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藺染（盛佳華）

編輯/愛麗絲

作者有話說：

第一次以男生的視角來寫文字。青春氣盛的年紀(jì)，莽撞沖動的愛情是主旋律，伴隨愛情的還有無處安放又虛弱的自尊。當(dāng)我們心甘情愿懂得自己愛的人并不一定能夠追逐上、并不一定適合自己的時候，或許就是跨越了成長的這條分水嶺。但是不管如何，終其一生，那個在不懂愛的年紀(jì)愛上的人，都是幽居在我們的時光里不會離去的。

巴黎的冬天潮濕而陰冷，使我想起我的家鄉(xiāng)，也使我想起你冰冷的微笑。

楔子

多年后，我攜未婚妻沈染重回巴黎，當(dāng)我站在埃菲爾鐵塔頂端，凝視著這個我曾經(jīng)居住過六年的城市，如鯁在喉。一度以為那是最潦倒落魄的六年，回首時才發(fā)現(xiàn)，那竟是華光異彩的六年。

此次故地重游，表面上是挑選婚紗，實則是給自己找一個最好的理由重新回來。

我看著沈染站在流光溢彩的Vera Wang 婚紗店一件件試穿著婚紗，臉色嬌媚如桃花，而我，為什么看到的都是你蘇舞舞的臉。

蘇舞舞，我回來了，你在哪里？

事到如今，我又該如何回憶你？

一、整個世界似乎都失去了聲音

我的家庭不過是普通的家庭，在我的執(zhí)拗要求下，父母傾盡所有讓我出國留學(xué)。

那時的我17 歲，當(dāng)我第一次踏上巴黎的土地時，感受到的是它蔓延的浪漫，空氣里彌漫著熟悉的氣味。

一年后，父親病重，家里無力支付昂貴的學(xué)費，而我亦不打算低頭回國，可想而知，日子是潦倒并且落魄的。

我從價格高昂的學(xué)生宿舍搬到巴黎的16 區(qū)，著名的黑人聚集地，治安最差的地方。我躺在舊式公寓的閣樓上，家徒四壁，搖搖欲墜的天花板上不時掉落幾粒細(xì)碎的灰塵，耳邊偶爾會傳來幾聲槍響。

當(dāng)時的我，大概有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兒，反正已經(jīng)落到泥沼里，再差也不會差到哪里去了，所以依舊意氣風(fēng)發(fā)。

樓下住的是南非來的黑人哥們丹尼爾。他來巴黎很多年了，有一套自己的生存之道。在走廊碰到的時候，我抓住他的手臂，被他一個反扣，差點整個人掀翻在地。

“哥們……我只是想問問你有沒有什么活兒干……沒錢……”知道我并不是來者不善后，丹尼爾拍了拍我的胸脯，“明天周末，賭馬場，我負(fù)責(zé)賣零食和汽水，你要不要一起來？按小時計薪水?！蔽颐Σ坏攸c了點頭。

馬場的氣氛是熱烈的，賽場上矯健的馬兒奮力地奔跑追趕著，看臺上人聲鼎沸。

我穿著綠色的工作服，胸前掛著一個籃兜，里面是各色的零食和汽水，穿梭在人群里售賣。

丹尼爾讓我負(fù)責(zé)VIP 區(qū)域。所謂VIP 就是有單獨的包廂和直播可以看到賽場的狀況。顯然也都是有地位和身份的人才買得起那個區(qū)域昂貴的票。

我走到1 號房間，準(zhǔn)備敲門的時候，發(fā)現(xiàn)門虛掩著，不小心觸碰，門就開了。

蘇舞舞，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見到你。你面對我站著，并不是傳統(tǒng)的美人樣子，巴掌臉，配著一雙小小上挑的眼睛，一副清凜的模樣。

你身穿一襲窄身連衣裙，紅底魚嘴高跟鞋，手包。我主修服裝設(shè)計，自然知道你這一身價值不菲。

當(dāng)我想要開口問你們需不需要零食的時候，背對著我的那個挺拔的男子，揚手揮了你一巴掌，把你整個人掀到沙發(fā)上。你神色照舊，用手指擦拭了一下嘴角流出來的一絲絲血，然后沖著男子面露一絲挑釁的微笑。

