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文濤

《變形金剛4》是一部商業(yè)電影，但其中仍傳達或滲透出一些思想性。這些思想傾向，有積極的，也有消極的，但總體是沿著人類與變形金剛間爭斗、希望成為地球主宰的主線展開。如果把《變4》解讀成人類主宰欲望的暗射甚至明喻，將其條分縷析討論一番，對反思與規(guī)設人類的當前生存狀態(tài)與未來生存方式，都有重要意義。

“由于火種已毀，我們無法回到自己的星球，受命運的眷顧，我們有了一個新家，我們與其人民生活在一起，就藏于他們的眼皮子底下，但也在秘密地保護著他們，等待、保護，我目睹了他們的勇氣，雖然我們與他們之間有著明顯的不同，就如同我們一樣，人不可貌相。我是擎天柱，再次召喚宇宙中所有逃亡避難的汽車人，我們在這里，我們在這里等待?！边@段話是《變形金剛1》結尾處“擎天柱”關于人類與汽車人關系的樂觀展望，但人類要主宰一切的欲念改變了這種相安無事的狀態(tài)和想象中的美好。

一、人類想主宰一切

電影里，人類陰謀消滅長久以來庇護人類的汽車人，以主宰地球。變形金剛擁有人類不具備的強大力量，人類在其面前顯得贏弱渺小。在變形金剛和人類共處的地球上，汽車人和人類之間是保護者與被保護者的關系。過去的故事中，汽車人多次幫助人類戰(zhàn)勝“霸天虎”，對人類有恩，與人類是盟友?？墒牵祟惒恍湃纹嚾?，不愿把命運交付給汽車人，不甘受其保護地生活。所以代表人類邪惡欲念的獵殺組織不惜勾結外敵“禁閉”，陰謀大肆獵殺汽車人，同時利用高科技、模仿變形金剛制造出“驚破天”，使其作為更為強大的工具取代汽車人。汽車人與“驚破天”的差別是，人類在前者面前只能被動接受幫助，而在后者面前卻能主動發(fā)號施令；前者是人類的領袖和盟友，后者只是人類的工具和武器。從倫理上說，人類此舉可謂恩將仇報；從哲學上說，汽車人在人類眼里只有工具價值，若有其他替代者，汽車人將不具備存在的價值。根本上講，人類不甘于被限制，希望把命運抓入自己手中，要主宰一切。而汽車人對人類的保護，讓我們不禁聯(lián)想到大自然和造物主對人類的庇佑。

現(xiàn)實中，人類擺置大自然，迫離造物主。過去人們認為，人類是自然之子，是造物主的杰作，大自然和造物主最應受人頂禮膜拜；現(xiàn)在，在主宰欲的驅使下，人類不甘于在大自然和造物主的命令下生存，人類由此戰(zhàn)天斗地，人類“功名不信由天”。一方面，人類用近代科學和現(xiàn)代技術征服、控制大自然。大自然被人類運用數(shù)學工具解構成物的機械湊合、用實驗方法逼問到它的行為規(guī)律，進而開始東拼西接、操縱擺置。自然有其本性，但人類無視它，當其有違人意處，攻無不克的現(xiàn)代技術就征服、改造它。工業(yè)制造了大量無自然性的人造物，并用其組建、填充了一個新世界，這個世界的運行極大程度地擺脫了自然的邏輯，而充分符合人的意念。農業(yè)本源于自然的恩賜，但人類不甘于靠天吃飯，人類運用工業(yè)的方法對待農業(yè)，創(chuàng)造出工業(yè)化農業(yè)，運用化肥、農藥、添加劑等手段改變自然的節(jié)奏，控制作物、果蔬、家畜的生長。

另一方面，人類拒斥造物主，妄圖獨自設計自己的生活方式。對造物的尊重是信仰，人類在漫長的歷史時期內，生活方式都由造物塑造、由信仰組建，其要旨在促進人類的精神升華與美德養(yǎng)成。工業(yè)文明帶來人類物欲的充分滿足，人類躊躇滿志，開始厭煩造物主為人類制定的戒律清規(guī)。事實上，物欲的過分滿足和放縱，與精神升華、美德養(yǎng)成具有內在互斥關系。人類將造物的意旨視作對縱欲行為的限制，決定拒斥造物主，獨立操縱自己的生活。上帝從此離席，甚至“已死”；人類從此為所欲為?？偲饋碚f，在人類主宰一切的意愿所及處，自然伏首，上帝遠遁。

二、人類無法主宰一切

電影里，人類干辛萬苦、處心積慮地制造出的作為自己強大武器的“驚破天”，到頭來卻擺脫人類的控制、不聽人類的指揮，甚至成為反對力量。在原版動漫故事里，“驚破天”是由宇宙大帝創(chuàng)造的，電影將其改編為人類技術克隆的產物。人類希望控制和主宰整個世界的是人類自己，而絕非其他種族力量，當其他種族力量存在時，人類就希望能夠控制、馴化這種力量并為己所用。于是人類制造了“驚破天”。但是，人類沒能有效控制住驚破天，而是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人類制造出的東西反過來要對抗甚至消滅人類，許多西方電影都曾表現(xiàn)過這個主題，如《異形》《機械公敵》《侏羅紀公園》。這些電影都說明，人造物可能擺脫人的意志，一定程度上不受人的掌控；可能自我繁殖，達到無法控制的程度；可能具有自主意識和自我人格，可以自由思考；可能具備超人的能力，危害到人類的安全，甚至對人類實施種族滅絕。一言以蔽之，人造物可能出入意料地擺脫控制，從這個角度說，人類難以主宰一切，尤其是人造物。

