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芬 馬悅然
“北京的西餐有一道甜點叫‘北京塵’(Peking dust)?!?/p>
老爺子說話時還用兩個手掌作狀比畫,是糖泥炸物做出的小提籃,籃子里頭裝了甜點,籃子也能吃。這句話a我不知道聽過多少遍,聽過就忘了。
今年夏天出版馬悅然翻譯林海音(1918-2001)小說《城南舊事》,譯稿早于1990年代完成,因版權洽談的細節(jié),一度錯過了良機。最近我們的朋友翻譯家萬之創(chuàng)辦出版社,書稿得以出版。重讀《城南舊事》,有一篇名叫《驢打滾兒》是老北京的糕點,使我想起了老爺子不時回味1950年代的西餐甜點“北京塵”。這名字很美。過去北京秋冬季沙塵漫天的景況,因西餐命名成了一道甜品,充滿了幽默感,怎么能不叫人欣賞,又怎么能輕易忘懷。
在北京住了五十年的英國人阿靈頓(L.C Arlington,1859-1942)寫過一本名著《尋找老北京》(In Search of Old Peking),被早年到北京來的外國人奉為“北京生活與歷史的圣經”。阿靈頓在作者序文說,“讀者看到兩個北京可能會搞胡涂,一個是作者描述的北京,另一個是已經找尋不到書中描述的古老建筑或紀念物的今天的北京?!卑㈧`頓年輕的時候在清朝政府工作,退休后留在北京,慢慢成為研究老北京的專家。來到北京的老外人手一本,四處游走找尋古老城市的遺跡。
早在阿靈頓以前,瑞典的美術學者喜仁龍(1879-1966)拍攝大量中國園林,以《北京的城墻和城門》攝影冊最為人所知。喜仁龍曾擔任瑞典國立美術館的館員,后來獲聘為斯德哥爾摩大學美術教授。當時的記錄都是上乘的美術作品,三百多張北京城墻照片,只是他攝影作品的一小部分。1970年代馬悅然從博物館的倉庫發(fā)現(xiàn)一堆喜仁龍的老照片,作品以玻璃底片拍攝,沒有人管。悅然找了一萬克朗的研究經費請他的學生馮德保撰寫目錄,一萬克朗的經費實在也寫不完數千張的檔案,以后照片又回到博物館的庫房。悅然說,長久以來他一直勸說博物館為喜仁龍的照片舉辦展覽。2007年遠東博物館舉辦喜仁龍?zhí)K州園林專題展覽,請了一位年輕的瑞典藝術研究生到蘇州重新拍過一遍,今昔對比,黑白與彩色對照。悅然看展說照片還是太少,庫房里還多著。展覽也拿出幾張大幅的北京城墻照片,其中有清朝最后皇帝溥儀的弟弟溥杰的人物照片,簡單樸素的照片具備說服力,一個貴公子與北京城墻的形象互相托襯,美極而自然。
說回《城南舊事》的瑞典文譯本。悅然重讀自己多年前撰寫的序文,為讀者介紹老北京的地理環(huán)境,他很驚訝自己記得那么清楚。
1980年代中期,悅然跟寧祖常去臺灣。林海音與她的丈夫——本名夏承楹的專欄作家何凡——是臺灣文壇新聞界的知名人物,人稱夏先生與夏太太,一家人辦了純文學出版社。林海音為人爽朗,“她很像我的姑媽,說話特別自信,沒什么事情能難倒她,談話好玩兒。”林海音比馬悅然年長六歲,他們的共同之處是都在北京居住過。一個從兒童到青年在北京成長,另一個也是青年時期帶著妻子孩子一家人從1956年到1958年住在北京。他們的北京是兩種不同的北京,不管是哪一樣的北京,總是我們這一代人無緣再見的北京。