我怔在那里，進(jìn)退兩難，這個時候你看到了門口狼狽的我，在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你抄起手邊的玻璃杯，穩(wěn)準(zhǔn)狠地朝我的方向扔過來，玻璃碴子劃過我的手臂，在腳邊四濺開來。

你無處發(fā)火，只能沖我這個無名小卒撒氣。我感到了右手臂火辣辣的疼，看到汩汩冒出的血，內(nèi)心吶喊一句“倒霉”，撇撇嘴，匆忙退出。

傍晚馬場比賽結(jié)束，人聲鼎沸的現(xiàn)場瞬間一片死寂，只有殘留的各種垃圾。

我看著這個場面不禁有點悲戚，繼續(xù)清掃垃圾，手臂上簡單止血了，隱隱作痛。

身后響起了高跟鞋的聲音，有人拍了我一下，我轉(zhuǎn)過頭，看到你妝容花掉的臉，憔悴非常。

你從手包里抽出幾張大額的錢，塞到我手里。我望著你如黑夜星辰一樣的眼睛，仿佛是一個巨大的旋渦，將我吸了進(jìn)去。

后來很多年，我回憶，即使我們的相處使我黯然神傷，成了此生無法愈合的傷口，但我仍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因為我遇見了電光石火的瞬間，有些人可能終生不遇。

“怎么，嫌不夠多？”你看我沒作聲，挑了一下眉毛，又抽出幾張大鈔，塞入我手中。等我回過神來，你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我看著你驕傲的背影，你那張寡淡的臉一直浮現(xiàn)在我面前。整個世界似乎都失去了聲音。

二、你已經(jīng)消失在街角

巴黎那么大，我總期望著能在下個轉(zhuǎn)角遇見你，但顯然是徒勞。我憑著自己的記憶，把你畫了下來，大大小小、神色各異的你，貼滿了我房間簡陋的墻壁。我躺在地板上，看著那么多的你，仿佛置身在金碧輝煌的宮殿。

塞納河的水涓涓流淌，金黃的梧桐樹葉窸窸窣窣掉了一地。在我對你似有若無的思念里，夏天過去，秋天來了。

第一天上法語語言課的時候因為打工，所以我遲到了。我匆忙趕到教室的時候，各國同學(xué)都對我的不禮貌投來鄙視的眼神。

我低頭貓著腰走到座位上，看到背對著我寫板書的老師，一頭短發(fā)，身段窈窕。

當(dāng)我拿出書本，等待老師轉(zhuǎn)過頭對我批評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張熟悉但又陌生的臉。不同于幾個月前的濃妝艷抹，反而是清湯淡水的模樣，一頭海藻般的卷發(fā)已經(jīng)變成利落的短發(fā)。

我有一瞬間的愣怔，而她神態(tài)如常，我恍惚以為自己是不是認(rèn)錯了人，開口用法語說道：“老師，今天我的手臂受傷了，所以遲到了。”

當(dāng)她聽到這句話時，像是平靜的湖面被微風(fēng)拂過，有一絲的起伏，我在心底狡黠地笑，是她，沒錯。我幻想過無數(shù)次我們的重逢，但是沒有想到，會是如此這般。

你恢復(fù)了神色，鎮(zhèn)定地說：“同學(xué)，你剛剛‘手臂’這個單詞的發(fā)音錯了，整個句子有語法問題。”

我上了學(xué)校的網(wǎng)站試圖查閱你的資料，“蘇舞舞”三個字赫然映入我的眼中，成為此生洗不去的圖騰。你也不過只有23 歲的年紀(jì)，以高分從這所學(xué)校畢業(yè)，跳級生，現(xiàn)在作為實習(xí)代班老師教我們法語。

一整節(jié)課，我失聰了一樣，秋日溫暖的陽光透過玻璃細(xì)碎地將你包裹住，給你籠罩了一身閃亮的光環(huán)，對我而言，你仿佛是天亮?xí)r分那顆最美麗的啟明星。

下課后還沒等我開口攔住你，你就快步離開了。我尾隨了你三個街區(qū)，終于在拐角的地方，你猝不及防地轉(zhuǎn)過身來，依舊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跟著我干嗎。”

“我喜歡你。”大概是那天的微風(fēng)吹得我醉了，才會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句話。

你臉上蕩起似有若無的笑容：“巴黎男人的油嘴滑舌，你倒是都學(xué)去了啊。”

