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赫

長期以來，在與清代歷史相關(guān)的影視作品中一直把狩獵或打獵叫作打圍或圍獵，在河北省承德地區(qū)還有一個縣叫作圍場，即打圍的圍場，可見這一叫法由來已久。那么，這一叫法到底是從何時開始的呢？這就要從幾百年前牡丹江流域的老寧古塔說起。

棒打狍子瓢舀魚 野雞飛進飯鍋里

在清代，黑龍江省東南部（今牡丹江、雞西、七臺河等地區(qū)）與吉林省東部、俄羅斯濱海邊疆區(qū)是著名的老寧古塔地區(qū)。長白山脈東段支脈老爺嶺、那丹哈達嶺與向北伸延的牡丹嶺、張廣才嶺形成茫茫的山海，山海上原始森林十分茂密。尤其是牡丹江上中游地區(qū)即今黑龍江、吉林兩省交界的方園三四百里之內(nèi)，蒼茫林海遮天蔽日，幾百里連綿不絕，是名聞華夏的大窩集、小窩集。

窩集也寫作烏稽、渥吉等，在滿族及其先世女真人語言中意為“大森林”。這一片茫茫原始大森林匯成的林?！C集，甚至成為1000多年前東北古老民族與地區(qū)的名稱。如西漢時期這里有北沃沮、東沃沮，南北朝時東北中部、東部被稱為勿吉，顯然它們都是窩集的轉(zhuǎn)音或同音異寫?？梢姡@片黑土地上的山海與原始森林的規(guī)模是何等之大。

清代初期百年間，無數(shù)關(guān)內(nèi)各地流人從這茫茫林海走過，許多人或墮落懸崖或被熊虎吞掉丟了性命。吳兆騫等流放文人及其后人，寫詩寫文記述了他們的艱難旅程。吳兆騫的《大烏稽》《小烏稽》二詩，其子吳桭臣的《寧古塔紀(jì)略》和楊賓的《柳邊紀(jì)略》等都真實而生動地記錄下原始森林無邊無際、遮天蔽日、虎狼橫行、跋涉其間時刻有生命危險的恐怖情景，讀來令人驚心動魄。流人們甚至把寧古塔人叫作窩集人。大森林是各種野獸、飛禽的生活棲息之地，流人的著作也記載了那時熊、虎、野豬、狼等猛獸數(shù)量之多。淺山區(qū)到處都可以見到獐狍野鹿狐兔野雞等。那時，由于寧古塔地區(qū)人煙稀少，獐狍野鹿與野雞（雉）等飛禽不怕人，白天常到有人居住處活動覓食。所以“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進飯鍋里”在百年前并非夸大之詞。

早從三四千年前的東北古肅慎人開始，滿人的歷代先人都是以漁獵為生。獸皮是蔽體御寒的衣服原料，獸肉是主要的食品，所以狩獵是滿族人從祖先那里繼承下來的生存本領(lǐng)，是經(jīng)常性的生產(chǎn)活動?！读吋o(jì)略》記云：寧古塔人“十月，人皆臂鷹走狗，逐撲禽獸，名曰打圍”?！秾幑潘o(jì)略》中說：寧古塔人“四季常出獵打圍”，出獵時間長短不一，“有朝出暮歸者，有兩三日而歸者，謂之打小圍，秋天則打野雞圍”。寧古塔人多在秋天打圍，除獵取紛紛飛到平原丘陵地吃莊稼子實的野雞之外，以捕鹿取鹿茸為主要目的。鹿茸是貴重之物，秋季里鹿茸最為飽滿，所以寧古塔地區(qū)把秋圍也稱為打“紅圍”。

祭祖祭天祭山神 民間圍獵禁忌多

從清代到民國，因野獸太多，狩獵武器主要是冷兵器和銃槍之類，寧古塔人狩獵主要是集體行動。清代時由部族頭領(lǐng)或屯長組織，把男人們編成獵隊，挑選有經(jīng)驗的老獵手擔(dān)任獵達即“獵長”。一般是秋收之后糧食進倉，十月間祭祖祭天，祈求祖先和天神庇佑族人“太平無事，平安吉?！?，然后乘著準(zhǔn)備往回運獵物的大車或大爬犁，帶著一群獵狗，浩浩蕩蕩地前往事先選好的獵場。