《城南舊事》從冬陽照耀下的北京寫起,駱駝隊伍從門頭溝 ?了一袋又一袋的煤炭,駱駝系著鈴兒,叮叮當當一步一步來到北京城。英子一家人從遙遠的臺灣來到北京,父親是一個支持北京各種新思想的知識分子,住在臺灣同鄉(xiāng)于北京暫居的惠安館,一個老胡同的院落。英子喜歡跟鄰居人稱“瘋子”的秀貞玩“過家家”,在秀貞那兒看金魚抓蚯蚓蟲子喂雞,在小炕桌上染指甲。英子家里有個裹小腳的奶媽宋媽,從外縣順義來這兒討生活,英子用兒童的眼睛觀察她自己的家庭與北京老百姓的差別。最后一章《爸爸的花兒落了》,爸爸不幸病逝,英子的童年就此結束。故事帶有林海音自傳性的成分。臺灣光復以后推行國語運動,1949年隨民國政府到臺灣生活的林海音很快就成為文壇的要角,她的眼光開闊做事勤奮,在副刊擔任主編,提拔臺灣鄉(xiāng)土寫實作家,成為文壇可親可敬的教母。林海音過世以后,女兒夏祖麗發(fā)表《林海音傳》,我才知道林海音的父親曾是啟發(fā)作家吳濁流在日本殖民統(tǒng)治的高壓下寫出《亞細亞的孤兒》的漢文教師??烧媸沁^了好幾十年才弄明白《城南舊事》的人與事。
住過老北京的外地人總不能忘情于北京美麗的風景。悅然推崇林語堂的小說《京華煙云》謳歌北京:“北京的天然風景非常美麗,城里有著湖泊花園,城外則有澄碧的昆明湖和西山……而這個城市的構筑不愧為由建筑專家所設計的,世界上沒有一座城市具有這樣的生活力,莊嚴偉大,和家庭生活的快感。真是舉世無雙。但是……北京雖是人的產物,卻不是一個人的產物,而是幾世紀來本能地愛好美化生活的人群積累的產物。氣候、地勢、風俗、建筑和藝術構成現(xiàn)在的北京。在北京的生活,人的成分占著主要的地位。北京的男孩子和小姑娘、男人和女人的抑揚頓挫的聲調,很可以證明這里的文明和愉快的生活?!?/p>
1950年代悅然在倫敦教了兩年書,住在倫敦的郊區(qū),寧祖帶了三個幼兒,老三剛出生,老大很活潑,老二害著幼兒該害的疾病,生活缺乏親友幫助。悅然決定帶寧祖回中國,取得瑞典駐北京大使館文化秘書的職位。
在北京生活的第一個住屋在南河沿,瑞典使館前任的一等秘書留下來的租屋,前面有河(其實是小溪),有一個花園,三間屋子。從南河沿散步到長安大街到王府井只是十來分鐘的光景。
一等秘書住在這兒以前,原來的房客叫亨利·魏智(Henri Vetch),是一個著名的法國書商,他出版許多漢學、語文學、科學研究方面的中國研究名作,包括前面提到阿靈頓的《尋找老北京》,外國人研究慈禧太后必讀的China Under the Empress Dowager(Peking 1939,作者J.O. P. Bland、E. Backhouse)、法國漢學家考狄的漢學目錄《西人論中國書目》等。1950年傳說有外國特務分子策劃謀殺毛主席,魏智牽涉此案,是真是假始終不大清楚。涉案者有三個中國人被槍決,魏智在中國入獄三年后遣返法國,一直活到1978年才去世。
住了半年南河沿,搬到東單的史家胡同18號,房東是大藥鋪“同仁堂”的經理梁先生。瑞典大使館當時在馬家廟一個老宅院,使館跟老百姓的生活非常接近,為大使開車的金師傅駕駛技術十分了得,胡同窄巷,汽車往前開容易,往后退出胡同,總能開出只差一毫米的距離,全身而退。我們家里還保留著史家胡同的照片,大使的女兒跟悅然的三個兒子窗欞下騎木馬、柿子樹下玩耍,那可比現(xiàn)在東直門的使館采用宜家家具有趣得多。值得一提的小故事,美國電影《國王與我》飾演暹羅國王的光頭演員Yul Brunner的父親在北京開了一家運輸公司,瑞典使館是他的顧客。
悅然跟寧祖在史家胡同用了四個幫手,為什么需要四個,是工人們決定要四個人才做得完,兩男兩女,兩女一個洗衣服一個管孩子,兩男一個管雜務一個做西餐。工人都是由外交部禮賓司介紹來的,人品非常可靠,每人的工資五十或六十塊人民幣。悅然去使館上班騎腳踏車,牽著他的長卷毛狗兒貝裘,貝裘是英國府的朋友送他的。當時北京市不準養(yǎng)狗,街上的孩子見到貝裘就喊:“獅子來了!”、“狼來了!”
