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亞洲

最了解中國的是毛澤東，最了解世界的是鄧小平

□劉亞洲

四川人鄧小平

最了解中國的是毛澤東，最了解世界的是鄧小平。農民造反奪天下，非毛澤東不可。農民蛻變?yōu)榉寝r民，非鄧小平不可。毛澤東與鄧小平最大的差別在于：鄧去過西方，毛只去過蘇聯。遙想清末，留著小辮的鄧小平赴法國勤工儉學。短短數年，既未勤工，也未儉學。臺灣人說鄧天天看足球，鉆咖啡館；中共黨史說他狂熱革命，兩說皆過。只要踏上資本主義土地即可。法國幾年，改變了他的一生。唯有一解：他看到了什么是富足，毛澤東只看到什么是貧窮。

鐵的意志

四川人矮小，但有毅力，能吃苦。鄧小平身高不及一米六，卻是一塊鋼鐵。中共黨內唯一沒有做過檢討的人是陳云，但意志最堅強的是鄧小平。鄧小平做過檢討，他是為了達到自己目的而做的，饒是勇氣蓋天，更顯堅強。1976年周恩來去世后，全國批鄧。江青、張春橋在政治局圍攻鄧小平。整整一上午，鄧小平端坐在那兒，閉著眼。散會時，他拂袖而去，說：“我耳朵聾，什么也聽不見。”

20世紀80年代初，中英談判，“鐵娘子”撒切爾夫人挾馬島戰(zhàn)勝之威，傲慢如牛，冷峻如鐵，對鄧小平說：“你若非要收回香港，那只能得到一座空城?！编囆∑絼t冷峻如鋼：“空城也要！”鐵娘子走下人民大會堂臺階時，趔趄一跤。后來鄧小平對布什說：“我們用一秒鐘解決了香港問題，現在讓我們用一分鐘解決臺灣問題吧?！睔馄侨缬钪?。

羅瑞卿死后，鄧小平提議耿飚任國防部長，遭到軍中多數將領反對。幾個元帥尤甚。鄧小平淡淡地說：“好吧，開個會，大家暢所欲言。”會議在京西賓館舉行，鄧小平參加。會上炮火連天，唇槍亂擲。耿飚如同躺在手術臺上，被眾人解剖個淋漓。鄧小平一言不發(fā)，末了站起來：“都說完了吧？好，就這么定了，耿飚當國防部長?！睋P長而去，丟下一堂目瞪口呆的大員。

米糧庫

從鄧小平第三次復出一直到去世，一直住米糧庫胡同。常說中南海是中國的心臟，其實近20年，米糧庫才是心臟。一切重大的決策都從這里出籠。在小平家里，“老爺子”是他的代名詞。在中央，“米糧庫”成了他的代名詞。若說：米糧庫發(fā)火了，即指：鄧小平發(fā)火了。若說：米糧庫有指示，即：鄧小平有指示。頗令人玩味的是，這么一個名震遐邇的地方偏偏沒有標牌?！皠觼y”時，學生和地痞流氓組成“飛虎隊”，數百輛摩托車呼嘯著沖擊米糧庫。鄧小平正和幾個牌友打橋牌。墻外，“打倒鄧小平”的怪叫一浪高一浪。牌友們手發(fā)抖，幾乎握不住牌。鄧小平穩(wěn)如泰山，始終面帶微笑，說：“慌什么，出牌?！?/p>

禮王府（西皇城根南街9號）

1976年唐山大地震，中南海古建筑有些微損，中辦遂抓住這個機會大興土木。岳父（李先念)本不愿拆他所居住的攝政王府，一再囑咐：“能修修補補就不要推倒重建。”岳父搬到西皇城根南街9號，中辦立即把攝政王府夷為平地。岳父甚惱。后來華國鋒看中了西皇城根南街9號，想搬來，于是一個勁地游說岳父搬回中南海。華說：“除了9號，我哪兒也不去?！痹栏覆辉赴幔蠼涏囆∑接H自拍板，才喬遷。

