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煜
喜歡光,感覺它常常是在不經意間,一道落下,散在泛黃的日子上,卻是照樣驚魂,暗暗作響。
少年時,去離家五公里之外的鎮(zhèn)上讀書。冬天,天黑得尤其早。放學時,太陽已是早早地跑回家去了,倒是呼呼的風,還有那亮晶晶的小星星,毫無怨言地伴著我們這些回家的孩子。我們縮緊脖子,使勁蹬著自行車,誰也不說話,似乎說一句話,就會被冷風吹走似的。
直到,隱隱約約看見村莊,隱隱約約有遠遠的光出現(xiàn),才似乎輕松了起來,有點點的笑意襲來。這時候,終于有人說話了:“加油哦,快到家了!”
“是啊,沖啊……”我們一路“咆哮”著,向著那有光的地方。再冷,也忽然之間溫暖了起來。
最怕的,就是小村停電了。怎么走也看不到光,每個人都緊張得要命。再走近,方能看見若隱若現(xiàn)的燭光,才是長長地舒一口氣,心,“咚”地放進肚子里,回家好好地去喝玉米粥。
光,這樣地暖,可親,可懷。
更讓人歡喜的,是那個靜靜的夜晚。躺在媽媽曬過的棉被里,悄悄地,做一個美美的夢。
午間的陽光多慷慨啊,可勁地揮灑著自己的熱情,叫醒了棉花里的每一個細胞,歡笑著。
媽媽瞇著眼,拍打著暄騰騰的棉被,微紅的臉,笑成了一朵花。
夜幕,她看著我們哧溜溜鉆進被窩,細細地掖緊背角,那種踏實,一生也揮之不去。
那棉被的香,散發(fā)著棉花特有味道,混著土地的氣息,在小小的土屋彌散。
閉了眼,每一呼一吸,必有陽光一閃。那是,那是媽媽的愛,在棉被里發(fā)酵。
長大工作,奔奔波波,吃飯更是馬馬虎虎。但記憶里,卻總忘不了那碗甜甜的紅薯粥。
秋天,爸爸總會買上一袋紅薯,一塊塊,擺在陽臺上。陽光透過玻璃,愛撫著它們。多日后,爸爸總會挑選其中的一塊,洗凈,切塊,放在砂鍋里,慢慢地熬啊,熬。
然后,打一個電話:丫頭,回家喝粥吧!
風塵仆仆推開家門,哈,這個香啊,沁人心脾。爸爸看著我貪婪的樣子,笑瞇瞇地說:“太陽曬過的紅薯,熬出的粥才香哩!”
這光,也是為了爸爸的愛哩!
鄰家奶奶,慈愛。常常一個人,搬了椅子,拿一本書,坐在門前的花叢旁。不打擾誰,靜靜地享受著陽光。
偶爾,下班回來,會碰到她老人家,聊幾句。她說:“孩子,別太累了,曬曬太陽吧,會很好的呢!”
我點點頭,便坐下來,和老人談談天,說說地。老人說話慢悠悠的,有著一種淡淡的禪味。雖然不過是與老人簡短短的聊一會兒,身體里,卻是“咯咯”作響,真的是別有一番滋味呢!
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通透的感覺。
可是,生活哪里來得那么多的如意。因為一些事情,終于無處可逃,把自己緊緊地關在了屋里,昏天暗地地睡了個稀里糊涂。
仿佛是在遙遠的地方,有叫我名字的聲音傳來。忍著滿身的疼痛,開門,是奶奶。
奶奶幫我卷起門簾,陽光,帶著諸多的塵埃,舞蹈著,撲面而來。我倏地閉了眼,耀眼的光線不管不顧在眼前閃爍。
奶奶拉著我的手,靜默著,我卻能感覺到奶奶柔和的目光,在我周身環(huán)繞。
我低低地叫一聲:“奶奶?!?/p>
“丫頭,陽光照照,會很舒服的!”
我無語,一點點地睜開眼睛,長舒一口氣,沉重了許久的身體,在陽光里,在奶奶的目光里,有了點點的靈動。
隨奶奶來到她家花叢前,坐在她的藤椅上,聽她慢慢聊。
她講英年早逝的老公,她講叛逆的兒子,她講自己皴裂的雙手,她講自己摸爬滾打……她說,凡事總得有個頭,總能看見亮光吧!
她微笑著,靜靜地散發(fā)著一股清香,那么干凈、透亮。哪里能想到她曾經的萬水千山?
“孩子,只要你自己心里有了陽光,你就是自己的神,世間萬物,都由你主宰呢!這世上,最痛苦和遺憾的事情,是見不得光呢!”
似乎萬籟俱靜了,想起小時村莊的燈光,媽媽的棉被,爸爸的紅薯粥,伴著奶奶的慈悲,仿佛是一夜春風,綻出耀眼的花蕊,不動聲色的亮了時光。
是啊,我們窮盡一生,不過是為走到那片浩瀚的海,亮堂堂地過光陰。
此刻,陽光正好,在奶奶的愛撫里,我聽到,我的內心,在這個春日,有一扇門,轟然開啟,盛大而隆重。
(圖/幾米 編輯/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