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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兒子的大明嫂子

        2015-09-10 07:22:44孫春紅
        南方人物周刊 2015年26期
        關(guān)鍵詞:二娃背簍大明

        孫春紅

        大明嫂子是祖母輩的人了,只是按照老家習(xí)俗,我和她男的(老公)天申都是天字輩,天申我喊哥,她我便喊“大明嫂子”。

        大明嫂子有兩個兒子。大兒子開來,十里八鄉(xiāng)的都叫他“開來瘋子”或者“大瘋子”。他總是披散著頭發(fā),穿一條爛褲子,打赤腳,在田埂、公路上游蕩。最初,村人會在吃飯時給他吃的,但他只要在誰家吃過一次,就會連續(xù)幾天到那家去;家里沒人,他便砸門開窗找吃的。糧食在農(nóng)村不稀奇,但誰家沒有小孩呢?久而久之,再沒有鄉(xiāng)人愿意給他飯吃了。遠遠地,看見他來了,大人會把小孩關(guān)在房里,拿著棍棒攆他走。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就再沒出現(xiàn)過。有關(guān)他的消息,飄散得越來越遠。剛開始有鄉(xiāng)人說在鄰近的集鎮(zhèn)上看見他,后來是在縣城,再后來是省城某座天橋下……大明嫂子四處尋找,但是,她的大娃終究不了了之了。

        二兒子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因為從沒聽村里人叫過,大家都叫他“二瘋子”?!岸傋印币婚_始也和哥哥一樣四處流浪,大明嫂子每次都拿著她的舊鐮刀,背著破背簍,發(fā)現(xiàn)她二娃不見了便開始尋找。

        鄉(xiāng)人沒有惡意,只笑:“還找二娃,那樣子的娃找回來做什么用?跑了就跑了嘛?!?/p>

        “二瘋子”最后一次跑丟是幾年前。大明嫂子還是那身舊鐮刀破背簍的行頭,只是比以往都慌張。她沿著公路一邊快走、一邊用因哽咽和恐懼變得顫抖的嗓子喊著“二——娃——,二——娃——”。也許是母親的直覺,這次,大明嫂子沒能在三五天來把她的二娃找回來。

        自此,大明嫂子過上了一邊尋找一邊干農(nóng)活的日子。農(nóng)閑的季節(jié),她四處打聽,常常離家三四天尋找;農(nóng)忙季節(jié),她聽到消息,還是背著破背簍,到那個有可能的地方去碰運氣。最初幾次,她都高興地告訴鄉(xiāng)人,她的二娃在哪里哪里,她去接他回來;后來次數(shù)多了,便只是安靜地去,安靜地回。

        3年后,二瘋子竟然出現(xiàn)在鄰近的青獅鎮(zhèn),衣衫襤褸,頭發(fā)胡子臟亂成一團。這次,二瘋子回來了。他待在家里不再出門,最遠的范圍就是自家院子。村里人說,二瘋子在外面吃了好些苦,不敢再往外面跑了。

        大明嫂子家曾是兩個生產(chǎn)隊第一個建磚瓦房的人,天申哥外出打工掙錢,兩個兒子相貌出眾、十分精神。在村里大多數(shù)娃被夸以后是好莊稼漢的時候,大明嫂子的兩個兒子被學(xué)堂老師夸贊勤奮和聰明??墒牵趺囱劭粗鴺蔷退四??

        還不到四十歲的嫂子,眼看著十七八歲的兩個兒子變成瘋子,從此,一個人勞作,一個人看家,一個人尋找瘋子,一個人照顧瘋子??稍谖矣浭碌倪@二十多年里,從沒聽見、聽說大明嫂子對自己人生的哭訴與抱怨。除了種自家的地,大明嫂子還承包了大隊堰塘養(yǎng)魚;在魚塘養(yǎng)鴨子、養(yǎng)豬……日子似乎就這樣一直到老遠了。

        突然間她就病倒了,是胃癌?!安〉谜媪耍メt(yī)院只是白燒錢。”這是農(nóng)村人對待大病的無奈。大明嫂子沒去住院,她躺在自家床上,天申哥帶著一身病痛回來了;二兒子不跑了,就連屙屎都在房里,偶爾還會打眼前兩個老人。

        2014年農(nóng)歷11月12日,大明嫂子死了。沒有按照地方風俗請鑼鼓,沒有請陰陽看地方和日期,靜悄悄地埋在了自留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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