現(xiàn)實中一方面，人類無法徹底主宰自然。人類在工業(yè)與農業(yè)中為取得的成績沾沾自喜時，孰不知“福兮禍所倚”，弊端總是隨著利處滾滾而米，氣候變暖、生態(tài)失衡、水氣污染、食品安全，都是人類妄圖控制自然的惡果。此外，人在大自然的懷抱中永遠顯得渺小，大自然的強力非人力所能及。海嘯、地震、洪澇、干旱，這些強烈的自然災害一旦發(fā)生，任何都高技術都無可奈何，人類頓時被置于死亡線上垂死掙扎。甚至人類對其都不具備準確的預知能力。氣候的微略反常就會讓人疲于應付，農業(yè)、交通都會遭受很大損失。

另一方面，人類也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上帝離席的人類社會，表面上由人類主導。實際上，技術在自主發(fā)展，每個人都成為保障技術機器持續(xù)運轉的螺絲釘；資本在無情增殖，每個人都淪為保障資本不斷增殖的工具。人創(chuàng)造了市場，卻無法左右市場，而完全按照市場的邏輯在生存。人的行為在社會中喪失主體性而淪為人造物的附屬品，人被異化，被物化，被商品化。人的外在遭遇窘迫至此，而人的內心遭遇或許比之尤甚。人類迫離造物后，任意所為，或說任“欲”所為，進而達成了肉體的極大滿足。但同時人類打破了信仰制定的法則，導致了精神的極大空虛，所以才有當今人類的理想缺失、道德淪喪、內心荒蕪。靈魂本應被信仰安頓，人類迫離造物、喪失信仰后，無法主宰無處安頓的靈魂，人類無家可歸。

三、人類還想主宰一切？

電影里，浩劫過后，汽車人戰(zhàn)勝了人類制造出來打擊汽車人的邪惡力量一裝著“霸天虎”靈魂的“驚破天”，同時也戰(zhàn)勝了自己的敵人“禁閉”。最后，“擎天柱”帶著“種子”飛向遙遠的太空，向“造物主”吶喊道：不要打地球的主意，否則他永遠不會放過“造物主”們！“擎天柱”又當了一回“普羅米修斯”，或者是救贖人類的耶穌，但他為何最后要飛向宇宙太空，吶喊并警告造物主？實際上，“擎天柱”是在代言人類的聲音，“擎天柱”如是說，是劇本賦予他如是說，是當今人類希望他如是說。如是說，是人類再一次強調自己的權力，不僅是生存在宇宙中的權力，而是控制和主宰地球的權力。人類在聲明，自己是地球的主人，繼而勒令造物主切勿輕舉妄動。《哥斯拉》認為人的力量渺小有限，無法主宰地球，應該甘受地球主宰者的庇護；《2012》卻認為哪怕是天滅人類，人類也可以通過技術力量拒絕死亡，哪怕是九死一生；《變4》變本加厲，試圖直接喝退造物主，來主宰和控制一切。如果說《哥斯拉》與《2012》中的人類仍有膽怯、謙卑和敬畏，那《變4》中的人類最后只留下狂妄?？磥?，電影里人類借“擎天柱”的吶喊表明，他們還試圖主宰地球、主宰命運。

現(xiàn)實中，人類試圖主宰一切的努力似乎仍在繼續(xù)。工業(yè)中的挫折仍用工業(yè)的方法嘗試修復：當資源即將耗竭時，人類嘗試研制開發(fā)新資源來代替舊的資源類型；當生態(tài)失衡時，人類嘗試制造人工生態(tài)系統(tǒng)以平衡自然環(huán)境。農業(yè)中的困境仍用工業(yè)的方法試圖解決：水資源缺乏，人就抽空地下水；作物與家畜的性狀不盡如人意，人就利用轉基因技術，如人意愿地制造出新的作物與家畜物種。為了克服內心荒蕪，人就制造出新的信仰一新的信仰不是對造物恩賜的領受，而是追逐成功。人們將以金錢、權力、名譽為代表的成功主義作為新的信仰以彌補心靈的空虛，試圖以此設計和填充自己的存在方式。

然而，這種控制一切的思維方式應該被反思。大自然不能被完全控制，其力量之大、奧秘之深，非人類所能及。人類的控制力無法讓一個工業(yè)社會沒有風險、如人所愿地持續(xù)運行。成功主義的信仰只是讓人以索求、控制更多來充斥自己的人生，進而無暇顧及空虛的心靈?；蛟S換一種思維方式，人類的生活會有柳暗花明的轉折。人是自然之子，本應因順自然的邏輯而不是強求自然；人為造物所造，就應遵從造物的意旨而領受信仰。當人對大自然和造物主的態(tài)度由征服、控制轉為相守、敬畏時，人才真正回歸到了自己的本來角色。如果人類節(jié)制控制欲，付出的是大地上樸實的辛勞和對物欲的甘心節(jié)制，那么收獲的或許是美麗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和充滿意義的生活。自然系天地，造物系神，地球本是天、地、神、人的四重交響，而非人類的個人獨奏。

以電影中凱德勸慰擎天柱的話作為結尾供人類共勉：“你以為人類多偉大，人類就這樣，我們當然會犯錯。但有時候在錯誤之間會誕生美好的事物，我當初修好你是為了獲得獎金，僅此而已，原因簡單，為了錢。你看我犯了一個錯誤，但不這樣也就不會有今天。就算你對人類完全絕望，也請你跟我做一樣的事情，在垃圾中發(fā)現(xiàn)寶藏。擎天柱你要有信心，相信我們的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