“請你喝咖啡?！蔽依_了街邊咖啡店的門。你要了一杯黑咖啡，望著窗外悠然而過的人群。而我呢，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你。

“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巴黎嗎？”你依舊保持著固有的姿勢，如同自言自語。還沒等我開口，你說，“因為這里的閑散與舒適。隨便在街邊坐下來，都能看到風(fēng)景?！?/p>

我有點慚愧，因為來了巴黎兩年，都是匆匆忙忙地賺錢與讀書，并沒有任何閑心去領(lǐng)悟你說的風(fēng)景。舞舞，我愛上巴黎這個城市，大概是從我愛上你開始的。

你突然站起來，迅速地拉開門，站在門口神色焦慮。我順著你的目光看過去，街對面有個眉目英挺的男子摟著一個曼妙女子的腰，正在買冰淇淋。他滿臉笑容地舀起一勺，送入她的嘴中。我看著他們上了馬車，在巴黎古老的石板街上，嗒嗒的馬蹄聲就這樣遠(yuǎn)了。我猛然記起來，那個男子就是當(dāng)日在VIP 室那位。

你只是怔怔地站著，過了半晌回到咖啡店，拿出手機打電話。

“喂，云深，你在威尼斯出差還順利嗎？”你咬著嘴唇艱難地說出這句話。很久之后，我才能領(lǐng)悟你臉上那種傷痛欲絕。

“我在開會，先掛了?！比缓笫青降囊宦暎萑氤聊?。

你自嘲地笑了笑：“每次我的狼狽都讓你看見?！?/p>

“是不是應(yīng)該把你滅口了才好。”你說完就哈哈笑了起來，在桌上放了錢埋單。等我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你已經(jīng)消失在街角。

三、你面前虛弱的我

你又不見了，語言課換了其他老師。

我周末依舊在馬場打工。向丹尼爾打聽了王云深這個人。得知他是中法混血，家世顯赫，年紀(jì)輕輕，已經(jīng)是金融街炙手可熱的新星。我隨意翻看一些金融雜志，都有他的大篇幅報道。

沈染是新來馬場打工的留學(xué)生，留娃娃頭，不能說漂亮，但清秀可人。

我指著雜志上的王云深問她：“你覺得雜志上的這個男人怎么樣？”

沈染兩眼冒星星：“絕對是所有女人的夢想?！蔽翌j敗了。

入冬了。巴黎的冬天潮濕而陰冷，使我想起我的家鄉(xiāng)，也使我想起你冰冷的微笑。

又是一個周日，我看到王云深帶著不同的女眷來VIP 室看馬。我不情愿地走進(jìn)去為他服務(wù)。

嬌媚的女眷嗲聲嗲氣地問：“你那個蘇舞舞呢？”

“別提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什么貨色?！痹粕钌裆恍?。

無名的火氣騰地一下上來了。我走過去一拳打在他的臉上。女眷哇的大叫一聲跳了開來。我們兩個人扭打在一起。

最后的結(jié)果是我被馬場開除，他戳著我的鼻子冷冷地說：“發(fā)什么神經(jīng)?！蔽覜_著他遠(yuǎn)走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后來我想，這么多年，我如此咬牙努力，大抵都是想要趕上云深的高度，而我忘記了，即使我攀爬到了一定的地位，你也不知蹤影。我被揍得不輕，加上長期的勞累，就這樣病倒了。

朦朧中聽到有人敲門，我以為是來送飯的沈染，沒有想到打開門是你。

你從包里拿出消毒藥水，為我額頭的傷口包扎，還幫我整理了房間，燒了開水，囑咐我吃藥。

大概是藥效上來了，我迷迷糊糊地讓你不要離開。后來你成了一個晃動的影子，而我跌入到昏沉的睡眠中。

醒來已經(jīng)是傍晚，房間一片昏暗，我看到你盤腿坐在窗邊，看著夜色。

“我給你熬了粥?！蹦闫鹕硎⒅嘟o我，又細(xì)心地把粥喂到我嘴里。

那個時候，我希望時間可以凍結(jié)住。

“我聽馬場的人說了……”

“你最近去哪里了？”