假日他常常到安東市場看內畫瓶或者去琉璃廠的集古齋看書畫。悅然有一篇微型小說《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寫道:“1956年以前我太天真……”他到集古齋看上一張畫,問是真是假。老板說:“差不多是真的?!薄澳惚赂议_玩笑,不是真的就是假的,那兩端之間不許加什么差不多是真的?!崩习逍χf:“我們北京有個古董鑒定委員會,他們有十個人,五個人說是真的,五個人說是假的。所以我告訴你那畫兒差不多是真的?!?/p>
北京人說話有自己的機智風趣,雖然真的跟假的很難分辨,但透過古董專家組成的審查委員會決定差不多是真的,這種反高潮的幽默總在北京的生活當中不斷出現(xiàn)。
外交官的收入不多,歐洲人當大使的常常是世家子弟,因職業(yè)的榮譽感而有志于此。我認識的外交官總說他們薪水不夠用,錢還沒寄來。身材非常高大的瑞典大使姓博格,出身很好的家庭,有一點自己的脾氣。當時北京的外交界有一種別的國家不會遇到的情況,禮賓司三不五時會要求各國大使某一天的早晨六點到機場齊聚,歡迎某國VIP到訪北京,博格交代悅然寫信回答禮賓司:“要是早晨九點鐘到下午五點的任何時間我都樂意前往,表達我熱誠的致意?!?/p>
瑞典國王授予京劇大師梅蘭芳北極星勛章,授勛儀式在大使家里舉行,儀式過后博格大使、禮賓司代表跟梅蘭芳還有翻譯馬悅然四個人站在胡同院子里舉杯祝賀,大使穿著外交禮服,雙排鑲金扣氣派非凡,梅蘭芳穿著中山裝,梅蘭芳夫人福芝芳的旗袍真好看。
悅然與英國府往來最多。北京居民叫英國使館“英國府”,在東交民巷,使館房子很大,人員眾多。英國府當中有一個年輕的外交官,是悅然在倫敦大學的學生,師生同行,經常往來。英國大使的夫人擅長唱歌,圣誕節(jié)以前英國府的合唱隊到各國使館獻唱,將冬日北京的社交氣氛弄得很熱鬧。感受到圣誕前的光輝與溫馨,悅然決定也組一個合唱隊。有悅然跟寧祖,使館兩名女士,加上一名年輕人,五人演唱英國的圣歌,回訪英國府獻唱,博得滿堂彩。
1956年英國作家葛林(Graham Greene)的小說《沉默的美國人》中文譯本出版,中國邀請葛林訪問北京,葛林婉拒了一整套的官方訪問,情愿自費到北京,到處走走看看,也受到英國府熱烈歡迎。悅然在英國府見到葛林,他很健談也善飲,第二天就到史家胡同家里來。這一晚史家胡同小小的家庭餐室有作家老舍、翻譯家葉君健、瑞典大使夫婦、葛林,以及路透社的記者David Chip。這名英國記者在北京非?;钴S,他有一回在英國府表演戲劇,化妝演出英國老太太來到北京指導人家怎么做瓷器,劇情當然是諷刺英國人自己在中國的形象,滑稽而好笑。晚宴用餐后回到客廳喝酒,葛林的酒量很大,喝了一瓶半的威士忌還沒有離開的意思。葛林跟悅然說,“我可能超過了應該受歡迎的時間”,悅然說一點也不。葛林第二天到越南河內,過了一個星期回北京。悅然請他回來再聚,他還約一些中國的年輕作家來吃飯。葛林爽快地說,好。悅然跟作家約飯局的時候有一點擔心葛林喝了那么多酒,可能遺忘一星期以后的約定。吃飯時間到了,葛林精神奕奕地來到史家胡同。
