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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碑學運動的先鋒周亮工

        2015-09-10 07:22:44黃琴
        文史雜志 2015年4期

        黃琴

        摘 ?要:《印人傳》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記錄印人的著作。周亮工傾盡一生心血研究印章,撰寫此部著作。其中,周亮工關(guān)于“印宗秦漢” “性情”“本色”“出己意”等印學觀都與其“通篆籀而后結(jié)構(gòu)淳古,使轉(zhuǎn)勁利”的書學觀一致。周亮工將篆隸的筆法和結(jié)體用在行楷書乃至草書創(chuàng)作中形成獨特的“碑行”體,作品也因此顯露出濃厚的金石氣,全然一派秦漢氣韻。

        關(guān)鍵詞:《印人傳》;周亮工;篆隸書;印學觀;書學觀

        明末清初是篆隸復興的關(guān)鍵時期,此時碑學漸興而帖學日趨衰微。鄭簠是這一時期為隸書復興作出重要貢獻的書家之一,另外包括傅山、王鐸、朱彝尊、周亮工、萬經(jīng)、高鳳翰等在內(nèi)的一大批書家都在此時期的篆隸復興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他們的積極探索與躋身實踐對此后碑學復興乃至碑帖結(jié)合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周亮工(1612—1672),字元亮,祖籍祥符(今河南開封)。廬陵王若先在其撰周亮工小傳中稱:“櫟下先生姓周,名亮工,字元亮,一字減齋,一字櫟園。曰櫟下先生者,學者之稱也。先世自金陵徙居撫州之櫟下,最后其大父復自櫟下徙江寧,又徙大梁?!盵1]周亮工是明末清初著名的學者,又是名副其實的藝術(shù)品鑒藏家,舉凡書法、繪畫、印章、碑拓,無不傾力搜求,曾著有《賴古堂集》《印人傳》《因樹屋書影》《閩小記》《讀畫錄》《字觸》《鹽書》《同書》《尺牘新鈔》《藏弆集》等多部著作,都整理收集在《周亮工全集》一書中。《印人傳》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記錄印人的著作,收錄自明中期到清初的重要印人(含印章)69篇,附錄印人61人。傅抱石先生對周亮工稱贊備至,評其為“中國印學史上最有關(guān)系而又最有貢獻之人”[2]?!队∪藗鳌分兄芰凉りP(guān)于“印宗秦漢” “性情”“本色”“出己意”等印學觀都與其書學觀一致,并在其書法臨習和創(chuàng)作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xiàn)。本文擬從《印人傳》出發(fā),分析探討周亮工的印學觀,并結(jié)合清初的師碑風氣,探析周亮工“碑行體”書風淵源及其在這一時期的表現(xiàn)特征。

        一、作印須知六書義,趨刀下筆始通神

        周亮工特別強調(diào)作印章必須先明白六書的要義,這是印人和書家最基本的素養(yǎng)。他以文彭和何震的觀點來談作?。?/p>

        國博究心六書,主臣印從之討論,盡日夜不休,常曰:“六書不能精義入神,而能驅(qū)刀如筆,吾不信也?!币怨?,主臣印無一訛筆,蓋得之國博居多。[3]

        文彭字壽臣,號三橋,曾任兩京國子監(jiān)博士,人稱文國博。他精通六書,在印章創(chuàng)作上自能得心應手,揮刀自如,其印章半出自何震(字主臣)之手,世謂“三橋之啟主臣,如陳涉之啟漢高,其所以推許主臣至矣”。[4]文彭與何震介于師友之間,可以說文彭名揚后世在很大成分上得益于何震;而何震能名揚后世,亦是借助文彭之書。他從文彭討論六書,以致其印“無一訛筆”。亮工先生對于文彭在印學史上的地位作了充分的肯定,也極為贊同其“作印須知六書”的觀點。

        在《書金一甫印譜前》,周亮工也表達了同樣的觀點,他借金光先語云:

        刻印必先明筆法,而后論刀法。乃今人以訛缺為圭角者,為古文又不究六書所自來,妄為增損,不知漢印法:平正方直。繁則損,減則增,若篆隸之相通而相為用,此為章法。 筆法、章法得古人遺意矣,后以刀法運之,斫輪削,知巧視其人,不可以口傳也。[5]

        他盛贊金光先之言“切中今日之弊”,也即說明他非常強調(diào)六書對于刻印作書的重要性。若刻印作字之人能精通六書,則不至使“一丁不識之夫”信手摹刻,既損佳凍又使印學書學之風泛濫萎靡了。