你并沒有接我的話：“我下周生日，你來吧。”我忙不迭地點頭。

我的頭暈沉沉的，再次入睡了。

當(dāng)我醒過來的時候，覺得這一切似乎都是夢境，在我房間里忙碌的只有沈染。

“她……她呢？”沈染白了我一眼：“回去了?！?/p>

我呼出一口氣，這一切都不是做夢。

“沈染，和你商量個事……你能不能借我點錢？”沈染猶豫了一下，打開錢包給我。

我歡天喜地地籌劃著去給你買什么禮物，而忽略了沈染眼底濃重的悲傷。

那幾天的日子是數(shù)著過的。我攢了一點錢，去給你買了手鏈，不算名貴，但是對于當(dāng)時的我來說已經(jīng)是幾個月的生活費了。

學(xué)校下課的時候，你開了一輛車停在我身邊，讓我上車。我坐在你名貴的豪車?yán)铮恢朗帜_應(yīng)該往哪里放。

你帶我去了香榭麗舍大道上的Versace 專柜。店員看到你進(jìn)來，鞍前馬后地忙碌著。

而我呢，仿佛是沒有準(zhǔn)備突然被人推上了舞臺，在明晃晃的舞臺燈光下，措手不及。

你指著一排衣服讓我去更衣室試穿。

我低聲說：“太貴了……”

你挑眉：“姐姐給你買。”

我站在琉璃燈光下，穿著你挑的西裝襯衫，你走過來幫我系領(lǐng)帶，我有點眩暈，看著眼前的你，仿佛是來自遙遠(yuǎn)的世界。

你豪爽地刷了卡，挽著我的手上車。

“怎么了？不喜歡嗎？”

“沒有……太昂貴了，謝謝?！蔽掖г诎锏氖宙湥詈筮€是沒有拿出來。

后來當(dāng)我經(jīng)濟(jì)實力漸漸雄厚，我唯一不敢踏足的就是Versace。沈染給我買的這個牌子的衣服，也統(tǒng)統(tǒng)被我打入冷宮。我只是沒有膽量再回憶起當(dāng)年在你面前虛弱的我。

四、石沉大海

你帶我去了米其林三星餐廳。門口有衣著得體的迎賓。店里環(huán)境幽暗，音樂迷離，都是錦衣華服的人。我咬著嘴唇，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卑微。

用餐時間很長，我們分坐在精美餐桌的兩頭。開胃菜、頭盤、主食、甜品等等，我第一次不太敢注視你。而你的嘴角上挑著微笑，有種志在必得的感覺。

“覺得菜怎么樣？”

“不錯……”

“怎么了，心事重重？”

“明天還要考專業(yè)……”我胡亂編造一個借口。

你“噢”了一聲，然后彼此沉默。

你一直在不停地看手表，似乎有什么很焦急的事情。

“有急事嗎？”

你愣了一下，抬頭微笑：“沒有?！?/p>

大概是吃到最后一道甜品的時候，我看到王云深走了進(jìn)來，你的眼底漾起微笑。

云深看到我們顯然愣了一下：“他怎么在？”

“云深，你遲到了。我們都快吃完了。”

云深走到你面前，低聲慍怒地重復(fù)：“他怎么在？”我身陷窘境，似乎明白了你今天的用意。

云深替你擦干凈嘴角殘留的一點面包屑，溫柔地低聲說：“我們走?！比缓笏婺闩洗笠拢袷切闹鳈?quán)一樣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你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看了我一樣，用嘴形和我說“謝謝”。

我想，我今天的出場演出，大概就是給你最好的禮物了吧。

那個晚上，巴黎飄雪了，我如游魂般走在古老的石板路上，看著火樹銀花，知道曾經(jīng)那個即使落魄潦倒卻仍能意氣風(fēng)發(fā)的自己，已經(jīng)死掉了。

舞舞，我對你熱情洋溢的感情，大概就是從那天開始改變的，不是對你感情深度的改變，而是對我自身的認(rèn)識，年少自尊的我也想像云深那樣給你提供優(yōu)渥的物質(zhì)生活，但是我不能。若我和他同樣的地位，我大可在你被他牽走的時候拉住你。

大概突然明白了，愛情除了需要膽量之外，也是需要經(jīng)濟(jì)地位的支撐的。舞舞，你像是一把鑰匙，幫我開啟了現(xiàn)實世界的一扇大門，這個大概就是所謂的“成長”吧。