華國鋒已搬進來，此房后面的空地就是他散步處。我在屋里常能聽見前中共主席那橐橐的腳步聲，腳步聲很穩(wěn)定，很沉著。我納悶：這么穩(wěn)定的步伐怎么還會跌倒呢？華國鋒是山西交城人。交城、清徐一帶的人有種植葡萄的傳統(tǒng)，華國鋒弄了幾株葡萄伺候著。他把治黨治國的精力轉移到治理葡萄上來。那幾株葡萄被他養(yǎng)得堅實飽滿，著實可人。葡萄下立著哨兵。某日早晨，我聽見華國鋒訓斥哨兵：“我的葡萄怎么少了三顆？是不是你昨晚上偷吃了？”哨兵囁嚅著承認：“是我偷吃了，首長?！蔽掖篌@，原來華國鋒對葡萄的粒數還心知肚明！

禮王府（二）

1976年10月9日，我到北京看小林，她見我還戴著黑袖章，說：“還戴它干嗎？扯下來算了?！薄盀槭裁?？”“江青他們被抓起來了?！蔽掖笙?，卻抑制住狂喜，問：“誰抓的？”“我爸爸和葉老帥。”我了解的情況如下：最早啟動這件事的人是華國鋒。毛澤東去世才幾天，他先到西皇城根9號來找李先念，說：“江青他們幾個要鬧事，你看怎么辦？”李先念對華國鋒不了解，不免警惕，反問：“你說怎么辦？”華國鋒說：“今天我來，主要是想聽聽你的意見?！毕饶畛烈鞯溃骸澳蔷烷_全會吧?！比A國鋒斬釘截鐵地說：“不行，要抓人！”李先念一拍大腿：“嗨，你說到我心里去啦！”二人商定：華國鋒去找汪東興，抓住8341部隊。李先念去找葉劍英，抓住全軍。葉劍英時住西山，李先念去看望。二人進客廳，打開收音機，宛如地下黨接頭般地密談。議畢，葉劍英迅即動作，將京畿地區(qū)部隊部署停當。李先念則依計向一些可靠的老同志 “吹毛毛雨”。那些不眠之夜，外松內緊。李先念的護士××是上海人，長得極美，是王洪文推薦來的。岳父曾問徐桂寶：“××可靠否？要不要把她看起來？”徐桂寶沉吟良久：“我看她是可靠的。”華、葉、李、汪這面摩拳擦掌，“四人幫”那廂則麻木不仁，沉浸在平和的氣氛中。

決定性的時刻來到了。10月6日，汪東興在中南海懷仁堂布下重兵，由華國鋒親自通知“四人幫”來開會。他們像企鵝般呆頭呆腦地依次而來，被逮個正著。懷仁堂里只有華國鋒和葉劍英二人，面容肅穆。華國鋒拿著一張紙宣布“罪狀”，解放軍隨即動手。王洪文企圖反抗，動作激烈，但被士兵們推搡幾下后便老實了。張春橋一進懷仁堂就明白大勢已去，一言不發(fā)。從那一刻起到今天，20年他再未開口，據說聲帶已徹底壞了。姚文元則熊包多了，一看陣勢不對，喊了幾聲警衛(wèi)員，不見回音，連忙說：“我有罪，我有罪。”他連懷仁堂都沒進去就被押走。江青則是在二〇二被捕獲的。這4個人被押進汽車，繞中南海一圈后又返回，就關押在懷仁堂的地下室里，直到全國局勢穩(wěn)定后才送往秦城。華國鋒懷仁堂得手后，李先念驅車前往玉泉山。舊的一頁翻過去了，新時代真的開始了。在距離國務院9號院約三公里的寬街的一座院落里，一個矮小的老人咝咝地抽煙。葉劍英派葉選寧把“四人幫”被抓的消息告訴他，他只淡淡說了一句：“看來我可以安度晚年了。”

（摘自《劉亞洲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