        二、“印宗秦漢”到“書法秦漢”及其在周亮工書作中的表現(xiàn)運用

        “印宗秦漢”是周亮工印學觀的宗旨所在,在《書黃濟叔印譜前》他明確提出了“以秦漢為歸”的印學宗旨:

        仆嘗合諸家所論而折衷之,謂斯道之妙,原不一趣,有其全,偏者亦粹;守其正,奇者亦醇。故嘗略近今而裁偽體,惟以秦漢為歸;非以秦漢為金科玉律也。師其變動不拘耳![6]

        印章乃至書法的精髓即是在師法古人的基礎上以求獲得高超的技法,進而上升到“技進乎道”的境界,體現(xiàn)自我風貌,表達性情。周亮工主張“以秦漢為歸”,同時又強調(diào)“非以秦漢為金科玉律”,說明他既重視古人基礎上的技法高度,又重視個人風貌在作品中的體現(xiàn)。

        周亮工曾以詩道之變來論印章的發(fā)展變化:“間嘗謂此道與聲詩同,宋元無詩,至明而詩始可繼唐;唐、宋、元無印章,至明而印章始可繼漢;文三橋力能追古,然未脫宋元之習;何主臣力能自振,終未免太涉之擬議。”[7]

        詩至唐代最盛,而印章也以秦漢為宗。文壽承作印乃至書法大都未脫宋元人氣息,離古樸方直的秦漢意蘊相去甚遠;何主臣受文壽承影響較大,擬議過多而缺乏變化,都遭到了周亮工的批評。繼而他又以詩道之變來論隸書在明代的發(fā)展變化:

        書法隸最近古,隆、萬間群學隸而規(guī)模形似,略無神韻,即文待詔諸前修亦失之方整,無復古人遺意。后人救以生運,漸趨漸下,遂流入唐人一派,去漢愈遠。夫此如詩有王李一變前人靡麗之習,始非不偉然宏大也,后人病其重,以風趣生韻為開道,一變而袁徐,再變而鐘譚,纖弱之弊遂至不可救藥。故詩道之壞與書法相終始,似有氣運焉,不可強也。漢碑惟《景完碑》最后出,然《禮器碑》未嘗不流傳于世,而三百年來世人若未嘗見之者。[8]

        亮工先生一再強調(diào)“印宗秦漢”,在此他又感慨明季隸書不復近古,失之方整,全無漢人氣息,連文衡山亦“無力回天”。后輩若鄭簠、朱彝尊者等,皆以《曹全碑》為取法對象,周亮工亦不例外。我們看他的作品《黃河舟中作》,完全是用《曹全碑》的筆法創(chuàng)作,就連章法形式也規(guī)?!恫苋?。

        三、強調(diào)“己意”,力求“師其變動不拘耳”

        “己意”是《印人傳》的核心思想,也是書法創(chuàng)作中周亮工特別看重的一點。周亮工強調(diào)的“己意”大概有以下兩方面的意思:一是印章必須凸現(xiàn)印人的風格,表達印人的“性情” “本色”;二是作印必須是建立在古法基礎上的“己意”,而非隨性恣肆妄為胡作,運用在書法創(chuàng)作上亦然。他在《書許有介自用印章后》云:“君名字數(shù)變,書亦數(shù)變,晚乃镕匯諸家,一以己意行之,遂臻極境?!盵9]許友年少時兼習諸家,打下深厚的書法功底,晚年又“镕匯諸家”而參以己意,甚得周亮工贊許。

        在《書梁大年印譜前》周亮工則表達了對“能運己意”的梁大年的肯定而批判固守陳法不思變動的梁千秋(前者之兄),云:“世人恒以千秋勝大年,予獨謂大年能運己意,千秋僅守何氏法,凜不敢變,不足貴也。”[10]他在《書梁千秋譜前》仍給予梁千秋激烈的批評:“千秋繼何主臣起,故為印一以何氏為宗。華亭宋幼清曰:‘于鱗于詩文輒言擬議以成其變化,惜乎吾見其擬矣?!?予于千秋亦云。 蓋千秋自運頗有佳章,獨其摹何氏‘努力加餐’、‘痛飲讀騷’、‘生涯青山’之類,令人望而欲嘔耳?!盵11]

        梁千秋模擬何震的印章竟然到了令人嘔吐的地步,可想亮工先生對于只會模擬而不能變動的人是多么的憎惡,以致其發(fā)出“江河日下,詩文隨之,圖章小道,每變愈下,豈不可慨也哉”[12]的概嘆!

