帶著李景蕓找了三座小煤礦,都沒有找到趙國旺。小伙子告訴她,這個地方再也沒有其他的礦了。李景蕓聽后說:“那好,我就放心地回去了?!鼻嗄挈c點頭,說:“大娘,我送你,有近道?!比缓螅嗄觐I(lǐng)著李景蕓在林子里轉(zhuǎn)了半個多小時,便走到了一個路口。他用手指著前邊不遠處一根電線桿,對李景蕓說:“在那個電線桿南邊,有一個長途客車的站牌,你在那里等車?!贝罹笆|看清楚,回過頭來想說聲“謝謝”時,那青年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了樹林中……
2015年7月,潛逃在外1年多的趙國旺,終于在母愛巨大力量的感召下,回到阜新投案自首。7月25日晚上,整天東躲西藏、幾乎面目全非的他一進門,就“撲通”一聲跪在了李景蕓面前,母子倆抱頭痛哭。次日一早,李景蕓領(lǐng)著兒子,走進了當(dāng)?shù)嘏沙鏊?/p>
(文中人物為化名,題圖與文章無關(guān))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