眾所周知的是,英國作家葛林是諾貝爾文學獎的遺珠之憾。鮮少人知的是,葛林日后經常到瑞典,他有一位紅粉知己在瑞典,只是悅然從沒在瑞典見過他,反而是在史家胡同跟他痛飲過兩回。
David Chip跟老舍抱怨,我來北京好幾年了,始終沒辦法跟中國作家認識。老舍聽了說:明天到我家來,請你吃飯!老爺子說:老舍就是這么一個爽快的人,毫不猶豫,當即行事,真正的好漢。悅然早先也是通過老舍而能跟中國作家往來。當時瑞典使館有兩位女士聽說住在他們隔壁的鄰居是戲劇家曹禺,托悅然寫了一封中文信邀請曹禺到家里喝茶,老舍回了一封信說:“我不是曹禺,我是老舍,且不一一?!币驗檫@封信悅然跟老舍結為朋友。他們都曾經在倫敦大學的亞非學院中文系擔任講師,老舍早于1925年在那兒教書,悅然是1950年先待了幾個月,1953到1955年又回倫敦大學亞非學院教了兩年,老舍的名著《老張的哲學》、《二馬》都是倫敦時期寫作完成。老舍當時是中國作協(xié)的副主席,要是他能跟外國使館的文化秘書吃飯,其他年輕一些的中國作家們也就愿意跟外國人往來。
老舍邀請David Chip到家里吃晚飯,老舍的夫人胡絜青下廚,悅然作陪,寧祖不在,她帶孩子去了北戴河。悅然頭一次看見一個優(yōu)雅的中國作家家庭的擺設,傳統(tǒng)中國跟現(xiàn)代摩登兩種形態(tài)結合得很好。那一晚的家庭飯局很安逸很享受,悅然得知老舍雅好菊花,而且對菊花品種有研究。老舍自己栽種菊花,送給悅然兩盆,我們家里的相冊里,史家胡同的院子有兩株美麗的黃菊花。悅然指著說,老舍的黃菊花啊。
1958年5月,北京正在鬧“獻心運動”,悅然受不了北京城內的氣氛,一個人躲到香山飯店。一進飯店的餐廳就看見老舍,他不想打擾老舍,選了外邊的位子,可這時候老舍已看見悅然,邀他同座。那一次的偶然相見卻是說話最為坦率舒心的一次,老舍談起許多年輕時候在倫敦的生活,談起少年時光,他為自己的旗人血統(tǒng)與文化感到驕傲,“要不是滿族優(yōu)秀的文化傳統(tǒng),就不會有今天的中國。”
各國使館宴客喜歡找曾經在北京飯店西餐廳做過的廚子做飯,那位李師傅不知何故離開北京飯店,在悅然家里當廚子。師傅做西餐很認真,很費工夫,大半的時間悅然跟寧祖只想吃一碗面食,不想吃西餐,李師傅滿臉不高興,他好像看不起中餐,馬馬虎虎做碗面,交差了事。悅然跟寧祖有宴會的那一天,李師傅總是先于他們早早騎單車出了史家胡同,到大使館做菜去了。李師傅做的宴客菜有一道是鵪鶉,端上桌來一身發(fā)出油滋滋亮光的肥油,小鳥的骨頭悉數除盡,餐刀一切,油脂隨肉身化進食客的唇舌之間,這樣的美食饗宴一定使北京外交界“為牢不可破的友誼干杯”增添了不少的光彩。
