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魚
江魚拖著大紅色的行李箱,站在富水路的路口,熟悉的烙鍋味和夏天特有的汗水味混合在一起,飄在她的鼻端。看著櫥窗玻璃里的自己才發(fā)現(xiàn),她早已經(jīng)沒有了三個月前站在這里時的滿心歡喜。
她以為在她要走的時候,江衍會破例打個電話給她,可是看著一直安靜的手機,她知道她要一如既往的失望了。只是這一次,更徹底。在交往兩年的時間里,她已經(jīng)摸透了他的性格,也相信了女追男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不死傳說。兩天前,她說分手,他說嗯,便再沒有別的話了。雖然,江魚也早就預(yù)料到了會是這樣,但真的是這樣,她又不可抑制地難過起來。就像她明白行李箱里那雙被她洗過97次的帆布鞋,和它的主人再也不會重逢了一樣。出租車開出富水路后,江魚終于忍不住埋頭哭得天崩地裂,腦海里不停浮現(xiàn)江衍的臉,還有每次他換上她洗的白球鞋時的微笑。
江魚到火車站后,手機就響了起來。屏幕上閃爍著陌生號碼,江魚有些失望,但還是接了電話。
哪位?
我許善暉啊,聽說你要來廈門了,什么時候到我去接你。
江魚趴在辦公桌上午睡,卻不經(jīng)意夢到三年前的她離開重慶的那個傍晚。她回頭看了一眼許善暉,他正在和其他女同事調(diào)侃,惹得一群姑娘哄笑。
到廈門已經(jīng)三年了,江魚不再是初入社會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了。從許善暉把她接出火車站那刻起,她決定昂首挺胸地走進社會,把自己變得無堅不摧,就像鼓浪嶼上高高在上的日光巖。可是,江衍卻還是像一棵蒼翠的綠松,在她的回憶里長得枝繁葉茂。每次想起來,心底都被輕輕觸動。
喂,你發(fā)什么呆啊。許善暉突然湊過來。
我在想,下一個劇本的場地。江魚隨口敷衍,婚紗拍攝除了鼓浪嶼就沒別的地方了。她伸手撥開百葉窗,七月的陽光像火一樣,海面的幾艘輪船似乎永遠都停在那里。她不再理會許善暉,她知道他肯定是來跟她講新學來的笑話。
江魚和許善暉是大學同班同學,現(xiàn)在供職于同一家婚紗攝影公司,同一個部門,同一個小組。許善暉工作出色,坐上了策劃總監(jiān)的位置,而江魚也夢寐以求地做了微電影編劇。
上大學的時候,江魚只專注于洗江衍的白球鞋,完全忽略了許善暉這號人物。只隱約記得,她的室友曾追了許善暉整整兩個學期,最后無果而終。
許善暉在公司人緣頗好,江魚曾懷疑那得歸功于他嘴角的兩粒小酒窩,但后來才理解是因為他的幽默感。公司女同事還賜了他一個“經(jīng)濟適用男”的美譽,但江魚覺得,許善暉應(yīng)該是比經(jīng)濟適用男更適用的男人,只是她從來沒告訴過他。
周末,江魚跟攝影組去鼓浪嶼拍攝,她卻在新娘和新郎幸福笑容的背景里看到了江衍。他自然也是看到了她。江魚從來沒想過會再次遇見他,她整個人都僵住了,呆滯地看著他一步一步走近她,然后在她旁邊停了幾秒鐘。
江衍看了她一眼,然后點了點頭,旋即,沒入人群。江魚再回頭的時候,已經(jīng)完全看不見他了。江魚默默地看著流動的人群,仿佛他們都要流入前面的海域,和江衍一樣消失得措手不及??諝馑坪醵寄郎?,江魚忽然間就不知道剛才的江衍是出自她的幻覺,還是她真的看見了他。
大二那年暑假,江魚喜歡上了隔壁班的江衍,在閨密的慫恿下,她鼓起勇氣去追他。挖空了心思,用盡了手段,就在打算要放棄的時候,他卻因為失戀發(fā)了一條短信,算是答應(yīng)了江魚。
就像是在汪洋大海里快要沉沒的時候,突然摸索到了一根浮木,江魚興高采烈地爬上了浮木,卻完全沒想過,這根浮木已經(jīng)在大海漂泊太久,找不到靠岸的方向。也沒明白過在一個男人青黃不接的時候做一個備胎,是一種恥辱。
江魚戀愛之后,似乎就打算著日后要做一個全職太太,她說江衍的白球鞋刷不干凈,于是就把這個活包攬下來。從大三開始算起,到她大學畢業(yè)后的九月,每個星期給他刷一次球鞋,一共算下來刷過97次。
畢業(yè)后,江魚興奮地搬出學校宿舍,住在了富水路的小區(qū)里,離江衍的住處只有五分鐘的路程。也許是江魚的運氣太好,在和江衍在一起的兩年時間里,他雖不咸不淡,但至少沒有和其他的姑娘有所牽連??墒且惶彀恚~在步行街,看到江衍穿著她給他洗的白球鞋,牽著另一個姑娘的手。
江魚離開富水路的時候,偌大的紅色皮箱里,只裝了一雙白球鞋。拍攝組拍完已臨近黃昏,江魚坐在輪渡上,看著海面粼粼的日光,吹著海風,似乎把心里一塊陰霾也吹到九霄云外。她回頭看了一眼許善暉,他身邊的幾個化妝師被他的笑話逗得哈哈大笑。
