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墨

除了一不小心活到了105歲，尼古拉斯·溫頓不覺得自己有什么異于常人的地方?？稍谂匀丝磥?，從納粹手下救走669個孩子，這事好像沒那么容易被忽視。

二戰(zhàn)爆發(fā)前，這個普通的英國人組織了8列火車，將669名猶太兒童從納粹占領(lǐng)的捷克斯洛伐克送往英國，與集中營和死神擦身而過。這位“拯救了一代捷克猶太人”的英雄被譽為“英國辛德勒”。

1938年，當(dāng)英國首相張伯倫興高采烈地揮舞著《慕尼黑協(xié)定》“把和平帶回英國”的時候，德國猶太裔移民溫頓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我比大多數(shù)人、特別是比那些政治家更清楚德國正在發(fā)生什么?！碑?dāng)時29歲的股票經(jīng)紀人尼古拉斯·溫頓受朋友之邀，新年前夕臨時取消去瑞士滑雪度假的計劃，改道前往布拉格。

25萬剛從德軍占領(lǐng)的蘇臺德地區(qū)逃出來的難民擠在這座戰(zhàn)爭陰云籠罩下的城市里。很多猶太父母自知難逃厄運，想用最后一點力氣把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在捷克難民營所見的絕望和悲傷令同行的友人在帳篷里抽泣不止，溫頓則學(xué)會了克制，不被情感吞噬才能把全部精力集中在能做的事上。

當(dāng)歷史的列車向著脫軌的方向一路疾馳，“溫頓列車”悄悄啟動了。

溫頓成立了專門負責(zé)救助兒童難民的辦公室，從早到晚接待前來登記孩子信息的猶太家長們，而后馬不停蹄地游說各國當(dāng)局接收這些孩子。只有英國同意接收這些小難民，但要求溫頓必須為每個猶太兒童在英國找到愿意收養(yǎng)他們的家庭后，政府才會同意頒發(fā)簽證。

“這些猶太難民兒童是希特勒的眼中釘。我決定試著幫他們辦理前往英國的通行證。”溫頓制作了一批印有孩子們信息的小卡片，假期結(jié)束回國后一個一個落實收養(yǎng)家庭，不僅辦下了簽證，還為每個孩子募集到了50英鎊的旅費。

1939年3月14日，兩名志愿者在捷克組織，溫頓在英國接應(yīng)，載著脖子上系著標明身份號碼的猶太兒童的第一列火車悄悄從布拉格出發(fā)。次日，德軍進入捷克首都。簽證遲遲不到，溫頓開始偽造入境文件，3月到8月，先后8列火車載著669名猶太兒童逃出地獄。

如今已83歲的勒娜特·拉克索娃當(dāng)時不明白，為什么自己連“以后一定會好好吃菠菜”這種“毒誓”都發(fā)下了，爸爸媽媽還是要送自己上車；當(dāng)時8歲的托馬斯·格勞曼牢牢記住了媽媽在車站說的話，“好好學(xué)英語，所有的事情很快都會好起來的。”如今他的英語非常好，但再也沒見過媽媽，也沒見過本該坐9月1日的火車去英國的弟弟。

第9列火車沒能跑過德國的閃電戰(zhàn)。1939年9月1日清晨4時40分，德軍閃擊入侵波蘭，原定于當(dāng)天出發(fā)的列車在邊境被截下，直接改道去了索比堡集中營的毒氣室?！澳且惶?，250個家庭等候在利物浦大道上，結(jié)果等到的卻只有失望。如果火車能夠提前一天出發(fā)，結(jié)局將完全不同?！睍r隔多年提及此事，溫頓依然為沒能再快一點懊悔不已。

15000名捷克斯洛伐克兒童在二戰(zhàn)中喪生，“溫頓兒童”們基本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當(dāng)身后的祖國變成人間地獄，這669個勇敢的求生者走下溫頓列車，在異國他鄉(xiāng)開始陌生的生活。

然而整整50年間，溫頓從未對任何人提及此事。

直到1988年，溫頓的妻子格萊塔在整理閣樓時發(fā)現(xiàn)了一本已經(jīng)發(fā)黃的剪貼簿。這本冊子把79歲的溫頓帶進了BBC一檔流行的周日晚間節(jié)目“那是生活”的演播室，和其他人一起坐在觀眾席第一排。

主持人艾斯特·蘭澤恩一邊翻閱著那本剪貼簿一邊講述那段歷史，孩子的照片和基本信息、籌資記錄、英國政府表示不能再接收更多難民的信函……直到最后，主持人從一份獲救孩子的名單上讀出了一位現(xiàn)場觀眾的名字，“維拉·迪亞曼特，”蘭澤恩對這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說道，“溫頓先生就坐在你旁邊?！?/p>

世界安靜了兩秒鐘，帶著全然不知如何是好的笑容，維拉伸出雙臂擁抱溫頓先生，“謝謝，謝謝！”她喃喃說著，眼里的淚花在閃爍。主持人問：“在場還有被溫頓先生救過的孩子嗎？”除了第一排的溫頓先生，全場觀眾都默默地站了起來，注視著溫頓先生，有人悄悄抹淚，但沒人說一句話。

2002年溫頓被英國女王冊封為爵士，他坦率地說：“65年前的事情為我贏得榮耀，這讓我有些驚訝。真正讓我高興的是那些孩子們——當(dāng)然他們現(xiàn)在也當(dāng)爺爺奶奶了——都打電話過來向我表示祝賀?！?/p>

溫頓100歲時，孩子們沿著當(dāng)年的路線，坐著蒸汽火車來看他，溫頓早早地等在車站，一如70年前一樣。拉克索娃終于見到了自己的“老父親”，可是人人都往溫頓身邊擠，她好不容易握到了他的手，吻了一下，可是準備的禮物一直沒有機會拿出來：那是一幅木雕的小版畫，上面是一列正穿越歐洲地圖的火車，從捷克到倫敦，從東到西。

捷克總統(tǒng)米洛什·澤曼在給溫頓105歲生日的賀信中寫道：“你的生命因眾多原因而非比尋常。但你不認為自己是個英雄，（你的義舉）樹立了一個人道主義、利他主義、個人勇氣和謙虛低調(diào)的榜樣?！?/p>

（王傳生摘自《中國青年報》2014年1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