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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子

        2015-09-08 10:22:46歐陽明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15年3期
        關鍵詞:灣里同鄉(xiāng)狗子

        歐陽明

        接連幾天,二狗子都很興奮,逢人便說,過兩天,我爹就進城來住了!

        爹過去一直不愿進城來住。二狗子雖然給爹大把大把錢,大包大包買東西,同鄉(xiāng)們依然戳他的脊梁骨。

        錢包都撐破了,也不把爹接到城里來住,太摳門兒了!二狗子明明在旁邊,說話的人卻裝著沒看見似的,大聲議論。二狗子氣得咬牙切齒,卻不敢搭腔。

        從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灣里那些進城打工的年輕人,掙了錢就在城里買了房子,先是把老婆兒女接進城,然后又把父母接進城。這樣做,不僅顯示自己在城里混得有出息,還表明很孝順。這在鄉(xiāng)下人看來,是很風光和有面子的事。

        二狗子也想有面子。很多年前,他就給爹在城里單獨買了一套房子。可爹不給他面子,好說歹說都不進城。

        別人說我不孝??!二狗道出了苦衷。

        嘴長在別人身上,讓他們說去吧,我天生是農(nóng)村的人。爹的話戧得二狗子無言以對。

        爹不進城,二狗子就矮人一截。此后,每當在街上看到同鄉(xiāng),他都不得不急忙繞開。

        灣里本來就只有二十來戶人家,幾年時間,大家都把父母接進了城,就只剩下二狗子爹一人了。

        二狗子問爹,你一個人呆在鄉(xiāng)下,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不冷清嗎?

        我喜歡清靜。城里不是車就是人,鬧哄哄的,哪是人呆的地方。爹依然不進油鹽。

        今年春天,爹不小心摔傷了,不得不住進了城里的醫(yī)院。二狗子想趁機再勸勸爹,給他安排了全面檢查,想多讓他在城里呆會兒??傻∏樯晕⒑棉D(zhuǎn),招呼都沒打,就獨自出院回去了。

        還把爹一個人丟在鄉(xiāng)下,也不怕遭雷劈!同鄉(xiāng)們議論紛紛。二狗子委屈得想哭。

        爹,進城來住吧,我都快被別人的口水淹死了。二狗子再次向爹哀求。

        爹一言不發(fā)。

        爹——二狗子一聲長嘯,咚地跪在地上,說,今天你要是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見二狗子不像是鬧著玩的,爹一聲長嘆,說,好吧,但得先把我的墓修了。

        二狗子喜出望外,次日就請人修墓。墓地是爹早就選好了的,緊靠二狗子爺爺奶奶的墳。每天,爹都坐到修墓的地方靜靜地看,表情隨著修墓的進展逐漸變淡,到墓修完時已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

        二狗子開著豪車去接爹。到了家,卻不見爹的影子。爹——他連喊了三聲,才從屋后的山腰傳來爹的回聲。他迅速跑往山上。

        爹正在二狗子爺爺奶奶的墳前燒紙。他不停地往火堆里添紙,草黃色的紙遇到火就燃燒起來,先是變黑,最后燃盡了,就變成了白色,在風中不停地翻飛。自始至終爹都沒說一句話,直到所有的紙燒完了,才抬起頭對二狗子說,走吧。

        當天中午,二狗子請來了城里所有的同鄉(xiāng)。說是給爹接風,其實是想告訴大家,他二狗子也是個孝子。

        大家對二狗子贊揚有加,排著隊給二狗子的爹敬酒,祝老人家健康長壽。爹一言不發(fā),臉如陳舊的門板,無任何表情。

        二狗子專門物色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保姆,照顧爹的飲食起居。每天在外應酬完了,就跑過去無話找話地和爹閑聊??傻裼惺裁葱氖?,幾乎不搭話。不到半小時,就說,你明天還有事,去睡吧,我清清靜靜看會兒電視。

        爹身體并無大礙,進城后卻突然消瘦起來。二狗子買了很多補品也無濟于事。到醫(yī)院檢查,也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毛病。春節(jié)前,爹突然發(fā)病住進了醫(yī)院,沒想到,一住竟沒活著出來。

        二狗子很悲慟,花錢請道士做了十天的道場。

        同鄉(xiāng)們說起二狗子,翹起的都是大拇指??伤睦铮瑓s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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