她想起剛才看見江衍的樣子,忽然明白,有些人在茫茫人海里再次相遇,不是相逢,而是永恒的告別。
江魚在攝影師拍下的照片里,證實了那天她的確是見到了江衍。她才明白原來不管曾經(jīng)有多親密,經(jīng)過時間的洗禮之后,再重逢時也像萍水相逢。
但是現(xiàn)實和回憶重合之后,總能衍生一些新的感悟,江魚忽然就對他釋懷了。晚上,她在房間里倒騰了半天,終于找到了那雙白球鞋,仔細看了看,才發(fā)現(xiàn)它的邊角已經(jīng)泛黃了。晚上散步時,江魚想了想還是拎著那雙白球鞋,丟進了樓梯口的垃圾桶。
第二天,看那組照片時,江魚讓修片師把新郎和新娘背后熟悉的陌生人給P掉了。江魚回到座位上,看著桌上的臺歷,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了八月中旬,辦公室的姑娘們也都開始準備過七夕情人節(jié)了。
六點,許善暉照常坐在她旁邊等她下班。因為他們住在同一個小區(qū),所以經(jīng)常一起吃晚飯。兩個人在大排檔吃不太正宗的川菜,江魚突然問,許善暉,我一直沒想明白,你怎么會在廈門。
我畢業(yè)就來廈門工作了。他沒告訴她,他早就知道她喜歡廈門,便像個傻子一樣等在廈門了,這樣她想要來的時候也不至于太孤獨。
那你怎么知道我想來廈門?她又問。
聽你朋友說的。
許善暉邊吃麻婆豆腐邊說,江魚看了他一眼略有所思,她好像沒有跟別人說過這件事,然后把口中的麻婆豆腐吐在了碟里。
這麻婆豆腐也太難吃了。
第五章:麻婆豆腐和紅玫瑰
情人節(jié)前幾天,公司特別忙。
江魚每天都隨攝影組出外景,雖然在同一個辦公室,但她已經(jīng)三天沒見到許善暉了。只是每天晚上回到小區(qū),經(jīng)過他住的那棟樓時,看他的房間亮著燈才知道他回來了。
情人節(jié)前一晚,江魚剛回到住處躺在床上,許善暉就打來了電話。江魚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摸索著電話問了一句哪位。
我許善暉啊。
怎么啦?
你還沒吃飯吧,快來我這兒吃飯。
江魚愣住,想起了離開重慶那個傍晚,電話那頭許善暉也是這樣的語氣,仿佛在說,我是許善暉,我一直在你身后。
江魚換了衣服,很快就到了許善暉的住處。她一進門就看到了許善暉,可是卻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許善暉,他脖子里掛著卡其色的歐巴桑圍裙,手里拿著鍋鏟,站在狹窄的陽臺上,身后的電磁爐鍋里燒著麻婆豆腐。
想不到你還有這手藝。江魚說。
那當然,再怎么也不能丟重慶人的臉啊。
兩人說著話,就著一盤麻婆豆腐,吃完了一鍋米飯。江魚吃完準備告辭的時候,許善暉突然捧出了一大束紅玫瑰。
江魚,許善暉說,我知道你以后想生活在廈門,我知道你喜歡江衍,我知道你失戀了,我也知道上個月你在鼓浪嶼上遇見了他。
許善暉說,我什么都知道,我也想讓你知道,我一直都喜歡你。我是在一次逛街的時候,看你買了一本廈門鼓浪嶼的明信片,所以我就先跑來了廈門等你,我知道很荒謬,可是我愿意為你冒這樣的險。
突如其來的告白嚇了江魚一跳,她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江魚看著他被花束擋起來的臉,想起她剛來廈門那一天,他請假幫她找好了工作和房子,甚至連房租都付了。她剛決定來廈門,他就打電話說要接她,他幫她找到了她一直向往的工作,認識他三年多,他從來不和別的姑娘一起吃飯。她說麻婆豆腐不正宗,他就親自下廚做給她吃??墒菫槭裁?,她竟然一點也沒發(fā)覺,原來他喜歡的人是自己。
我還沒準備好。
可是,我已經(jīng)準備好幾年了。
……
第六章:第六感
江魚扔掉白球鞋的那個晚上,許善暉剛好在陽臺上看到,他像個孩子高興得一整宿都沒睡。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決定向她表明心意。
吃了人家的豆腐,怎么能拒絕人家的表白呢。江魚這么跟辦公室里的姑娘解釋。
情人節(jié)那天,江魚問許善暉,不是說女生都有第六感嗎?為什么你暗戀我這么久,我都不知道。
許善暉說,因為你的第六感發(fā)育不全。
那為什么你暗戀我這么久,現(xiàn)在才表白?
我想等到你心里沒有別人的時候,才是該我出場的時候。
這回江魚笑了,笑得花枝亂顫。
責編/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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