李師傅的廚藝絕活還盡現(xiàn)于餐后的甜點“北京塵”,以糖與水果的漿汁塑形成一只小籃子,盛滿了甜品,造型很美,使人產生綺麗的幻想,勾引食欲。我在網絡上遍尋食譜照片,悅然看了說樣子不對,“沒有小籃子怎么能叫‘北京塵’”。有一個初來乍到的英國年輕外交官可能讀過Peking dust(北京塵)的報道,上了餐桌看見瓷器一般的一只小籃子,笑呵呵舉起餐刀當眾說,“喔,Peking dust!”使勁兒一擊,敲爛了主人的德國麥森名瓷。此君雖有英國喜劇演員憨豆先生的風采,英國府后來還是把他送回國了。英國大使覺得這樣的人無法立足于外交行業(yè),不如回去做點別的。
安德世、佩爾、貢納三個兒子該害的幼兒病全在北京害完了,寧祖在北京有足夠的時間讀書,跟家人見面。那時寧祖的父親陳行可教授已經戴了“右派”的帽子,他從成都到北京來探親,事前聽了領導的指示,不愿意留在家里參加聚會。每一回悅然請客,岳父就出門。有一天,悅然問他昨晚去哪兒了,他說去見一個密西根大學的老同學梁思成。悅然后悔了一輩子,為了沒有陪岳父去見維護老北京建筑物的梁思成。
北京的生活記憶里,最常聽說的是老三貢納的阿媽跟老宋。老三住進史家胡同才一歲大,阿媽做飯給孩子很有巧思,總叫他自己想著吃什么做什么,三個菜一個湯,還要一丁點辣椒,一樣一樣打理“過家家”地學會做菜。貢納長大以后不僅有攝影藝術的才華,還是個料理大師。家人做菜都受寧祖的影響,只有貢納受他的北京阿媽啟蒙。
北京的風景怡人,四季分明跟瑞典相似,老二佩爾最喜歡到北海劃船。每逢寒盡春來,佩爾像念經一樣跟爸爸說:“北海的雪要化了,我們看海去,我們劃船去。”還真像《城南舊事》小說英子背的課文“我們看海去”。
另一個管雜務的老宋,非常愛干凈。悅然喜愛胡同的紅磚頭,特意找來在書房搭成一個書架子,老宋進書房收拾,就把磚頭扔到外頭院子,希望把磚頭打爛,卻把書收拾得很干凈。他大概認為打爛磚頭,就該買新的書架子。悅然很生氣,覺得老宋太不像話,可老宋認為自己做得對。
院子里有一棵美麗的柿子樹,悅然最愛看藍天掛起柿子亮澄澄的紅色。老宋最討厭柿子成熟落地,果漿爛在地上,嫌難看。老宋趁悅然到使館上班,把整棵樹的柿子一顆一顆搖落下來,全收拾干凈??梢韵胂裰魅嘶氐郊襾?,坐在書房一望窗外,柿子沒了,十分惱火。
除了這兩樣事情,老宋一切都好。一回悅然偕幾個朋友回家喝一杯,在胡同口遇到老宋,老宋驚慌得轉頭就想跟他們回家,可悅然說不必,沒什么事情值得你招呼的,回家休息。悅然一家人離開北京,老宋轉到大使家里做管家,1980年代悅然跟寧祖回到北京,老宋還待在瑞典大使館,人長胖了,還是當年那個模樣。
2004年的秋天悅然到了北京,李銳陪他找到史家胡同的住所,門牌不是18號,房子外觀還十分相像,胡同的位置完全改變,李銳給他拍照。昨天悅然找出今昔兩張照片說,我們得記住門口兩頭獅子的模樣,看到底是不是我們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