來到圍獵的山下擺好供品，由薩滿帶領(lǐng)獵手們向最高的山頭叩拜，一說那里是山神居住的地方，也有說高山頭就是山神，祈求山神保佑平安，多獲野物。然后獵長布置獵手們在山下兩個或3個方向排好，各就各位，下令行動。獵手們帶領(lǐng)獵狗吶喊著，用梭撥羅棍（進山必帶的木棍）敲打著樹木，哄趕野獸。包圍圈不斷縮小，待距離樹木稀疏的中心山場一里之遙，一齊放出獵狗，讓獵狗們與野獸先撕咬混戰(zhàn)，以便消耗野獸們的體力，使之驚慌失措。這時獵長一聲呼嘯，獵狗們聞聲退出戰(zhàn)斗，在近處監(jiān)視。獵長又一聲喊叫，下令射箭。獵手們上前沖著早已瞄準(zhǔn)的野獸一齊放箭，獵狗們隨之再次沖上去與野獸們混戰(zhàn)。獵手們緊隨其后喊叫著沖上去，揮舞手中的大刀鐵矛猛劈猛刺，此時，野獸們大多已斃命或重傷倒地。

在獵長指揮下，獵手們一齊動手收撿獵物，打掃圍場。此時薩滿又沖著高山頭擺好幾具獵物作為供品，召集獵手們再次叩拜，感謝山神相助大獲全勝。大家扛著獵物下山，裝滿一車又一車，車把式們甩起皮鞭驅(qū)車上路。獵手們上車后，或舉著酒壺仰脖飲酒，或唱著山歌慶祝豐收，一路上歡聲笑語不斷。這種數(shù)百年前東北寧古塔等地區(qū)滿族與他們的先世女真人采取的普遍性集體行獵方式，即眾人包圍、聚而射殺的狩獵傳統(tǒng)，后來便成為狩獵的代名詞，即打圍。

官方圍獵規(guī)模大 皇家享樂士兵愁

清代的寧古塔與吉林將軍、各副都統(tǒng)衙門等官方的圍獵規(guī)模更大。因為這些地方官府每年都要擔(dān)負向朝廷進貢大批珍貴皮毛、鹿茸、虎骨、熊膽、麝香、人參與各種獸肉、鷹隼的任務(wù)，而且春、秋、冬三季進貢，貢品量很大，因此，必須進行大規(guī)模的圍獵。

楊賓、吳桭臣有關(guān)寧古塔的著作里都有這方面的記載。如《寧古塔紀(jì)略》中記云：“仲冬打大圍，按八旗排陣而行。成圍時無令不得擅射，廿余日乃歸?！睂幑潘?、吉林等地冬季雖然已大雪封山，但地面凍實便于行車，山林里已樹葉落盡，能見度好，野獸易暴露，便于射殺。按八旗布陣，顯然是出動八旗官兵，每旗500名士兵，至少會有4000人出動。八色大旗凌空飄動，兵士們頂盔貫甲，身背弓箭，腰挎刀劍；也或有八旗披甲兵即騎兵出動，戰(zhàn)馬嘶鳴，鼓角起伏。官府出動圍獵的軍陣，一路上浩浩蕩蕩，無異于去沖鋒陷陣。由于是軍隊行獵，八旗士兵從各方向向中心推進，即使獵物就在眼前也不會擅自發(fā)箭。待到時機成熟，將軍或副都統(tǒng)號令一出，號角齊奏。高處的傳令官紅旗擺動，霎時間萬箭齊發(fā)，山場上的野獸紛紛中箭，嚎叫聲驚天動地；又一陣號角響起，指揮官下令沖鋒，數(shù)千八旗兵揮舞著長槍大刀殺向受傷的和沒受傷的野獸，山林里展開一場人獸大拼殺……“廿余日乃歸”，一方面是因圍場較遠，另一方面是因為獵獲大量野獸要進行多次圍獵，即先后到幾處山林圍場進行圍獵，不是一次兩次圍獵就可以辦得到。

古時東北地區(qū)氣候異常嚴(yán)寒，常有大暴風(fēng)雪，圍獵的八旗士兵要在暴風(fēng)雪中打獵，與野獸廝拼，經(jīng)常被猛獸咬傷致死；同時在酷寒條件下露宿山林，許多士兵被凍傷凍殘?？梢?，為了滿足清廷皇家享樂，八旗士兵往往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責(zé)任編輯】王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