是沈染在SOUL 吧找到了我。那時我已經(jīng)難受得一塌糊涂?？吹剿辜钡貨_進(jìn)來，頭發(fā)上身上臉上沾了白色的雪花。

她突然抱住我：“天明，我們回家吧?！?/p>

那天之后，我更用心發(fā)奮地學(xué)習(xí)專業(yè)了，也找了好幾份兼職，試圖填補你給我?guī)淼南肽睢Ｒ苍鄣轿赋鲅?。?dāng)一口血吐出來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慌了。沈染站在我身后，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傻丫頭，哭什么?！?/p>

沈染像是發(fā)瘋一樣地沖到我房間，把墻壁上貼得所有關(guān)于你的畫像全部撕碎了。整個房間也像是飄雪一樣到處都是零星的紙片。

我虛脫了，并沒有力氣去阻止她。

那個午后特別漫長，我就這樣跌坐在衛(wèi)生間門口，看著凌亂的房間，似乎在和你告別。

時間匆忙而過，轉(zhuǎn)眼已經(jīng)是夏天。沈染照顧著我的日常起居，旁人都以為我們是情侶，只有我知道，我還欠她一句承諾。

我以為你已經(jīng)隨著那些支離破碎的畫一起塵封進(jìn)我的心里了。但是當(dāng)我在路邊看到王云深和巴黎名媛Diane 的訂婚照廣告時，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你怎么辦。

我給你打了電話，顯示是空號，給你發(fā)的郵件，也都石沉大海。

五、你為我掉的眼淚

季節(jié)更迭的速度快得讓人措手不及，又是一個初秋。我也迎來了大學(xué)生涯的最后一個學(xué)期。但因為上學(xué)期忙著打工，所以我期末的綜合分?jǐn)?shù)并不理想，與獎學(xué)金失之交臂。

教務(wù)處一遍又一遍催著我繳費，我如熱鍋上的螞蟻般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直到有一天，我接到教務(wù)處通知，告知我有校友已經(jīng)替我把學(xué)費繳清了。

“是誰幫我繳了學(xué)費，他的目的是什么？”我警惕地問。

教務(wù)處的老婦人遞給我一封信，我拆開來，A4 紙上只有寥寥幾個字：天明，你好嗎？

那一刻，我知道，你回來了。

我再見到你的時候，你站在學(xué)校門口的梧桐樹下，穿一條黑色裙子，手捧一束梔子花。

你看著我說：“小伙子長大了?！?/p>

我有千言萬語想要對你說，但是到了嘴邊，又統(tǒng)統(tǒng)吞了下去。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在介意你生日那次的事情。

你嬌俏地說：“請我吃飯。”

我氣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是個窮學(xué)生，只有法棍面包給你吃?！?/p>

你笑瞇瞇：“我就是愛吃法棍面包。”然后自然地牽過我的手。

我們坐在便利店門口就著水吃著法棍面包。你和我說起了有關(guān)于云深的故事。

不過是一個人初到法國人生地不熟，得到了他的幫助，自此一發(fā)不可收。

“外人都以為我貪圖他的金錢，但并不是，他像是一個大哥哥一樣，手把手教會我很多東西，他那么優(yōu)秀，仿佛是置身云端的人讓我仰望。天明，曾經(jīng)我也是驕傲的人呢，當(dāng)我第一次得知云深外面還有其他鶯鶯燕燕的時候我?guī)捉罎⒑退质?。后來呢，還是我求著他和好。你說，為了愛情到這份上，我是不是輕賤?！蹦阏f的時候流露出自嘲的表情。

我其實是想贊嘆你的勇氣，但是話到了嘴邊又吞了下去。風(fēng)吹亂了你的頭發(fā)，一年了，你頭發(fā)已經(jīng)及肩，我伸手過去幫你捋了捋。

“舞舞，那你覺得這樣付出快樂嗎？”

你把頭埋在雙腿之間，嘆了一口氣：“我不知道……我真的很難從云深的旋渦里掙扎出來。”

你邀請我陪你去蘇黎世度假散心，我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yīng)了。我們徜徉在蘇黎世美妙的湖光山色中。從酒店的房間看出去就是雪山，門前是一面如鏡子的湖泊。

我們仿佛是熱戀中的情侶，整日嘻嘻哈哈。也坐在湖邊談音樂談電影，我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竟然有如此多的共鳴。

