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RISTOPHE CORNEVIN 孫娟

在法國伊夫林省的一個居民區(qū)里，靜靜地停著一輛外表普通的車。單向透視玻璃窗后面，溫度在不斷地攀升。馬里奧蜷縮在駕駛座后面，小心翼翼地調節(jié)手中的相機，對準目標，按下快門。為了不發(fā)生出聲響，他在三小時前就把空調給熄滅了?！斑@有點兒像拍紀錄片，”這位強壯的小伙子呼了一口氣，“耐心等待數個小時，你才能拍到猛獸?！?/p>

他所期待的“猛獸”，就出沒在這片破舊的居民區(qū)里。一排排公寓樓之間，到處都是毒品交易點，一些頭戴兜帽的年輕人在酗酒，幾個小男孩跟著戴頭紗的母親，走進一棟紅色磚瓦房。

某個周五聚禮日的下午，在法國伊夫林省一個居民區(qū)，一輛外表普通的監(jiān)控車單向玻璃窗后，情報人員正在拍攝幾個薩拉菲極端主義分子。據推測，他們剛從一座日漸極端化的清真寺里出來。

這棟小房子是法國社會住宅部為避免伊斯蘭主義蔓延，留給一個古蘭經協會的。但是他們不知道，這里已經被薩拉菲極端主義分子侵占，后者傳布信仰的熱忱正日益增長。

在這個周五下午1點左右，一個奇怪的車隊拉來六十幾個信徒。他們紛紛走向那棟紅色磚瓦房。馬里奧不停地按著快門，記錄下這些車牌和信徒們的相貌。

“你看，那個蒙著黑面紗的女人多像戴面具的Dark Vador，她旁邊的那幾個，也是潛在的危險分子?！边@位技術一流的照片采集員輕聲說道，一邊傳送剛采集到的珍貴信息。

突然，一個身穿帶風帽白袍、戴著太陽鏡的陌生人從車窗旁經過，身后跟著個光頭的年輕穆斯林，和一個穿著拖鞋短褲的四十來歲中年人。“有時，我們得監(jiān)視一個月才能將他們的名字和臉對上，重整他們的組織機構圖，查清在這些極端伊瑪目身后祈禱的人的底細?！?/p>

馬里奧是法國國土情報中央總局（以下簡稱“SCRT”）眾多秘密警察中的一位。這個機構是在2013年，為了監(jiān)測任何可能威脅到國家穩(wěn)定的因素而成立的。

它從司法警察、邊防警察、共和國安全部隊或反犯罪特警等不同機構，精心挑選出2371名受過情報工作培訓的志愿者。此外，還配備了200名憲兵。

圣戰(zhàn)威脅的急劇增長，以及2015年1月的巴黎恐怖主義襲擊事件，已經使法國國內形勢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隨著史無前例的威脅的增多，我們不能再袖手旁觀了，必須深入到全國各個地方?！?SCRT局長、曾在國土監(jiān)視局和普通情報總局任職20多年的熱羅姆·萊昂奈堅定地說。

秘密警察們就像偵察前哨一樣，監(jiān)控著各種暴力的社會抗議活動成員、違法者、新思想領袖、所謂的“地區(qū)防衛(wèi)者”、全球化的反對者以及泄憤者，隨時發(fā)現滋長的威脅勢力，預防并分析明日的潛在風險。

去年，他們從法國各地共搜集了45000多項情報記錄。150名中央分析員為此擬定了大約2500份調查報告。上至各部部長、總理甚至總統，下至各省長以及公共安全部門負責人，都把閱讀這些珍貴資料作為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在一份名為《關于恐怖主義極端化與預防情報的處理》的文件中，他們記錄了11400個人，其中有25%的女性和16%的未成年人。文件中還記錄了被警察局、憲兵隊以及反恐平臺偵察到的7000名可疑分子、重點監(jiān)測對象或收監(jiān)的極端分子。此外，SCRT還在全法國各地追蹤著2000多名疑似極端分子，以便盡快評估他們的潛在危險性。