        亮工先生盛贊建立在古法基礎上的“己意”,這樣的作品既可以有技法作為支撐,又能表達作者的性情、本色。顧苓是這一類作者的典型,在《書顧云美印章前》,亮工先生謂谷口(鄭簠)云:“今日作印者人自為帝,然求先輩典型,終當推顧苓?!盵13]周亮工不僅對顧苓的印章獨有情鐘,更是對顧苓的書法推許有加,曾謂其:“行楷仿趙吳興,最留心漢隸,凡漢碑皆能默數(shù)某闕某字,某少前碑、某失碑陰,某贗、某為重摹,其碑陰姓字皆能暗記。予姻谷口鄭簠以此名世,家多碑版,云美僦一小庵近谷口家,翻閱數(shù),日夕不倦,其篤志如此……”[14]顧苓對漢碑臨習可謂到了如癡如醉的地步,為學習隸書,他專門在鄭簠所居附近蓋一小屋,經(jīng)年累月,打下深厚的功底,其所見漢隸碑版皆能一一道出。周亮工與鄭簠是姻親,平生所見鄭簠所藏碑版枚不勝舉,而他所言也表達了其對秦漢篆隸的留心。在他的一幅行楷對聯(lián)中,全是篆隸的用筆,筆筆中鋒,樸茂厚重。

        周亮工時常把篆隸的筆法和結(jié)體用在行楷書乃至草書創(chuàng)作中,使其創(chuàng)作自出機杼。乍看其作品仿佛給人一種凌亂、生澀之感,然細細咀嚼,又發(fā)現(xiàn)其一筆一畫均出自古法,全然一派秦漢氣韻。我們看他的《贈惟翁》、《七言詩扇面》(如左頁圖)、《書札》等作品,用筆短促穩(wěn)健,將行楷流轉(zhuǎn)的折筆摻以篆隸古拙生澀的方折。其結(jié)體受篆隸影響很大,行筆穩(wěn)健有力。周亮工是明末清初“師碑”風氣中的重要一員。他所主張的“通篆籀而后結(jié)構(gòu)淳古,使轉(zhuǎn)勁利”的書法觀都被很好地運用到創(chuàng)作中。他獨特的“碑行”體可視為對當時帖學的“打破”。他喜歡金石學,醉心秦漢篆隸,作品也因此顯露出濃厚的金石氣。

        周亮工傾盡一生心力鉆研印章,其自用印大多規(guī)模秦漢“方正”一脈;同時,他的書風也受到其印學思想的強烈影響,表現(xiàn)為一種高古、奇崛,然而他這種“超自然”“超社會”的書風并沒有被時人接受。到了清中晚期,書壇又出現(xiàn)了如何紹基、趙之謙等一批優(yōu)秀的碑帖結(jié)合代表性書家,書風強烈,引領(lǐng)著此時期的書壇,比起周亮工那不入流的書風又更進一籌。直至當代,書壇才漸漸撥開云霧繚繞的歷史給予周亮工小小的關(guān)注??陀^地講,明末清初之際,周亮工將篆隸的筆法和結(jié)體運用到行楷書乃至草書的創(chuàng)作在當時是具有前瞻性的,是一種前衛(wèi)的思想和行動。他的積極探索無疑為后來碑學漸興起了篳路藍縷之功。本論文旨在貼近歷史本真的基礎上,以還原人物本身的地位,期以引起學界的關(guān)注。

        注釋:

        [1]朱天曙編校整理《周亮工全集》第8冊《傳記編》[M].南京:鳳凰出版社,2008年版,頁183.

        [2]朱天曙編校整理《周亮工全集》[M].南京:鳳凰出版社,2008年.

        [3]傅抱石:《評明清畫家印鑒》,《傅抱石美術(shù)文集》,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86年版,頁337。

        [4]《印人傳》卷一《書何主臣章》,朱天曙編校整理《周亮工全集》第5冊,南京:鳳凰出版社,2008年版。

        [5][7][8]《印人傳》卷二《書黃濟叔印譜前》,《周亮工全集》第5冊。

        [6]《印人傳》卷一《書金一甫印章前》,《周亮工全集》第5冊。

        [9]清·周亮工:《谷口臨曹全禮器二碑合卷跋》,載《中國古代書畫全書》第22冊,故宮博物院藏,頁167一168。

        [10]《印人傳》卷一《書許有介自用印章后》,《周亮工全集》第5冊。

        [11][12][13]《印人傳》卷一《書梁大年印譜前》,《周亮工全集》第5冊。

        [14][15]《印人傳》卷二《書顧云美印章前》,《周亮工全集》第5冊。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書法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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