“天明，認(rèn)識你真好?！蹦阌芍缘卣f。我緊緊地握住你的手。

我們決定去那邊山間露營燒烤。

徜徉在蘇黎世的青山綠水間，感覺自己人也沉靜了不少。

與你深入接觸后，發(fā)現(xiàn)你很懂生活樂趣。你熟門熟路地搭了帳篷，架起燒烤的臺子，打開魚竿準(zhǔn)備垂釣。

“這是我的私人小天地，遇到不開心的事情我都喜歡來這里歇一歇，沒有人找得到我。”你把魚竿拋入水中。

“那我很榮幸。”我坐在椅子上，翻閱著一本書。

一個下午就這樣流過，我們很少說話，釣魚需要保持絕對的安靜，有時我抬頭看你專注看書的模樣，竟然希望時間不要走。

接近黃昏的時候，魚兒終于上鉤。你拍著手說：“今天的晚餐有著落了。你看我露一手?！?/p>

“你？”

“不要小看我，我做菜可是很厲害的?！蔽覍⑿艑⒁傻乜粗忝|忙西，想要給你打打下手，被你勒令坐好不許動，我攤攤手。

一個小時后，你端出一盆美味的烤魚：“材料有限，等回巴黎，我好好給你做。”

我吃得贊不絕口：“想不到你廚藝這么厲害。”

你撇嘴：“你以為我是花瓶?！蔽夜笮?。

天逐漸暗下來，山林里面一片寂靜，偶爾有鳥飛過的聲音。璀璨的星星一顆顆升了上來，鑲嵌在黑絲絨般的夜空里，悠遠(yuǎn)沉靜，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抓住。

我們各自回帳篷睡覺。早上起來，我發(fā)現(xiàn)竟然找不到你的蹤影。我心里著急，這里都是森林，不熟悉地形很容易走錯。正當(dāng)我心里焦急的時候，看到你從遠(yuǎn)處走過來。

“我下山問居民買了一些蘑菇，想要給你做蘑菇粥。你去洗漱一下，馬上可以吃。”

我的語氣里有輕微的責(zé)怪：“誰讓你亂跑?！蹦阕隽艘粋€鬼臉。

我第一次吃到那么軟糯的粥。你自豪地說：“云深最愛吃我做的粥?！闭f完這句話，你突然自嘲地笑笑。

“你慢慢吃，我下山再問居民買點吃的。”我打破了沉默。

沒過多久，我聽到警報鳴笛聲，心下一驚，糟糕，森林火災(zāi)。眼看山上的火勢越來越猛烈，我怕你著急，一路小跑回去。

再見你的時候，周圍一片狼藉，我看到你聲嘶力竭地喊著我的名字，微弱的聲音被高壓水槍巨大的轟鳴聲所掩蓋。

你整個人癱軟下來，頭埋在雙手之間。我走過去抱起你。你看著我完好無損地站在你面前。突然抱住我掉下了眼淚。我們兩個人就這樣長久地?fù)肀д玖ⅰ?/p>

舞舞，我從來沒有問過你是否喜歡我，但是你為我掉的眼淚，永遠(yuǎn)留在了我的心里。

六、彼此天涯

我們繼續(xù)徜徉在這山清水秀中。你看書釣魚，而我也在抓緊時間做畢業(yè)設(shè)計。

其間沈染給我打電話，我都直接按掉了。大概那個時候，整個世界放在我面前都沒有你的笑容重要。

“舞舞，下個月我有設(shè)計秀，你來當(dāng)我的模特吧?！蹦隳眠^我的本子，看著我畫的衣服，嘖嘖贊嘆。我沒有告訴你，所有的衣服都是以適不適合你穿為條件來設(shè)計的。我也知道這違反了做設(shè)計師的原則，但是我不在乎。

你托著腮，笑瞇瞇地說：“好啊?！?/p>

你翻著雜志，突然站起身來，走到湖邊。前一秒還是笑容滿面，瞬間臉上愁云密布。我掃了一眼雜志，頭版上赫然有對王云深的采訪，他摟著未婚妻笑得甜蜜。記者問他什么時候結(jié)婚，他說下個月。

我走過去從身后環(huán)住你，感覺你身子在顫抖。

“天明，我們回巴黎吧，我累了。”