為人處事態(tài)度的突然轉變、對周圍人員實施暴力、強行登錄圣戰(zhàn)組織的網站，在公共場合發(fā)表過激言論，這些表現都會讓SCRT的情報員們提高警惕。

《費加羅報》曾接觸過幾份他們的機密文件。其中一份是關于一位企業(yè)主管對某員工的擔憂。這位員工從半年前開始信奉伊斯蘭教，“不吃豬肉”，“在工作地點禱告”，“拒絕與女性接觸”并“系統性地清除電腦上的歷史查詢記錄”。他“與一位虔誠的伊斯蘭女子再婚”后，想參加“由某協會支付的土耳其之旅”而要求額外的一周假期。后來，這位員工的請假被拒絕了，并被列入紅色警報。

另一份文件是關于一位14歲少女。這個女孩“深受一位叔叔關于薩拉菲主義言論的影響”，開始“吃清真食物”，沉浸在“各種禱告書籍中”，發(fā)表“反對猶太教和法國的言論”，相信“在2001年9月11日恐怖襲擊之后散布的陰謀論”，并拋棄了“法國和她的家庭”， “終日沉溺在網絡世界里”。

情報人員需要秘密監(jiān)察好幾個小時，才能識別潛在的疑似極端主義分子，查清在某個伊瑪目身后祈禱的人的底細。但外表并不是判斷極端主義分子的唯一有力證據

SCRT的D3部門監(jiān)視專員，會在匿名且安全的辦公場所，從各個角度監(jiān)視危險情況。“我們先從那些斥責為巴黎恐怖襲擊遇害者默哀行為的‘初級恐怖主義者’入手，再調查在居民區(qū)墻面上涂寫‘庫瓦奇（Kouachi）萬歲’或‘庫利巴利（Coulibaly）萬歲’的‘涂鴉衛(wèi)道士’?！盌3部門的負責人蘇菲說道。

每天，她手下有25名分析員都會分類總結來自警察、憲兵部門、省政廳、初高中負責人、住所保安以及秘密安排在清真寺內的眼線的幾百條情報。

遍布法國的2500座清真寺及禮拜場所，是監(jiān)控薩拉菲極端勢力的重中之重?！八麄兎浅Ｂ斆?，總會在禮拜場所附近安排一間秘密地下禱告室，或設立給易受蠱惑的年輕群體反復洗腦的古蘭經學校?！碧K菲透露。

當極端主義思想已滲透到某個群體中時，極端主義分子便會發(fā)起攻勢。他們會當場質疑伊瑪目（伊斯蘭宗教領袖），指責他錯誤解讀了古蘭，經且管理不善。

然后，極端主義者會煽動信徒，并想方設法控制管理清真寺的協會辦公室?！坝袝r，”蘇菲補充，“他們也會等著管理清真寺的老者因疲于內斗或出門度假而自動交出權力。”

根據最新統計數據，倒向薩拉菲極端主義的法國清真寺在五年內翻了一倍，已經達到148座。盡管1905年法國通過的《世俗法》規(guī)定政府不得干預宗教事務，但內政部下屬機構仍不遺余力地提出各項有助于鞏固被攻擊的穆斯林協會地位的措施，比如對教徒系統分類，新會員需由舊會員舉薦，或必須通過考察期才能正式入會。

與此同時，SCRT在2014年9月成立了一個地下行動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里爾、里昂、馬賽、雷恩、波爾多以及梅斯等各大城市建立分部。這個行動部門約有200名監(jiān)視跟蹤專員，大都接受過防暴及眼線培訓。

他們的任務是追捕沉浸在伊斯蘭極端主義思想里的危險個體，從事武器買賣的商販，生活在居住區(qū)內的假證件持有者，極右分子以及極左暴力分子。

僅在一年之內，這個全國搜尋與支持部門（DNRA）就已經非常專業(yè)化了。用于監(jiān)視的公寓、在鄉(xiāng)村地區(qū)的軍事偽裝、間諜耳麥與相機、可遠程遙控的低亮度監(jiān)視設備等一應俱全。