那段時間我因為忙著設(shè)計衣服，與你甚少聯(lián)系，偶爾發(fā)短信問候，難得出來吃個晚餐。

我的衣服都做好了，邀你來試穿?？粗愦┲岸毯箝L布滿蕾絲的潔白婚紗，美得仿佛從天而降的天子。

你摩挲著婚紗下擺：“天明，真美麗啊?！?/p>

你的話更少了，有時候總是出神，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與你仿佛就是隔著一扇緊鎖的玻璃門，但是沒有關(guān)系的，我固執(zhí)地認(rèn)為時間是最好的良藥。

轉(zhuǎn)眼就到了設(shè)計展T 臺秀。我前一天給你發(fā)了消息告知時間地點，并沒有得到你的回復(fù)，心里忐忑不安。我去了你的住所，發(fā)現(xiàn)門窗緊閉。

第二天我強打起精神應(yīng)付著，別的設(shè)計師都在忙碌地和模特給衣服做最后的調(diào)整，只有我一個人冷冷清清地坐在那里。

“你的模特呢？”沈染焦急地問。

我打你電話關(guān)機，發(fā)的短信也石沉大海。

“翟天明，你搞什么，知道不知道這場秀關(guān)乎你的前程！”

運氣也是背，竟然抽到第五個上場。沈染跑前跑后，說盡好話，終于替我爭取到最后一個出場。

我看著她一臉的憂慮，說：“沈染，我今天就等到舞舞來?！?/p>

“她不會來了！”沈染翻出了推特，頭條就是今天云深結(jié)婚前女友鬧場的消息。像是一顆驚雷，砸到了我內(nèi)心。

“沈染，麻煩幫我把衣服收起來吧。不走秀了?！鄙蛉竞髞砀嬖V我，她從來沒看過我如此頹廢的表情，對于我，仿佛整個天地都坍塌了下來。

沈染二話沒說，抱起裙子跑到了試衣間，又讓化妝師給她化了妝，終于在最后一秒鐘踏上了舞臺。

我站在那里，原本根據(jù)你纖瘦的體型量身定做的裙子，被微胖的沈染硬生生地塞了進(jìn)去，她走秀的姿態(tài)也不嫻熟，底下發(fā)出了嘲諷的笑聲，但是她臉上帶著暖人的微笑。

我的心微疼，此刻的沈染為了我，無視嘲笑，應(yīng)該就如同美人魚走在刀尖上的感覺吧。

沈染踩著12 厘米的高跟鞋跌跌撞撞地走下舞臺，她沖我撇嘴：“我真是太胖啦，要減肥。”

不知怎么的，大概是太累了，需要有人給我一點力量，所以我一把抱住了她：“謝謝你?！?/p>

也是那天，我開始對人生產(chǎn)生了失望。

看著巴黎云卷云舒的天空，我對你的愛讓我心灰意冷。就如同沈染說的，好的愛情應(yīng)該是攜手并肩對抗孤獨人世的，并不是像我對你這樣，永遠(yuǎn)都是在等待和追逐的。

我曾偷偷地去你公寓看過你。那一盞暖黃色的燈，映照出你的剪影。后來過了很多年我想，大概是我的不夠堅定和過分的自尊，才使得我們彼此天涯。

七、年輕氣盛的青春和愛過的人

沈染從背后抱住我：“天明，你想什么呢，這件婚紗你覺得好看嗎？”回憶戛然而止，我點頭說好看。

沈染大概是這個世界上為數(shù)不多可以洞悉我心事的人，她從手提包里拿出一封信，鄭重其事地說：“天明，三年前舞舞曾經(jīng)來過你公寓找你，留下了這封信。對不起……”

我看著娟秀的字體，手有點顫抖。我去了婚紗店門口，猶豫了很久才打開。

“天明，真是抱歉，沒有趕得上你的時裝秀。你可能也看到了鋪天蓋地的新聞，媒體為了博眼球真是寫得喪心病狂。其實那天我只是想去做一個祝福和道別，沒有想到失足滑落水中……如果我沒有落入水中，我們的結(jié)局會不會就不同了呢？我要離開這個城市了。謝謝你給過我的美好。有緣再見吧?！?/p>

我把信小心翼翼地折疊好，她并沒有一走了之，而是給了我交代，也算是解開了我的心結(jié)。

我走回婚紗店，沈染強裝鎮(zhèn)定地說：“你如果要去找她，我可以取消婚禮，父母那邊你放心，我會打點好?！?/p>

我擁抱住她：“傻丫頭，說什么呢?！?/p>

至此，年輕氣盛的青春和愛過的人，再見了。