“我們的目標群體非常謹慎，在覺察到被監(jiān)視后，便會避免在公共場合發(fā)表暴露自己身份的言論，并時刻提防新面孔?！盌NRA的主管蒂埃里說?！爱斚駧焱咂妫↘ouachi）兄弟那樣的可疑分子帶著15部手機逃逸時，追蹤他們是非常困難的，也沒有辦法確認身份?！币晃痪旖忉?，“因為有些不付酒錢的小混混也在滋長暴力事件?！?/p>

在法國韋尼雪市的一個街區(qū)，國土情報員扣押了一名出身于里昂某良好家庭的男子。這個30來歲的極端主義分子曾是出了名的酒色之徒。在與家人斷絕關系后，他歸依了伊斯蘭教，留起了長胡子，經常出入一個極端主義清真寺，并與一名戴著尼卡布的女子結婚。

“這位男子從事一些以向敘利亞募集資金為目的買賣活動?！币晃痪煺f道，“一旦確認嫌疑分子，當他持有防彈衣與槍械等物品時，我們的合作者法國國內安全總局（DGSI）可以隨時接管案件?！?/p>

為了全面掃除各種快速增長的威脅，SCRT也會聯合警隊力量來打擊極端分子?！拔覀兊?8000名警察相當于傳感器，” 法國公共安全中央總署署長帕斯卡爾·拉勒介紹，“國土情報員可以隨時使用我們所有的后勤資源，查看我們的電子檔案，更深入地掌握情況，這是史無前例的”。

憑借強大的軟件系統，法國網絡警察已成功確定了1600多個“敏感”網站，提前獲悉各種試圖破壞國家穩(wěn)定的行為和動向。

熱羅姆·萊昂奈補充，“我們也為穿著制服的警察指明了道路。因此，他們可以節(jié)省不必要的人員投入，并及時安排人員應對危險事件?！?/p>

如今，這個秘密警察隊伍仍在“以最快的速度壯大”。根據法國內政部長伯納德·卡澤納夫的反恐計劃聲明，到2017年，核心成員預計將達到500人，包括350名警察與150名憲兵。

而在眼下，已經有1800名法國公民或居民牽扯進了伊拉克戰(zhàn)爭與敘利亞戰(zhàn)爭之中，迅速加強反恐力量，勢在必行。據負責監(jiān)控宗教事務與抗議游行的SCRT的D1部門的記錄，今年法國國內針對宗教場所的挑釁事件共有594起，增長了33%。受到攻擊的宗教場所主要以天主教教堂為主，但也包括穆斯林的禮拜場所，后者的受攻擊數量自今年巴黎恐怖襲擊以來翻了一倍。反對猶太教的襲擊行為也迅速增長了10%。

而環(huán)保主義隊伍的擴大，也跟極端勢力的重組關聯緊密。法國環(huán)境保護主義者常被極左勢力利用，聚集抗議那些他們聲稱“毫無用處的強制性大項目”。極左勢力會為抗議活動并提供一站式的物流支持。如今，內政部已把諾特爾達梅-代朗代機場、希文水壩、魯瓦邦度假村等六十多個目標列入了監(jiān)控范圍。

但他們面臨的更大挑戰(zhàn)，是2015年11月底的第二十一屆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COP21）。大會將在巴黎布爾歇舉行，195個國家應邀參加此次氣候大會，巴黎大區(qū)為此已進入最大的警戒狀態(tài)。

反對里昂-都靈高速鐵路項目的環(huán)保主義者與黑塊參與者，已經從歐洲各地組織起來，聚集巴黎，以利用此次大會的媒體渠道擴大影響。

這種做法他們已經使用過多次，比如2015年5月世博會期間，在米蘭市中心的抗議游行，以及歐洲中央銀行大樓揭幕時，在法蘭克福發(fā)生的暴力沖突事件。

為此，SCRT每天都會提交一份關于抗議活動企圖的分析報告，并指派網絡密探高度監(jiān)視論壇、博客、臉書、推特等網站，通過實時瀏覽涉及280個不同主題的1600個“敏感”網站，他們可提前獲悉鬧事者的行動。

（本文已獲法國《費加羅報》中文轉載獨家授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